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已经走了八天了,前面就是北魏的国界。冷无瑕的忧虑却更深了,北魏那么 大,到哪里才找得到“忘忧草”呢? 她赶了马车尽量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一路上草色衰凋,满目苍凉。她的心 也一点一点沦落下去。 到了第九天,似乎没有半点希望了。她忧心忡忡地望着骆风越渐干瘦的脸, 忍不住想放声大哭。 “驾!驾!”一阵阵马蹄杂沓声传过来,转眼间一对彪悍的队伍一阵风似的 从她身边卷过。 弹指之间,那对队伍去而复返,呼啸着重又回到冷无瑕身边。冷无瑕惊怔地 看着他们,这种时候,能不惹是非还是不惹的好呀。 “请问,马车上的可是冷无瑕冷姑娘吗?”队伍中领头的那个人文质彬彬地 问道。 冷无瑕“嗖”地抬起头来,这声音听起来怎么那么熟悉呢? 看清来人,她高兴地叫起来,“宇文大哥?!”再没有什么比他乡遇故知更 令人激动的了。 见果真是冷无瑕,宇文卓翻身跃下马背,“好啊,你们来北魏竟然躲着不去 见我。” “实不相瞒,我们没有功夫去打听宇文大哥的府邸。这次来我们只有十天的 时间,再迟骆风的性命就难保了。”冷无瑕哽咽着说。 宇文卓大惊,一把掀开马车的帘帐,映入眼帘的是骆风那张几近死亡的脸。 “怎么会这样?” “骆风中了冰蟾蜍的毒,一定要在十天之内找到忘忧草,否则,回天乏力。 今天,已经到了第九天了,我们还不知道去哪里找忘忧草。”冷无瑕泫然欲泣。 听到这里,宇文卓才算舒了一口气,“妹妹怎么不早说,我那里就有现成的 忘忧草。那本来只是将士们用来止痛的土方子,营房里多的是。” 冷无瑕惊喜地擦干眼泪,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早知道这 样,就该一到北魏就去找宇文卓的。 “醒了醒了!骆风他醒了!”看见吃了药后仍昏睡了三天三夜的骆风痛苦地 皱了皱眉头,冷无瑕欣慰地嚷嚷着。 “吵死了,这里是哪里呀?”骆风睁开酸涩的眼睛,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这里是宇文大哥的营帐。”看在他大病初愈的份上,冷无瑕也不和他计较。 “什么?我们到了北魏?”看来昏睡中的骆风比冷无瑕少过了一段担惊受怕 的日子,敢情他昏昏沉沉地睡得还挺香。 “是啊,你中了毒,冷姑娘一路带着你拔山涉水过来的。”宇文卓微笑着解 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宇文卓只好将从冷无瑕那里听来的故事重新说了一 遍给骆风听。末了,他又加上一句“你可要好好谢谢冷姑娘呀”。 冷无瑕听到这里,早羞红了一张脸,她的担忧,她的痛心,宇文卓这几天可 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要是他再对骆风说了出来,叫她以后如何再面对他 呢?一想到这里,她飞快地跑了出去,身后是宇文卓爽朗的笑声。 这里本来是一面大山坡,宇文卓的营帐依山而立,冷无瑕展开轻功向山顶飞 去。今天是她最开心的一天,连日来的阴翳一扫而光,她兴奋得就象一个孩子似 的跳着,跑着,呼吸着清甜爽美的空气。 北方的天空似乎比南方要开阔得多,让人的心胸也随之开朗起来。山顶上, 有不知名的野花,顽强地开在崖壁的缝隙里,对着明朗的阳光舒展着娇柔的身姿。 “好美的景色。”冷无瑕由衷地赞叹着。 她举目向下望去,层层叠叠的营帐远远地象外扩散开来,望不到尽头,好宏 伟的气势! “贪恋景色,你也不能扔下我啊。”细细的低问声缓缓靠近她。 “你现在不是很好吗?”冷无瑕不回头也知道是谁,虽然有些担心他的身子 还没有复原就出来吹风,但现在看他清醒过来,她反而不能加以关心和干涉了。 “哎哟,哎哟。”骆风抚着胸口痛苦地蹲了下去。 想着他才渐渐康复的身子,又刚爬了这么高的山坡,不痛才怪呢。冷无瑕一 边怨着他自作自受,一边又捺不住紧张地拍着他的背,连连追问:“怎么了?哪 里不舒服?” 骆风一转身捉住冷无瑕的纤手,喉咙里发出低低地轻笑声。 知道他是假装疼痛博取同情之后,冷无瑕狠狠地踢了他一脚。这一次他是真 的痛得大叫起来,但双手仍然紧紧握着冷无瑕的小手。 “讨厌了,放开。”冷无瑕满面羞红,想挣脱,却反被钳握得更紧。 “我不放,握住了我就再也不会放开。”骆风坚定地眼神牢牢锁定冷无瑕的 目光。 “你说什么呀?”冷无瑕又羞又急。 “我说什么,难道你不明白?”偏偏骆风并不想就此饶过冷无瑕。 