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节 我昏昏沉沉地回到家里,正赶上老妈端着大碟小碟的菜肴上桌,老妈对我说今 天双喜临门,所以多做几道菜,一家人要好好地乐呵一番。我知道老妈是故意将周 屿和我们说成一家人的,她老人家喜笑颜开的神情告诉我——今天家里定有喜事。 家里第一件喜事是给周屿送行,周屿第二天要与老头子一道去北京参加画展; 第二件喜事是大哥今天刚打来电话,说嫂子已经身怀六甲,老头老太就快抱上孙子 了。 家里好久没有洋溢过这样喜庆的气氛了,但是我却丝毫不能融入其中,我第一 次觉得在自己家里像个客人。我的胸口像被人压了一块硕大无比的石头,让我连片 刻的喘息都觉得困难。周屿解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她在我身边坐下,小小声地 对我说,“明天我和叔叔一起去北京参加画展,下午忙着去买机票,就没来得及告 诉你。”说完又拉住我的手,将小嘴贴到我耳边悄声说,“你不会生气吧?”我无 精打采地回答周屿,“不会的。”周屿见我心不在焉的样子,就问我,“你怎么了? 一副失魂落魄的熊样。”我强打起精神挤出一张死猪般的笑脸,“没事,我这不为 你高兴嘛。” 老头子多年以来第一次下厨,他做了水煮鱼。晚餐的时候正赶上夕阳下山,落 日的余晖洒在饭厅的玻璃窗上,照映着这个对家人来说祥和万分,对我来说却是黯 淡无光的傍晚。我心事重重地吃完晚餐,送走周屿之后,回到房间倒头便睡。我醉 了,一场痛苦而麻痹的醉,将我重重地放倒在夜的梦魇里。我又梦见了杀人,只是 这次被追杀的是自己,被无数个没有脑袋的躯体在荒凉的大漠里追杀,那些血淋淋 的躯体举着利刃,亡命地追赶着我。我一路奔跑,一路狂啸,风把我的外衣撕裂, 月亮藏在乌云背后偷笑。我精疲力竭地摔倒在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我耳畔炸 响。我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从床上摔下来后我的手正好压在一本书上, 那是泰戈尔的《游思集》,月色掩映之下,我看见行行细密的文字: 在那来世的遥远世界里 当我们漫步在阳光下 若能不期而遇 我想我会无限惊讶地停下步履 我将看见那双乌黑的眸子里 那时它们已化作晨星 但我也将感觉得出这双眼睛曾经属于一个被记忆忽略的前世的夜空 我将恍然洞见你颜容的魅力 并非完完全全是你自己的光彩 在一次无法追忆的相会中 它窃取了我双眼里那热情的光芒 尔后又从我的爱情中觅走了神秘的圣辉 这圣辉来自何方已经被你遗忘 “遗忘的圣辉”,这几个字看得我眼睛湿润,那些离我远去的年华倒影,可是 我昔日的圣辉?曾经的引以为豪转眼就化作了自耻,我羞辱了爱情,也羞辱了自己。 从恭静无意中道出的贺昔的近况来看,贺昔漂泊在遥远的南国,她因我在那场辩论 赛上于她的羞辱而负恨离去,直到今天,她从未让我打探到半点有关她的消息。我 知道她仍将我装在心里,只是,早已由昔日的依恋变作了没齿难忘的仇恨。她躲着 我,恨着我,用这样一场永远无言的结局来惩罚着我。这点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 第二天一大早周屿和老头子就要赶去成都双流机场坐飞机,我和老妈送他们上 车后,我又匆匆忙忙地赶去上班。在单位门口,我遇见了恭静,她塞给我一张纸条, 我展开来一看,是一个电话号码。恭静对我说,“这是贺昔的电话,我从同学那儿 打听来的。”恭静上楼后,我握着那张写着十一位阿拉伯数字的纸条,内心狂乱,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去打听贺昔的下落,或许她现在生活得很好,并不需要我 的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