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节 夜深了,我送周屿回去,我们执手慢慢走过空旷的大街。周屿一直欢快地跳着 舞蹈,幸福得像只找到爱情的小鸟。我一直沉默不语,我怕我一开口就会说出令周 屿难过的话来。 梧桐的枯叶从街边的树上坠下,触地之时,发出沙沙的声响,那些微妙的声音, 一如我的心情,细碎得可以揉碎夜晚的寂寞。 将周屿送到家门口时,我习惯性地将手伸向腰间去摸钥匙,摸索了半天,我才 发现腰间空空如也,那串周屿家房门的钥匙忽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屿问我,“是不是忘在家里了?” 我回答说,“不会,我一直带在身上的。” 周屿笑说,“也许是你粗心忘带了吧。” 我感觉有些难为情,周屿的房门钥匙我从来都是随身携带的,每每将她送到家 门口,掏出钥匙为她开门的那种感觉,是我无法言状的满足。一把小小的钥匙,打 开一道房门,却是我对周屿惟一可以作为回报的感激。 周屿从皮包里掏出钥匙,打开房门,然后踮起脚尖在我的额头送上一个浅浅的 吻。周屿和我道过晚安,轻轻地关上房门。我有些不舍,却还是强迫自己不要进去。 走到楼下时,我回头望周屿的窗口。灯亮着,周屿趴在窗台上,目送我离去。 独自回家的路是漫长的,一路上我想了许多。我想起大渡河边的那个夜晚小美 对我说的话——生命总是脆弱的。此时此刻,我不仅觉到了生命的脆弱,更觉到了 比生命更脆弱的东西——感情。生命之中,伤痛的来临总是会在痊愈之后变得不再 可憎;而在感情的世界里,当面临左右为难的抉择却不知何去何从时,人便会憎恨 起自己来,这时候感情就脆弱得像根稻草,一点风雨便会令它折腰而亡。我开始厌 恶自己。我厌恶自己的无能,也厌恶自己的软弱。面对贺昔,我连一点反抗的勇气 都没有,居然心甘情愿地任由对她思念的泛滥,我知道这场泛滥终将铸成最后的灾 难,而灾难过后,受到伤害最深的却是无辜的周屿。 街灯忽明忽暗地闪烁,夜色开始变得恐怖,天空中星星与月亮都藏到了乌云背 后,我听见了隐隐约约的雷声。像死神的召唤一样的雷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 我记不清这是我第几次想到了死亡。自杀的念头常在我脑子里闪现,一个鲜血 淋漓的画面,定格在死者的脸上,那张脸分明是我。 我想过自杀,却没有勇气,不是没有勇气面对死亡,而是没有勇气放弃我背后 爱我恨我的那些人们。活着,已经变成我对生命的习惯,就像习惯了沉浸在痛苦之 中的麻木,我也习惯了这种生死的淡漠。我行尸走肉般的躯体,已经失去了所有, 最后驱使它的动力,只是一份赎罪的虔诚。 周屿,原谅我吧!我将离开你。 贺昔,你也原谅我吧!我不能放开你。 我在雨中振臂高呼,突然而至的暴雨哗啦啦的声响盖过了我的呐喊,我只听见 自己的声音从雨幕中反弹回来,撞进耳朵,久久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