骆风轻轻对着冷无瑕妍妍欲滴的红唇吻了下去,深深地,长长的。冷无瑕被 卒不及防地惊呆了,内心象有个小鹿在不停地敲打着她的心灵,有些甜蜜,有些 迷惘,有些酸涩。 她狠狠咬住了骆风的嘴唇。骆风负痛,大叫起来。冷无瑕这才跳开去,冷冷 地说:“这是警告你,下次不可以再这样。” “为什么?”嘴唇上的伤算得了什么,真正刺痛了他的是冷无瑕的态度。她 明明应该是喜欢自己的,不然,她不会为他消瘦,为他哭泣,但是,为什么她会 拒绝接受他呢?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那些和你逢场作戏的欢场女子?”冷无瑕边说边要 掉下泪来,自己全心全意照顾他,没想到他居然敢轻视她? “我可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是真心实意地爱着你,想和你携手共度一辈子。” 骆风收起游戏人生的态度,诚诚恳恳地表达着心意。 “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喜欢你了,不然,我为什么要冒险跟你进京?为 什么要大闹皇宫?”他耐心地和她解释着。 “因为,你是为了她,乐云公主。”冷无瑕心里酸酸的。自从骆风对她说他 是乐云的驸马爷之后,她的心里一直酸溜溜的,但她始终压抑着自己,不让这些 情绪显露出来,她万万不会和乐云抢一个男人。 “你,”骆风简直是哭笑不得。当时只是为了找一个比较说得过去的理由, 能堂儿潢之地跟着冷无瑕进京。没想到她竟然就这么相信了,这不是聪明反被聪 明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世上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吗? “没有那回事,那是我骗你的。”骆风无奈地解释着。 “你别想逃避责任。”越是爱着的女人就越是固执,他越解释,冷无瑕就越 觉得他是想推卸责任。 “好好,我说的你不信,等我养好伤,我带你亲自去问乐云。”骆风知道自 己再怎么说她也不会相信,只好寄希望于乐云身上了。 “怎么了,还没有谈拢?”二人听见声音,回转过身,只见宇文卓笑容可掬 地望着他们。 “唉。”骆风摇头晃脑地叹息着。除非是让他病得毫无知觉,否则,他永远 就是那么一副吊儿锒铛的样子。 冷无瑕指着山下星星点点的营帐,赞道:“大哥真是有将军本色。” 宇文卓一时之间豪气万丈。他振臂高声说道:“指点江山,且看今朝男儿本 色。” 风呼呼吹着他的衣衫,猎猎飞舞,就象一个展翅欲飞的鲲鹏。 骆风看着这一切,眼中闪过一抹忧郁的光芒,光芒一闪即逝,取而代之的仍 是那份淡定,那份自在。 *********** 这天,慧景宫里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大病初愈”的余妃娘娘。她的 来意是太明显了,她就是来见识见识那位“红袖”姑娘的,看她是由如何的三头 六臂,看她怎样的伶牙俐齿。听说,仗着皇上的宠爱,她连太后都敢顶撞,她实 在是想来“交结交结”。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是大大出乎余妃的预料。站在眼前的那个明眸皓齿,神 情轻蔑的女子不正是前朝的乐云公主吗? 以前的乐云就是一个让嫔妃们头痛的人物,仗在有太后撑腰,想捉弄谁就捉 弄谁。众人皆是有苦难言。饶是这样,却谁也不敢和她交恶,所以表面上余妃和 乐云公主的关系还是很融洽的。 惊异归惊异,但面对着乐云,余妃还是觉得寒意四起。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难道是鬼魂来找我了?她为什么用那么轻蔑的眼神看着自己,或者她是知道了自 己曾经出卖过别人的事情?宫中还曾经传说着她想毒死皇上的谣言,因为皇上一 直在压制谣言的传播,所以这个谣言才不攻自破。但是,如今看来,一切都是真 的了,她是满怀着仇恨而来的。余妃暗自思忖着。 “余妃娘娘的日子过得可真惬意呀。”乐云见余妃的神情闪闪烁烁,她嘲弄 地说。 “不敢,公主,我,我,是迫不得已呀。”余妃啪一声跪了下去,难怪都说 为人做不得亏心事呢,做了亏心事,见人矮三分。 “娘娘怕是弄错了吧,你可不该跪我的啊。”乐云一闪身,避了开去。 “公主,我也不过是求生心切而已,就象公主一样。”余妃心里暗想,你不 也在讨好皇上,想搏个贵妃做做吗?她这么说,是假装不清楚乐云想报复的本意。 “哼,你出去,以后别再来慧景宫来了。”