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梁武帝天监元年 冷宫。 梁国的太监总管刘公公端坐在一边,他的身后是一个小太监端着一个青铜托 盘。盘子里垫着红丝绒垫子,垫子上搁着一把精制的小铜壶,铜壶边有两只小酒 杯。 就是这一把壶,就是这两只杯子,要的是齐国的潘贵妃和乐云公主的命。成 者为王,败者为寇,历来的王侯将相都是这么做的。 刘公公已经有些等得不耐烦。皇上交下来的这个差事,看起来很轻松,只需 要看着两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喝下杯中的毒酒就行了。怎奈,要从这么多清一色的 宫女中找出乐云公主来,却是这么这么的难。 潘贵妃还在闭目沉思着,难道她真是忘了乐云公主的模样?和她关在一起的 那两个宫女静静地呆在一边,有好几个时辰了,居然看不出半点害怕的样子,看 起来有些蹊跷。 刘公公站起来,绕着室内走了一圈,忍着性子对潘娘娘说:“潘娘娘,我敬 您是贵妃娘娘,所以没有用刑,您还是仔细想想看,有没有见过乐云公主?”刘 公公说完,用眼角的余光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靠在墙角的乐云和红袖。 “哎哟,我真是记不起来了。刘公公,你看我这几天躲在柴房里没吃没喝, 哪里记得以前的那些人和事呢?”潘娘娘做出努力思索的样子。 “啪”,刘公公恼羞成怒地给了潘贵妃一巴掌。“你睁大眼睛看看清楚,现 在可不是齐国了,由得你耀武扬威,现在是梁国萧皇的天下,你不说就要你好看。” 潘贵妃冷冷地盯着刘公公,一丝血丝顺着她的嘴角缓缓流下来。她撇撇嘴角, 不屑地说:“乱臣贼子也敢称王,他萧衍给我提鞋也不配。” “上竹签,上竹签,我看你说不说。”刘公公一叠连声地嚷嚷着。 “慢,”乐云大叫一声,她冲出来扶住潘贵妃,她不能忍辱偷生令别人为她 受罪。 她牢牢地瞪住刘公公,仿佛要把他记忆到灵魂深处去。然后,她一字一句地 说,“我- 就- 是- 乐- 云- 公- 主。” 刘公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镇定了一下心神,冷冷地笑着:“好,好, 你终于肯承认了。” “红袖,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不会让你替我去死的。”红袖眼看着公主自 暴身份,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她只好叫公主为红袖,混淆刘公公的视 听,好让她冒充乐云公主。这是唯一的后路了,如果她和公主之间必须死一个人, 就让她死好了。 乐云听见红袖的话,她明白了红袖的心意,但是,正如红袖所说,她怎么能 让红袖替自己去死呢?她缓缓摇头。 一下子冒出两个乐云公主,刘公公一个头变成两个大。皇上的政策是宽大为 怀,决不能错杀一个人。即使,刘公公想背着皇上将她们都杀死,可毒酒却只有 两杯。现在,应该相信谁的话呢? 他将眼光望向潘贵妃,希望从她的表情中看出破绽。 潘贵妃缓过一口气来,她昂起头,手扶着乐云公主,高傲地命令她搀自己到 床上去坐下。 落难皇妃仍然不忘自己的架势,乐云忽然有些可怜起她来。其实,她的心也 不是太坏呵,再善良的人到了皇宫这样一个染缸,为了生存,她就必须不择手段。 有时候,坏的并不是这个人本身,而是她所生存的那个地方。 这样一想,她就平心静气地照着潘贵妃的话做了。临死之人,满足满足她的 虚荣心又如何呢? 乐云扶潘娘娘坐下,替她脱了鞋子。潘娘娘靠在床头,让乐云将她的头发梳 好。她缓缓地唱起一首歌,曲调婉约,歌词凄美,唱的是一个女子如痴如醉地思 念着一个男子: 兰若生春阳, 涉冬犹盛滋。 愿言追昔爱, 情款感四时。 美人在云端, 天路隔无期。 夜光照玄阴, 长叹恋所思。 谁谓我无忧, 积念发狂痴。 室内所有的人都沉醉在她的歌声之中。唱完了,她对着刘公公微微一笑,说: “这是我初进宫时唱给皇上听的,好听吗?” 这时,一线斜阳暖暖地打在潘贵妃的脸上,照着她苍白的脸,刚刚梳好的凤 尾髻平滑服帖地顶在头上,连刘公公也看呆了。乐云心里轻叹着,这花朵一般的 生命转眼就要消失了。 “刘公公,可以上路了吧。”潘贵妃淡淡地微笑着。 “这个,”刘公公迟疑着,看看乐云,又看看红袖,他委实难以判定谁才是 真正的乐云公主。 “这个,来,乐云,和姐姐结伴去找皇上吧。”潘娘娘拉着乐云公主的手走 到刘公公身边。 刘公公的脸色变了变,他仔细地看着潘娘娘。想看清她的脸上到底有几分真 诚,几分可信。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突然,刘公公下定决心,他指着红袖冷冷地说:“她才 是真正的乐云公主。” 此话一出,红袖的心一下子松弛下来,公主的命比自己的命重要得多,能保 住公主,她此生无憾了。 乐云公主却是一惊,潘娘娘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为什么刘公公还要冤 枉红袖呢?她还待上前理论,潘娘娘却在暗中拉了她一把。 潘娘娘从小太监手中接过酒杯递了一杯给红袖。她最后看了一眼乐云,眼里 有得意的微笑。仿佛在说,公主,最后你还是服伺了我一回。 红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她不要给公主说话的机会,她知道公主心软。再迟 一会,怕刘公公又会看出破绽。 还没等乐云回过神来,潘娘娘和红袖已经软软地瘫在地上。刘公公松了一口 气,命令小太监们用两个麻袋将两具七孔流血的尸体扔出去。