第三节 辩论赛第一场的对手是美术系。对方清一色的女生,四位活泼开朗的美少女组 成的战队看上去精神抖擞。比赛开始前大家在后台不免一番互相吹捧,那架势俨然 像美国竞选总统似的口是心非,让人听了想吐。我们队除了我和林原,其他两位是 大一的学妹,虽然场下谈笑风生时的伶牙俐齿让我对比赛平添了几分信心,但到了 场上却让我大跌眼镜。在主席介绍双方队员时,我和林原的名字博得一片掌声和一 片嘘声。对于这种双重效应我早已见怪不怪,我耸耸肩膀,表示我的无奈。我无奈 什么呢?我也说不清楚,那感觉有点逼上梁山的味道。 辩题十分无聊,八个人唾液横飞地争论“人是为自己活着快乐还是为别人活着 快乐”。就这样一场无聊至极的争论,居然吸引了几百名热心的同学前来洗耳恭听。 我们队是反方。虽然我打心眼里认为人在这世上都是来受苦的,所谓离得乐, 也就只有一命呜呼之后才能脱离无边苦海,但为了满足评委和观众的精神需要,我 还是装出一副苦大仇深声情并茂引经据典的样子作了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我是四 辩,林原是一辩,那两个我现在都叫不上名字来的学妹坐我俩中间。虽然林原的三 分钟立论文才飞扬幽默风趣观点清晰论据确凿,但两位学妹的表现实在像是被抽问 的小学生紧张得不知所措。幸亏自由辩论和结论阶段我和林原光芒万丈,拯救了种 马誓死捍卫的荣誉。比赛完了,在等着评委评定比赛结果的空暇里,我从前排观众 的眼中看到了胜利的期待。 我和林原相视一笑,彼此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时候,按照惯例观众可以就 辩题向任何一位辩手提问。不过或许今天我的心不在焉让我无所顾忌,所以言辞上 的偏激引起了个别同学的嫉妒或是崇拜,以致所有的提问者都把矛头指向了我,每 个人都是语出惊人,问的问题既刁钻又古怪。我想他们都以为今天能把我问趴下了, 那就找着山外有山的感觉了。我情绪激昂地舌战群儒,将一个个刁民击败在我文才 飞扬的诡辩之中。就在场下一片寂静,每个人都以为暴风雨快要过去的时候,杀手 出现了。 我永远记得那个像被浓硫酸泼过脸似的化学系的人渣。那小子蓄着一头拖把一 样的红色长毛,隔着十几米都能闻见他说话时的口臭。那个让我刻骨铭心的问题我 现在连标点都不会记错。那傻瓜说,“既然你认为人为别人活着快乐,那你可不可 以为了我的快乐把你女朋友让给我啊?” 我听见这句话差点没把凳子给他扔过去。我日你个仙人板板!你个丑八怪吃撑 着了,还是三年没刷牙了?说话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虽然这厮问的问题看起来的 确无伤大雅,只是一种幽默的调侃,但这倒霉蛋偏偏遇上了我。当时我怒火中烧, 一鸣惊人,用一种近乎悲凉的声音咆哮着说:“我女朋友是同性恋,她连我都不要, 你说她会不会要你?!”一言激起千层浪,全场一片哗然,有捂着肚子笑得接不上 气的,有义愤填膺举手抗议的。可当我看见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时,我一下噤若 寒蝉地呆在了那里,感觉到自己夺眶而出的泪水噼噼啪啪地打在手上时的冰凉。 那个人是贺昔。我看见她那样无辜地望着我,一脸的愤怒,眼睛里和我一样滚 着晶莹的泪珠。我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我想我真是让这个红头苍蝇给问趴下了。 贺昔冲出礼堂的时候几百双眼睛都在看着她,有人认识,有人不认识,但此刻 谁都明白这个哭着跑出礼堂的女孩和我这个满脸泪水呆站在台上的傻瓜之间的关系。 一片鸦雀无声之后是一片人声鼎沸,礼堂像炸开了锅般的混乱,几个老家伙评 委一脸惋惜地望着我,他们微微叹息,频频摇头,然后轻轻离去。 后来主席宣布比赛结果的时候我只听见场下一片唏嘘之声。我知道比赛的胜利 者不是我,至于是什么原因我自己非常清楚。我摇晃着走出礼堂,目光呆滞。一路 上无数双好奇的眼睛像审视标本似的在我身上一遍一遍地扫过:我胸前挂着个牌子, 上面写着四个字——反方四辩,而我的脸上挂满泪水。那一刻我真正感受到什么叫 爱情傀儡的滋味。我为什么要说她是同性恋?我发过誓这个秘密要永远埋在心底的。 一路上夜风料峭,我的心在冰窖里微弱地颤抖,整个世界在那一刻似乎停止了 呼吸,我的回忆永远凝固在与贺昔对视的那一秒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