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节 回家后老妈对我说下午有人打电话找我,我问老妈是男的还是女的,老妈说是 女的,我又问老妈她有没有留下什么话,老妈说她只问我手机号码,但没告诉她。 我表扬老妈做得好,我说以后再有女的打电话找我,你就告诉她苏南已死,有事烧 纸。老妈骂我乌鸦嘴,满嘴胡话。我对老妈一个诡笑,我说女的问我手机号码都没 好事,你最好给我做好保密工作。老妈又骂我老孔雀,你以为你魅力大啊,难道人 家还追你不成?我说我才不稀罕呢,说完就洗澡去了。 夜里十二点的时候,小美回来了。我在房间里看小说,听见她在隔壁房间里焦 急地踱着步,似乎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是不是卿宴病了?我决定过去问问小美。 敲开小美的房门时,我看见她脸上挂着泪水,那些晶莹的泪珠掉在她灰色的睡 衣上,湿了一大片。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小美的泪脸,她的神情特别的忧伤,那种表 情是一个刚强的女人在痛彻心腑后的绝望。我问小美,“你怎么了?”小美定定地 看着我,脸上闪过一阵愤怒,又忽然化作凄楚,她抽泣着对我说,“宴子跑了!” 我很吃惊地望着小美,她的眼睛里透出一股柔弱无助的悲凉。我说,“不是绑着她 的么?怎么会跑了?”小美一下哭出声来,“我不知道,我去的时候就只看见地上 被剪断的绳子。”我扶住小美瑟瑟发抖的身子,无限温情地对她说,“别着急好吗? 我们慢慢去找。”小美再也忍不住莫大的悲痛,她靠在我的肩头,使劲掐着我的脖 子,“你还我宴子,你还我的妹妹!”我麻木地任由小美将满腔的愤怒和悲痛发泄 在我身上,我没有动弹,但我的心里却和小美一样难过。我担心卿宴会做傻事。 我的预感从来都是惊人的准确,那个一闪而过的可怕念头到底还是应验了。 第二天我请了假,瞒着老妈跟老头子,和小美一起去找卿宴。我们找遍了这座 城市的所有角落,也问了所有扫大街的环卫工人,没有人见过一个穿蓝色T 恤的女 孩。 小美的双眼布满了血丝,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在熬夜之后表现出来的疲惫,看 来使人劳累的并非工作,而是感情。我心里再次充满了愧疚,心想如果卿宴要是真 出了什么意外,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面对小美。虽然小美是嫂子的表妹, 但似乎没听嫂子提起过,不知道嫂子是不是知道小美还有一个妹妹叫卿宴,而我又 与卿宴有着一段离奇的故事。我不敢细想。 小美将汽车开得飞快,奥迪A6在高速行驶的过程中发出细微的声音,似是死神 的哭泣。我一直打电话,向所有认识的朋友打探消息,甚至还跟派出所的小哥们儿 打探哪里可以买到毒品。我想卿宴的逃跑只能有两个原因,要么是不堪忍受毒瘾的 折磨而去复吸,要么是无颜面对小美而去寻死。我希望是前者,只要她能活着,一 切都还可以重来。 将近天黑的时候,终于被我们寻到一点线索,北郊一位菜农告诉我们,他下午 看见一个穿蓝色T 恤的女孩往大渡河那边去了。我一听这话,赶紧跳下车,飞快地 向河边跑去,小美脱下鞋子,紧紧跟了上来。那些凌乱的鹅卵石连我穿着鞋子在上 面飞奔时都顶得脚板作痛,我无法想像小美光着脚丫在上面奔跑时所忍受的痛苦。 但我知道她已经麻木了,她的痛苦全在心里,身体已经感受不到那些创伤的刺激。 大渡河咆哮着向东方奔流,河边的渔家在悠闲地晒着渔网,远处沙滩上有情侣 在柔柔地低声细语,偶尔有汹涌的浪花拍打在岸边的礁石上,一滴滴溅开,像来自 天堂的泪花。 渔家说,有一个女孩,在河边走了一下午,后来不知去了哪里。 小美瘫坐在地上,河水浸湿了她的牛仔裤,紧紧地勾勒出她柔弱的身段,像一 座墓碑,迎着河边的晚风,凄凉而落寞。 我沿着河边走了很远,没有发现任何卿宴留下的痕迹。我问渔家那个女孩去了 哪里,渔家说没看见她回来。我转身看来时的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躲在夜色里冷 笑。来路很窄,要经过渔家的客船,若有人走过,渔家一定会看见。既然卿宴没有 返回,那她去了哪里?前面是大渡河,左边是青依江,右边是岷江,都没有路,只 有水色茫茫苍穹辽阔,她去了天堂?对!卿宴去了天堂,那是她向往的家园。 我在小美身旁坐下,我不想说话,甚至不想呼吸。面对死亡,人总是冷静的, 面对死亡的灵魂,人更是睿智的。一切无济的挽留都只是诺言,人会相信,但命运 不会相信。 小美问我,“她会不会坐船走?” 我苦笑,“这里只有渔船。” 小美又问,“那她会不会游到对岸?” 我又苦笑,“这是大渡河。” 小美再接着问我,“那她会不会潜在水里?” 我再接着苦笑,却已无言以对。 河边静静的,风吹来夜的潮湿,月亮藏起了笑脸,雨就要来了。一个生命逝去, 总要下一场雨,浇醒活着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