最后,他看了看乐 云,说:“小姑娘,你很忠心,伺候娘娘也很小心。以后,有机会我安排你伺候 太后吧。” 说完后,刘公公一行人都走了出去。留下欲哭无泪的乐云,孤独地站在冰冷 冷的血地上。 三天,果真只有三天的时间,乐云就从快乐的颠峰跌致痛苦的谷底。三天时 间,她丧失了所有的亲人。也许,只有在生死边缘才可以看清一个人善良的真面 目。潘娘娘用自己的智慧,红袖用自己的生命,她们共同守护了一个秘密,保护 了乐云。 从此以后,乐云只有孤零零一个人去面对着冰冷的世界,这巨大的仇恨。 是的,仇恨,现在在乐云心中,除了仇恨以外什么都不曾留下。她要报仇, 为母亲,为哥哥,为红袖,甚至是为潘贵妃。为在这场战争中死去的所有的人, 复仇之剑直指战争的发动者“梁武帝”萧衍。 面对着一地血水,乐云在心中郑重地对自己立下誓言: “从今以后,我要不折手段,报复皇宫里的每一个人。” ********** 仿佛只是一眨眼,天地就换了人间。 刘公公并没有实现他随口说出的诺言,原先齐国留下来的宫女并不能进入内 宫。乐云被安排在勤政殿做打扫。 每天,早朝过后,乐云就和另一个叫禄儿的小宫女负责将勤政殿里里外外打 扫干净。 禄儿也是原先齐国留下的宫女。不过,她进宫的时间不长,平日也是做一些 打扫的杂事,所以并不清楚乐云的真正身份。 在禄儿眼里,这个天下是齐和帝的也好,是梁武帝的也好,与她是没什么相 干的,她总不过是一个小宫女而已。所以,她并不能理解乐云的悲哀。 “红袖,你看,这龙椅多么漂亮呀。我想,皇上坐在上面一定威风极了。” 禄儿边擦着龙椅边对乐云说。 在这里,所有的人都叫乐云为“红袖”,没有人知道她们之间已被掉了包。 每听到一次红袖这个名字,乐云的心就隐隐作痛一番。真正的红袖现在在哪里呢? 如果她在天有灵,听不听得到乐云的祷告? 还有冷姐姐,她的密令不知道送到骆将军手中没有?连国都没有了,密令也 就只是空纸一张,最后的结果很可能会害死冷无瑕。 乐云的心里自责极了。如果冷姐姐因此而遭到什么不测,那全是自己固执无 知的错。 而造成这些错误的罪魁就是现在高高在上的梁武帝。她恨恨地咬着嘴唇,如 果不是这份恨意太强烈,她想她早就支持不到现在了。每天晚上,她都会在心中 祷告一番,请母亲和哥哥的亡灵保佑她手刃萧衍这个叛贼。 “红袖?”禄儿见“红袖”半天没有吭声,她小心地探问了一声。她总觉得 这个“红袖”姐姐和她们这些小宫女们都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也许,是她沉思时那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态吧。她平时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同, 和她们一样的吃饭,一样的做事,有时候,甚至还抢着做一些别人不愿意去做的 事情。然而只有在她沉思的时候,她的神态就再不是一个普通宫女应有的样子了。 她高贵,神圣,而且充满着仇恨,象个复仇女神。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禄儿就没有她那么大的仇恨呢?禄儿对此十分的不 解。听说,红袖以前是跟着乐云公主的,在慧景宫里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 地位。后来,公主被赐死,她落到如此地步,当然难免有些不乐意了。这么一想, 禄儿也挺同情她的。 看着她似乎又沉浸到往日的情怀中了,禄儿适时地叫了她一声。禄儿认为一 个人老是沉湎于往事之中实在是太伤身体了。现在,其实她们也过得不错呀,起 码不愁吃不愁穿。再说活儿也不是很累,比起在家乡种地要好多了。 乐云见禄儿关切地望着自己,她感激地笑笑。自从改朝换代以来,只有这个 禄儿关心她,照顾她。这在以前的乐云看起来是微不足道的,可现在,她深深体 会到友情的可贵。如果没有禄儿与她作伴,她的生活将更加孤独凄怆。 “对了,以前你跟着公主,有没有见过皇上?”禄儿满怀憧憬地问。她进宫 也有一年多了,从来没有见过齐和帝的面,更别说现在的梁武帝了。也许,她这 一辈子都别想见到皇上的面。这在宫中可不是什么稀奇事。 乐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禄儿好奇的提问。对于齐和帝,她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他虽然是个糊涂皇帝,但他却是一个好哥哥。 至于梁武帝萧衍,她想她总有一天也会见到他的,一定会!不管付出什么代 价。 为了免禄儿起疑,乐云还是点了点头。禄儿见她不愿多说,只当她又记起公 主了,也就没有多问。 这一天,禄儿从半夜里就开始发高烧,到了早晨仍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她 却还要挣扎着起来,怕耽误了工作惹执事太监的骂。 乐云看着她火烧一般的两颊,强自把她按到床上去躺下来。说今天自己做晚 点,一定将两个人的活全部做完,保证不让执事太监有骂她的理由,她这才安安 稳稳地睡着了。 偌大一个勤政殿里,乐云埋首干着活。平时有禄儿在身边说说笑笑的,到是 一点也不觉得累。但今天……她望着还有一半没有拖好的大殿,疲倦地叹着气。 恰在这时,她清楚地看见那已经拖好的半边地上有一排湿湿的脚印,丑陋且 张扬地面对着她。她拍拍额头,“我的天哪!”半天的辛苦全白费了。她瞪大着 眼睛四处搜寻着那个肇事者。如果让她揪出那个人来,她不撕了他的皮才怪! 不需要她费力地寻找,她就看见了他。那个人两手抱肩,阴沉沉地望着她。 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看着他那高大挺拔的身材,那套紧身练 功服,她可以断定,这个人一定是勤政殿门口的守卫。 她毫无怯意地回瞪着他,并指着地上那一排触目惊心地脚板印说:“你没有 看见我刚刚打扫过吗?你不知道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吗?” 那人挑挑眉,有些奇怪地看着乐云。乐云摸摸自己的头,又整整衣衫,并没 有发现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可是他为什么用那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呢?好象在 看一个怪物似的。 乐云被他的眼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她皱着眉说:“你没有听见我说的话?你 是个聋子?” 那人放下抱着的双肩,饶有兴趣地看着乐云,说:“我不是聋子,我也听见 你说的话了。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我已经弄脏了。怎么办?” 这是什么态度?本来,乐云只是想请他出去就算了的,现在她可不这样想了。 她将手中的抹布朝那侍卫身边一扔,说:“那你就把它擦干净。”乐云的公主脾 气被触动了,她可不是好惹的。她瞪视着他,象个随时准备出击的小豹子。 那人耸耸肩,大踏步地从抹布上跨过来,继续朝龙椅上走过去,连眼角也不 瞧乐云一眼。 “喂,你给我站住!”乐云大声斥道。 那人从龙椅边的扶手缝隙里找到一根链子。他将链子放进怀中,转身欲离去。 乐云紧跑一步,拦在他的身前,将手一伸,说:“拿来看看,偷的什么?” 那人指着自己的鼻子,惊异地说:“偷?我?” “不是你是谁?难道还是我不曾?拿出来吧。”乐云不耐烦地说。她明明看 见他刚刚拿了一样东西放进自己怀里去了,怎么不是偷呢?那东西一定是皇上遗 落在那里的,而且还一定价值不菲。她暗自自责着,刚才自己怎么就没有看见呢? 如果今天是禄儿在这里,她一定能发现的,她每次擦龙椅时都特别认真。 “如果我不给呢?”那人好整以暇地说。 “不给?不给我就告诉皇上去,怕了吧?”乐云得意地笑着。 “那好,你说要怎么样你才不去告状呢?” 看着他妥协了,乐云更是得意非凡。“二五分帐,怎么样?皇上的东西不捡 白不捡,我也不是一点好处也不给你的。见者有份,一人一半好了。” “哦?”那人挑挑眉,“为什么皇上的东西不捡白不捡?” “他的东西还不都是抢的别人的,难道就不许我们抢他一点点吗?”乐云撇 撇嘴,不屑地说。她到也不是看上了那条链子,只是,暂时不能动萧衍,动动他 的东西也是好的。 “那好,你拿去吧!”那人索性大方地将整条链子拿出来交给了乐云。 乐云诧异地看着他,结结巴巴地说:“不……不要……不要这么多的……不 如……不如……我给你钱好了……给你一半的钱……” “你有那么多的钱吗?”那人讥诮地说。 乐云这才仔细去看手上提的那根链子,那是一条纯金打造的链子。整个链子 由七七四十九朵玫瑰花组成,每朵花大小相同,神态各异。链子的下方坠着一条 玉坠,玉坠碧绿,通体晶莹,一看就知道是整块玉打磨而成。坠子的前面镶着一 条翱翔于九天的游龙,背面却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彩凤。乐云惊叹了一声,不说这 条链子的材料,就说那做工,也是价值连城的呀。而他,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把它 交给了自己? 她不相信的看着他。他微微一笑,说:“先保存在你这里吧,别忘了其中还 有我的一半。”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勤政殿,留下兀自呆呆站立着的乐云。 等乐云回过神来,才发觉她还是没有让他擦干净那块地,而地上现在又多出 了一排鞋印!她叹息着将链子收好。要分别人的赃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别说以后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要来讨回他的另一半,单单说现在,她还要跪在地 上替他毁灭罪证就真够她受的。 以后的几天里,乐云总是战战兢兢的,怕皇上追查链子的下落。还好,皇宫 里风平浪静,并没有听说皇上丢失了什么。也许,他根本就不在乎丢这么一两条 链子吧。乐云每次去勤政殿时都要四处瞅瞅,看还能不能遇见那个守卫,她为着 有一个人与自己共同拥有一份秘密而兴奋不已。 这样过了几个月。突然有一天,太监总管刘公公召集了所有打扫的宫女们。 要从她们之中挑选几个能歌善舞的去跟着乐坊的教习师学习舞蹈,好在一个月后 皇太后的生日庆典上表演。 这其中刘公公到是还记得乐云,他要乐云好好表现一番,说不定太后一高兴, 她就再不用做勤政殿的这份工作了。 刘公公的好意她明白,但她并不觉得做打扫的宫女有什么不好。起码这里人 事简单,不必担心会暴露身份。不过,她还是很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个接近太后和 皇上的机会,她心里打的是另一个如意算盘。 教习馆的学习生活是单调而枯燥的,每天为做好同一个动作而反复重复反复 纠正。好在,乐云早就不是当年娇生惯养的公主了。她一心只想做好每一个动作, 好有机会能到太后面前去表演。只要她能近得了叛贼萧衍的身,她就会倾尽全力 要了他的命。这样想着,她的心反而比初时开朗得多了。 乐师是一个中年女子,听说是游荡江湖的艺人。年轻的时候到也有几分姿色, 到得年老时却只能凭教教音乐糊口。 她见乐云学得格外用心,就问她是不是特别喜欢音律?乐云笑着摇摇头。乐 师了然地说道:“我明白了,你是想凭此舞蹈在君前得宠?” 乐云一怔,得宠?她什么时候需要凭借一些小手段来博得进身的机会了?以 前,她特别看不惯潘娘娘的心计。现在看起来,其实,她也是不得已呵。处在多 于过江之鲫的才人宫女里面,要想脱颖而出,到达彼岸,是多么的不容易啊。这 就逼得你不得不耍手段,玩心机。现在,她自己也在走着她曾经最不耻的那段路 了。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终于到了献舞的那一天,乐云早早就装扮停当。她小 心地将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插进鞋子里。舞蹈里有的是弯腰踢腿的动作,只要看 见萧衍,她就会趁着弯腰的时候拔出鞋中的匕首。 那时候,满场飞舞的都是流云彩袖,绝对不会有人看见她的小动作。然后, 她再来一个九十九度的旋转,转到萧衍面前,将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萧 衍的咽喉。她相信,全场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来得及救他。 至于杀死萧衍以后的事,她也不愿多想。自己的这条命本来就是捡来的,多 活一天不嫌多,少活一天也不嫌少,反正也没人会在意。 这一天,整个皇宫里张灯结彩。这是梁国开国后的第一个庆典,当然是越隆 重越好了。一起献舞的姐妹们也兴奋得唧唧喳喳的,一会儿赞叹这里好美呀,一 会儿又羡慕地说那些食物得花多少功夫呀。 乐云只是闭着眼不闻不问,萧衍的手笔比起她哥哥齐和帝来是差多了。以前 的齐和帝,仅仅就是为了让潘娘娘跳个舞,他都能把绣景宫里铺上整块的黄金, 并在黄金上雕上一朵一朵的莲花。然而,这些却是他为他心爱的女人做的最后一 件事情。乐云黯然地叹口气,就连那整块的黄金地现在也被萧衍挖了起来。看来, 人活一世,做什么都是徒然的,人死物灭呵。 庆典就安在德景宫里。这是在原先的德景宫废墟上修建起来,几乎和以前一 无二致。庆典上除了乐云她们的舞蹈以外,还有许多其他的助兴节目。现在,节 目早就开始了,乐云的舞蹈被安排在最后。她们耐心地等在后台上,等着出场的 那一刻。 “下面是霓裳舞曲!”台上高声报着。 “到我们了,到我们了!”台下一片小小的混乱。 乐云暗中摸了摸插在舞鞋里的匕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次行动只许成功, 不许失败。败了,失去的不仅仅是性命,还有再次刺杀萧衍的机会。 她们一行人袅袅婷婷地从台上走出来。优美舒缓的音乐轻轻奏起来,展臂, 舒袖,踏云,行水,慢慢行来,慢慢舞,好比九天仙女下凡尘。 台下彩声四起。乐云张眼向前台望去,遭了,她冷汗直冒,为什么没有看见 萧衍?高高的礼台上并排放着两张椅子,此时,只有太后悠然自得地坐在上面, 另外一张椅子却是空的。为什么会这样呢?母亲的生日他为什么没来参加? 乐云猜测着,犹疑着。准备了这么久,自认为天衣无缝的刺杀行动,突然之 间发现居然没了对手,可笑啊可叹复可怜。 她的身体在舞着,灵魂却已丢失了方向。她不明白,究竟是她自己背弃了自 己,还是连老天爷都背弃了她。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四肢了,只觉得脚底的那 枚匕首硬硬地顶着她,仿佛在嘲笑她的后知后觉。 “好,太好了,给我赏!”一曲舞罢,太后兴高采烈地赞赏着。 台上的舞者纷纷跪拜谢赏,惟有乐云怔怔地站立着。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 跪母亲和哥哥以外的人,突然要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叛贼的母亲下跪?她实在 是做不来。 一时之间,满场鸦雀无声。大家都好奇地看着这个突兀地站在舞台上的宫女, 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有人好心地提点着乐云,“谢赏,谢赏啊!” 乐云皱皱眉头,勉为其难地跪了下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呵。太后颇 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挥挥手让她们退下去。 沿路还有宫女嘟囔着,真可惜皇上只看了几个节目就走了。否则,如果皇上 在这里,她们还能多拿一份奖赏呢。 回到宫女们住宿的安秀宫时,已经到了午夜一点。平常这时候,宫里是最安 静的了,大家累了一整天,现在正是休息的时间。可今天,宫女们都毫无睡意, 大家围坐在一起兴奋地谈论着什么。 乐云看了看那一堆莫明高兴的宫女们,毫无兴致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她泄 气地掏出匕首藏好,然后仰面倒在床上。现在,还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得高兴起来 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禄儿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她本来以为“红袖”睡着了, 现在看她还睁着眼盯着天花板,就神秘地走到她身边,想对她说刚刚听到的新闻。 “红袖,你知道吗?原先齐和帝的余妃被梁武帝纳为妃子了。”禄儿故意压 低了声音。 乐云转过头望着禄儿,“为什么你们听到这个消息都这么兴奋呢?”她实在 是不解。余妃和禄儿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她跟着高兴个什么劲儿? “这你就不懂了吧。”禄儿得意地解释着,“你知道在这里负责扫地洗衣服 的原先都是些什么人吗?她们中有许多都是被齐和帝临幸过的,本来以为到了梁 武帝这里,她们再也没什么指望了,哪里知道梁武帝并不介意这些,还是纳了余 娘娘为妃,现在大家就都有盼头了。” “哼。”乐云暗自冷笑着,“难怪都说女子水性扬花,忘恩负义,果然是一 点都不假。只可惜,潘娘娘早死,不然,哪里有你们得宠的份。” “难道你一点也不想见皇上吗?”禄儿小心地问。 “想,天下有谁不以见过皇上为荣呢?我当然也想,但皇上也不是随便什么 人就见得到的。”乐云掩饰着说。虽说的掩饰,但那也是实情。现在,还有谁比 她更渴望见到梁武帝呢? “那到是。”禄儿悻悻地。还是每天把勤政殿打扫干净来得实在。 好不容易等到禄儿睡下,乐云静悄悄地起来。她偷偷换好以前冷无瑕送给她 玩的一套夜行服,溜出了安秀宫。 古人说:书到用时方恨少。现在她有了深切的体会。早知道有今天,说什么 也得好好跟冷姐姐学几手轻身功夫。现在,只好勉为其难了。 今夜,她要跟自己打个赌,赌余妃的良心。赢了,她就成功了一半。但是, 如果输了,输掉的将是自己的性命。只是,她等不及了,她等不及去想更可靠的 方法,所以她要赌一把。 还好,仗着轻车熟路,她跃过了好几间屋子,居然没有被发现。她拿不定主 意该去哪一间屋子找余妃。早知道这样,她刚才该好好问问禄儿的。 正犹豫间,有脚步声急匆匆地赶过来。一个人不断地催着另一个人:“快点, 快点,要是皇上等急了,我砍了你的脑袋。” 乐云探头瞧了瞧,她倒吸一口冷气。原来,说话的那人正是刘公公,他催着 一个小太监往前走,小太监的手上端了一盘食物。 好了,有目标了。乐云心中暗喜。也许,上天也在帮助她,让她今晚撞上萧 衍,能手刃仇人。 乐云远远地跟在刘公公身后,左弯右转。看清楚了,原来刘公公要去的是绣 景宫。这里原先是潘贵妃住的地方,现在看来是给了萧衍的宠妃了。当真是一朝 天子一朝臣。 乐云等刘公公和小太监送了食物离去后,她才从树上跳下来,刚刚想去选一 个地方掩藏好身子,她的肩就被一个人重重地拍了一下。她惊骇着回过头来,想 看清是谁捉住了她。没想到她清澈的眼眸碰上的正是勤政殿外那个特别傲慢的侍 卫。 她心虚地皱着眉,暗暗责怪自己刚刚没有戴上遮面巾。现在,即使自己能摆 脱他,他还是看见了她的真面目了。到时候,他到皇上面前去告上那么一状,她 就非完蛋不可。 她偷眼看看他,想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他心里的想法。然而,他却只是那么静 静地凝视着她怯怯的眼睛,既没有喜,也没有怒。 乐云强自镇定下来,说:“我只是想来看看皇宫里还有什么好东西没有?你 也偷过东西的,大家半斤八两而已。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会知道。”她想借 上一次的事件来要挟他。 “偷东西?”他听见她的话,饶有兴趣地眨眨眼。她看起来,的确象是一个 小偷,贼兮兮的,“你说你想偷什么?” “皇宫里的好东西可多了,不论偷一两件什么出去,在民间都可以卖上一个 好价钱呢。”乐云以前听那些小太监们这么说过,所以现在回答起来到是象模象 样的。 “你把链子偷出去卖了?”男子紧张地问。 乐云一时没有转过弯来,她卖什么了?哦,回头一想,原来他是紧张那条龙 凤链子。她“扑哧”一笑,说:“还没呢,那不是还有你的一半吗?我可不敢自 作主张。” 她感觉到男子轻微吐了一口气,也真是,她可从没看见过哪个小偷那么在意 过偷来的东西。不过呢,她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看样子,他并没有捉她出去 领功的意思,那么,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莫等到他后悔起来,她就是错失良机了。 乐云趁他一个不备,用最快的速度冲进了隐藏在暗影中的一条小路上去,只 要逃进了黑暗之中,就有办法摆脱他了。 可是,这时候因为她太过激动,也因为她太过蹩脚的轻功,她的动作惊动了 皇宫里巡逻的守卫。别以为皇宫还和以前一样由得她乱闯乱撞。 “什么人?”有人在大声呵斥着。 乐云吓得匍匐在路旁的草丛里,大气也不敢出。老天保佑,希望能借着夜色 的黑暗逃脱侍卫的巡查。 然而,那零零碎碎的脚步声依然还是越靠越近了。他们拿着刀剑在草丛里乱 砍乱斫,有好几下,明晃晃的刀光就这么擦着面门砍过去了,惊得乐云几乎要晕 厥过去。 这时候,一个厚实而温暖的手掌轻轻捂住了她的嘴。她挣扎着,惊恐万分。 她感觉到自己被一个人重重地挟了起来,那人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牢牢地扣着 她的腰,任她如何扭摆挣扎也挣不开他铁钳一样的双手。 那人不耐烦地回过头来,瞪了乐云一眼。乐云因惊恐而睁大的眼睛慢慢由慌 乱而变为惊喜。她不动了,任由他紧紧地抱着她躲避着侍卫们的搜查。因为她知 道,他一定是来救她脱险的,否则,他早就现出身形供出她来了,绝不会如此鬼 鬼祟祟的。 “在这里!找到了!他们在这里!”侍卫们大声地招呼着同伴们。 她们的踪迹还是被发现了,乐云叹了一口气,不能白白害别人为自己丢掉性 命。她示意男子松开她的嘴,她有话要说。 那人松开了捂住她的嘴,乐云喘一口气,她推着那人说:“你快走吧,趁他 们还没有发现你,抓住我就够了。还有,我知道你是舍不得那条链子,你放开我 我就拿给你。你带着它走吧。” “别说了,住口。”男子极其干脆地打断她的话,不容她有丝毫辩解的机会。 他换了一个手势,将乐云横抱在胸前,他尽量拣小路在皇宫里串逃起来,仗 着熟悉路形,和一众侍卫们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 乐云舒适地把头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急促而有节奏的心跳声,她心安理得 地享受着他的保护。她信任他,这种信任是没有丝毫来由的。如果是以前的乐云 公主,看见偷哥哥东西的侍卫,她一定二话不说就命人拖出去打板子。可是,如 今的她,却为着与他共同拥有的对萧衍的那份背叛而格外的亲近起来。况且,他 还是那么英俊的一个男子呢。乐云羞涩地想着。 过了好半天,男子带她到了一个练功房前,他们一闪身,进入了练功房。练 功房里吊着一个沉沉的沙袋,旁边靠墙的角落里置着一个武器架,架子上堆满了 各式各样的兵器。在大厅的另一角,放着一个大大的八仙桌,两把太师椅,桌子 上同样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糕点美食。 “好多吃的呀!”乐云惊喜地叫出来,桌子上放置的食物都是久违了的最爱, 尤其是甜甜的白松糕,软软的糯米饼,全是她以前喜欢吃的。 她刚想向桌边奔过去,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还赖在那男子的怀里不肯起来。 她羞红了一张脸,从他的怀里跳下来,手足无措地站在他面前,不知道是否应该 说一些感谢的话语。 “追兵好象跑过去了,看来你这次是逃过大难,有惊无险啊。”男子犀利地 眼神牢牢地看定她,似乎一切了然于胸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有这么一个好地方的?呃?”乐云岔开他的话题。 “我怎么就不应该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呢?”男子斜斜地盯着她。 “我明白了,你一定是经常陪皇上在这里练功是不是?”乐云想当然的说。 她边说着边跑到八仙桌旁边,拎了一快白松糕放进嘴里,嗯!好甜呀。 “喜欢吃?喜欢吃就带回去吧。”男子不以为然地说。 “好啊,我就喜欢你这种性格。”乐云大咧咧地对着男子笑道。说过之后, 她隐隐觉得这话有些不妥,她拿他当同甘苦,共患难的兄弟来看待,可是她不知 道他是怎么想的啊,别弄出什么误会才好。 她小心地偷眼看看他,他却仍是神色自若地对着她,她的心里暗暗舒了一口 气,一股甜蜜蜜的滋味迅速笼罩住了她的味觉系统,哎呀,今天的白松糕是她生 平吃过的最好吃的一碟。 ************* 这一日,乐云闲来无事,她偷偷溜到练武房,想看看那侍卫到底在不在。经 过这么多事,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可是,他们不是已经成为朋友了吗? 她刚刚凑到戮穿的窗户纸边想朝里面看去,屋里就传来一声严厉地呵斥: “进来!”她一惊,委委屈屈地走了进去。 推开门,迎面就看见了那人满头大汗地站在沙袋旁边,不怒而威地瞪视着大 门口。看见进来的人是乐云,他颇感意外地挑弄了一下眉毛,即而唇边泛起一丝 不异觉察的浅笑。 乐云嘟囔着嘴唇:“你那么凶做什么?” 那人的笑意更深了,他走到八仙桌前,拿起一条棉布揩拭着额间的汗,然后 递了一块白松糕给乐云:“看吧,又全是你最爱吃的!” 乐云惊喜地看着满桌美食,一下子就将刚才的委屈全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大 咧咧地坐在太师椅上,打量着眼前的侍卫。奇怪,为什么每次来都没有看见皇上 呢? “你一个人在这里练功?”乐云掩不住好奇地问。 “是呀,有什么不对吗?”那人坐到另一张太师椅上去,面对着乐云。 “我没有想到皇上对你这么好啊!”乐云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也不过是萧衍 的一种笼络人才的手段而已。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那人问道。 乐云的神色暗淡下来,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如果说自己叫红袖,那不是 摆明不信任他吗?但是,要她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她又怕吓坏了他,到时候, 恐怕他会为难要不要去告密了。说假话,不够朋友,说真话,又太危险。算了, 还是不说为妙。其实,自己这也是为了他好,免得她诱惑他去做一次背叛朋友的 小人。 想好这些,她睐睐眼睛,故意偏着头一脸天真地说:“我们还是不要互告姓 名吧,这样不是更神秘吗?” 那人一怔,显然没有想到乐云会这么回答他。不过,随后他就释然了,这样 交往的确神秘且没有负担。 乐云边吃着白松糕边看着大殿高高的天花板,从小,她就在这种高高的天花 板之下长大,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是很遥远的地方。如今,它离她就更遥远了。 “天花板上绣了花?”那人看她看得这么入神,忍不住打趣她说。 “没有绣花,可是我从小就希望那上面住着一位神仙爷爷,可以满足我三个 愿望。”乐云神往地说。 “哦?为什么呢?想糖吃?”他表示着好奇。 “从小我就被关在一个大大的房子里,不许干这个,不许干那个。陪伴我的 只有屋顶高高的横梁和深深的柱子。我常想从那上面跳下来一个伴,可以陪我玩 耍,伴我入睡。只可惜,那上面总是黑黝黝的看不见底。”乐云沉湎在往事的回 忆之中。 “可怜的孩子!”他的眼中有深深的震撼。 “后来,我就不想玩伴了,我想着也许那里住着一位神仙,好心的神仙可以 倾听我的心声,然后帮我达成心愿。后来,我渐渐长大了,母亲对我的管教也慢 慢松了些,我可以到院子里肆意玩耍了,有时候,甚至可以跑到院子外头去,那 一阵子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我以为是屋顶上的神仙终于听见了我的祷告了。” “后来呢?你被送进了宫,又失去自由了?”他猜测着。 乐云凄然一笑,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再后来,家里遭了巨变,神仙却不知 道躲到哪里去了。他不再管我了,于是,我也就不再求他了。也许,这个世界上 根本就没有神仙,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乐云抬起头看定那人,他的神色中有着怜惜与感动,他也能理解她的寂寞? 他的眼睛凝视着她的,令她慌乱不堪,她怎么这么容易泄露她内心的秘密呢?她 为什么要对她说自己的童年?直觉地,她想逃避开去,躲得远远的藏起来。 他的脸逼过来,离她的那么那么近,她闭起了眼睛,慌乱却又有着莫名的窃 喜,她在期待着什么。她迎向他,一点,一点,她感觉到他的脸孔向自己压下来, 压得她有透不过气的感觉。 然而,他就那么停顿在她面前,好久好久没有落下来。她诧异着睁开眼,他 却粗鲁得一把将她推开,他浓重地喘着粗气,压制着内心汹涌的激情,他哑着嗓 音说:“你走吧!” 一股羞辱的感觉直充头顶,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她不是他招之即来,挥 之即去的玩物。在他的心里,一定在窃笑她的浅薄和轻佻吧。她含着满眶的泪水, 欲夺门而出。 然而,他捉住了她的手,他急促而抱歉地说:“对不起,你以后会明白我的。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如果我……我不想你以后怪我,恨我,我要名正言顺的要 你,爱你,你懂吗?” “不懂不懂!”乐云在心内狂喊着。她不要听他的解释,她恨的是她自己呀, 刚才她期盼的是什么?她想奉献的是什么?她怎么这么“贱”呢?她疯狂地挣拖 他的手,冲出了练武房。以后,她再也不要见到他了!她在内心里一遍遍的发着 誓! ************* 现在,乐云的心中完完全全只有了仇恨,她不在乎自己了,她只要能报仇, 即使她死无葬身之地又如何?她早就不想要自己的这一副皮囊了。 虽然,一次行动没有成功,但并不表示她不会去做第二次。没有找到余妃娘 娘,她是不会死心的。 乐云问清楚了余妃的住处,正是绣景宫。上次如果不是那偷链子的侍卫打乱 她的计划,现在她说不定已经手刃萧衍那个叛贼了呢。她有些忿忿地想,全然忘 记了上次多亏了他救了自己。 这一晚,乐云又等到午夜十分才蹑手蹑脚地走出安绣宫,这一次,她没有丝 毫犹豫,直接去了绣景宫。如果余妃肯帮她,事情就成功了一半了。 来到绣景宫外,她飞身纵上了瓦檐,然后倒挂着身子向屋内看去,她没有忘 记上次的教训,十分小心地戴着遮面巾,她相信,此刻,即使是禄儿面对着她, 也不会认出她来了。 屋子里有一男一女,男的面朝里坐着,看不清相貌,但凭衣着就可以看出他 正是窃国叛贼梁武帝。那个女的面若桃花,情意绵绵,却正是余妃。 乐云咬咬牙,且看余妃是迫不及待还是逼不得已。 余妃慢慢地将酒倒在一个白玉杯子里,轻轻啜了一口,然后递到萧衍的面前, 萧衍头也没有抬,将手摆了摆。 余妃委屈地说:“丞相大人命臣妾来伺候皇上,皇上如果不满意,为什么不 索性杀死我算了呢?” 萧衍冷冷地转过身站起来,没有说话。从他站立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乐云藏 身的地方,乐云小心地将身子隐到暗影中去,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希望余妃能 快快令他回转过去。 余妃见萧衍仍是这么冷淡,她灰心了,与其这么死不死,活不活,战战兢兢 地伺候皇上,到不如死了算了。她默默地抓起梳妆台上的剪刀向自己的喉咙刺去。 她的举动清清楚楚的落在乐云的眼里,而此时的萧衍仍然背转着身子。如果 现在没有人阻止她,她的性命就会丧失在她自己的手中。 乐云情急之下,再顾不得隐藏自己。她一个鹞子翻身冲进绣景宫,眼明手快 地打掉了余妃手中的剪刀。 “什么人?”一声沉稳而冰冷地声音直指乐云。 乐云丢开因害怕而瘫倒在地的余妃,面对萧衍站立着。在她的印象里,一直 认为萧衍这个窃国贼是一个有着鹰一样的鼻子,狼一样的眼睛,狮一样的嘴巴的 兽人。却没想到原来他只不过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英俊男子。而且,而且,乐云 张大了嘴巴,惊异的感觉几乎使她忘了自己现在正身处险境。他不就是勤政殿外 的那名守卫吗?错错错,乐云否决着。他从来就没有说过他是什么守卫,一切只 是乐云自己想当然。 乐云叹息着,如果不是他的眼神过于阴郁,神态过于憔悴,他绝对算得上天 下第一美男子。只可惜,他却作了天下第一贼。 想着他和余妃的关系,她的心里居然漫过浅浅的哀痛和心酸。难怪,他要拒 绝她了。然后,她又忿忿然地想,他骗得她好苦呀!她面对着萧衍,就那么怔怔 地站立着,心里五味杂陈,难辨滋味。这不是她一直期待的时刻吗?仇人就站在 自己面前,但是,为什么她的手臂这么酸软无力呢?她全然鼓不起刺杀他的勇气。 勤政殿外的偶遇,绣景宫前的携手戏敌,练武房里的心心相印,这一幕一幕 都从她眼前划过,原来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她手脚冰冷地战栗着,一 时之间心灰意冷。 萧衍等了半天,仍不见那个刺客回答他。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盯了一眼瑟 缩着的余妃,问道:“你认识他?” 余妃怯怯地拿眼瞟了一下乐云,眼前的这个黑衣人实在看不出是什么人来。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不要想包庇他,他如果不是你的熟人,为什么要救你?”萧衍步步进逼。 “臣妾,臣妾真不知道。”余妃几乎要哭出来,自己本是求着一死的决心的, 哪知道竟惹出这么一个人来,偏偏不要自己死,而且还牵连给自己这么大的麻烦。 “好,朕还你真面目,看她还认不认识。”话音刚落,萧衍就欺身过来,一 招直取乐云面门。他是要拉下乐云的蒙面巾,看看是什么人这么大胆竟然跑到皇 宫内苑来行刺皇上。他早就知道,最近一段时间,皇宫里一定清净不了,忠心于 前朝的一些人一定还想作拼死挣扎。果然,今天就送上门来一个。看来,留下余 妃还是有一点好处的。 乐云一下子被他逼了个手忙脚乱,她没有想到萧衍原来是会武功的。恨只恨 自己学艺未精。然而,她马上想起来了,她应该是早就知道他会武功的啊,怪只 怪自己当时太大意,完全是被柔情冲昏了头脑。她告诫着自己,萧衍是自己的仇 人,是仇人!这样一想,她的心又坚硬起来,和萧衍对了几招之后,她知道自己 凭真本事绝对不是他的对手了,而且纠缠的时间越长对自己就越不利。她放弃了 那种花俏的武功招式,拼了命似的要与对方同归于尽,死就死在一起吧。 这一下倒把萧衍杀了个措手不及。一夫拼命,万夫莫挡。在没有弄清他的身 份的情况下,萧衍也不想和他硬碰硬。他节节败退着。 乐云心中暗喜,报仇的好机会终于来了。她手底加劲,似乎要一次讨清萧衍 欠他们全家的血债。 余妃眼见皇上落败,心想:立功的机会终于来了。虽然有些对不起刚才救自 己的那个人,但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生存,只好选择作一回背信弃义 的小人了。 拿定主义,她的力气也恢复了,一骨碌爬起来,走到门口,大声嚷嚷着: “来人呀,有刺客,捉刺客呀!” 一时间,众皆哗然。宫里的侍卫纷纷围拢过来。乐云心一慌,被萧衍一剑划 伤了手臂。此处再也不可久留。乐云咬咬牙,本来是要得手的,却没料坏在余妃 手里。早知道这样,真不该暴露自己来救她。看起来也不是人人都象潘娘娘一样 重情重义的。 她虚晃一招,暂时逼退萧衍。一个箭步来到窗边,从窗户上翻了出去,旋即 跃上一棵大树。留住性命,不怕没有机会再次行刺萧衍。这次行动并没有白费, 起码她看清了萧衍的真面目。 守在外面的侍卫一看从屋里冲出来一个蒙面黑衣人,就知道是刺客想逃跑了, 于是有步骤的四面包围过来。萧衍大声吩咐着:“守住宫门,别让刺客跑了。” 早有侍卫把守好了各处要道,刺客就是插翅也难飞出去。萧衍冷冷地坐在檀 木椅子上,一言不发。余妃低头缩肩地站在一边,她不知道刚才喊侍卫过来,到 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唉,真是伴君如伴虎呀,尤其是这个喜怒不行于色的梁 武帝,更是让人琢磨不透。 不一会儿,各路捉拿刺客的侍卫来报告,都说没有发现刺客的踪迹。那人就 这么入天遁地了?萧衍用锐利的眸子扫视了众人一眼。他觉得他的眼神已经是够 凌厉的了,然而,他想起刚才那人看他的眼神,特别是临去时回眸一瞥,竟让他 有种冷入冰窖的感觉。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恨意可以有这么深,那仇恨里面却 仿佛又孕育着一片深情。那眼神多么复杂啊,那满满荡出的怨忿情仇几乎可以杀 死任何一个人。 会是什么人,这么的恨着自己?萧衍实在是猜不透。如果是前朝遗留的余党, 按理也不可能拥有一双那么强烈感情的眼睛。 一定要捉住这个人。否则,他一想到时时有这么一双眼睛窥视在自己周围, 他就感到不寒而栗。 如果刺客并没有从宫门逃出去,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他还藏在皇宫里。“给 我搜!”萧衍命令着不知所措的侍卫们。 大家领命而去,挨门挨户地搜查陌生可疑的人物。 整个皇宫一时之间被搅得天翻地覆。所有的宫女太监们都被叫起来,一排排 站在场院当中,由各宫的执事太监清点人数。人人都吓地心慌意乱,惟恐自己被 错认做刺客。 乐云早回到安秀宫快手快脚地脱掉夜行服,再装作刚被叫醒的样子,睡眼惺 忪地站到众侍女当中。就是连禄儿也没有发现她有任何异样。 整整一夜,皇宫被侍卫们翻了个个,也没有发现可疑人物。皇宫里人多口杂, 要找一个人真是谈何容易。 “饭桶,一群饭桶!”萧衍狂怒着,他就不信,那人长了翅膀飞出去了?还 是入地遁走了? 刘公公迟疑着说:“刺客会不会是宫里的人?” “对!”萧衍击掌赞道,“很有可能是早就掩藏在宫里的人。刚才那刺客的 手臂被我刺了一剑。传令下去,谁找到手臂受伤的人,就赏谁1000两银子。” ------------ 转自织梦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