乐云冷冷地说,她看见余妃,心 里就十二万分的厌恶。以后,她再也不想见这个随风转舵的女人了。 余妃冷笑着走出慧景宫,砍了头的公主还想摆架子?等着吧,有你好看的。 她并没有去找皇上,而是直接去了德景宫。皇上包庇你,太后可不会对你客气了 吧。一路上,她得意地笑着。 等余妃走后,禄儿一把跪下去。想想,却又不太确定地问:“你真是乐云公 主?” “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乐云扶起禄儿,黯然地说。 “我真是太高兴了,原来我的朋友竟然是公主。”禄儿手舞足蹈,喜不自禁。 “还是什么公主?现在,恐怕就要成刀下亡魂了。” “为什么这样说?”禄儿不解地凝视着乐云公主。 “你没见刚才余妃临走时忿忿的表情吗?她一定会将我的身份说出去的。到 时,你说我还能活命吗?”乐云凄然一笑。死并不可怕,死了就能见到母后和皇 兄了。只可惜,死之前大仇未了,总令她心有不甘。 禄儿怔怔地,无言以对。 乐云敞开宫门静静地等着,该来的总是要来。时间如沙漏里的沙子,无情地 滑下去,生既无所恋,死又何所惧? 一个时辰之后,宫女果然来报:“不好了,太后带着一大群人气势汹汹地往 慧景宫来了。” 乐云一笑立起,她挽着害怕得瑟缩着的禄儿,轻轻地迎了出去,象是要去迎 接什么封赏一样。 太后来到慧景宫前,乍一看微笑自如地乐云,她怔了怔。这女子果然非同一 般,自己总想除去她,却怎奈总是被皇上包庇过去,今日如不除去,他日一定酿 成大祸。 “好一副狐媚的模样,你到底给皇上灌了多少迷魂汤?”太后边往里走,边 扬声说道。平生,她最见不得目中无人的女子。 “太后认为萧衍值得我去给他灌迷魂汤吗?”乐云高扬起下巴,眼角直视太 后。萧衍,充起量也不过是他们家的一个比较高贵一点的家奴而已,要向他灌迷 魂汤,他配吗?明知是一死,乐云也不必再掩瞒内心的感受,索性一次说个痛快。 太后一听这话,差点气了个半死。这样嚣张的女子如何留得了她? “来人呀,给我乱棍打死!”太后脸罩严霜。 一个小太监一把将乐云推到地上,然后举起手臂粗的木棒打了下去。一下, 两个,鲜血从她的衣衫里往外渗透出来,乐云紧咬牙根,不让自己呼出声来。她 用充满仇恨的眼光死死盯住太后,仿佛要牢牢记住她的容颜,来生做了厉鬼都不 忘。 太后激灵灵抖了一下,这怨恨的眸子多象那只发狂的波丝猫呀。她慌忙双手 合什,喃喃地念着经文。她一生吃斋念佛,今天下此毒手也是逼不得已,为了儿 子,为了江山社稷,她只能这么做了,请菩萨原谅。 “你请什么菩萨?请我原谅就好了。你以为这个世界有菩萨?没有,如果菩 萨真的保佑善人,我的母后为什么会死于非命?你不要念了,念经的人都没有好 下场的。”乐云恶毒地说。她已经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了,她的身体早就麻木, 她只觉得她的心在滴血,在燃烧,那怒火仿佛想烧掉世间一切。 “不要再说了!”太后抖索着手指,指着乐云那被血污沾满的身体,大声地 说:“给我狠狠地打!” 怎么这么痛啊,我的灵魂呢?我的意识呢?全没有了,她感觉到她的灵魂在 极力脱离她的身体,她要快点离开这个痛得要命的皮囊。她的眼睛被汗水蒙住了, 看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看不见鲜血,看不见仇恨,看不见狰狞的面容。她 仿佛闻到了窗前那株寒梅独特的清香,仿佛置身于柔软的云端。睡吧,睡过去吧, 梦中有母亲温暖的双手,有哥哥怜爱的目光 “住手!”这一声喊直如春雷炸响,震得所有的人心神俱为之一颤。伴随着 喊声进来的正是心焦如焚的萧衍。 那执鞭的小太监慌乱地扔掉手中的鞭子,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上。 萧衍刚到慧景宫的宫门,眼前触目惊心的就是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乐云。他 一听到禄儿的报告就赶来了,结果还是迟了一步。她是谁有什么关系呢?他只知 道他爱她,需要她就足够了。 他痛心地走到她的面前,小心翼翼地跪在她身边。月光如清纱,温柔地照着 她苍白而精致的脸,经过那么激烈窒息彻骨的疼痛后,她却仍保留着一抹淡雅素 净的笑在腮边眼角。 他轻轻握住她低垂的手,小小的,薄薄的,忧伤的手。寒凉如玉,清幽似冰。 那是他今生握过的最冰冷的手,没有丝毫温暖,没有丝毫活力。 他虔诚地抱起她,象是捧着一盏瓷器,她的生命是如此脆弱,需要他好好的 呵护。她是那种被“红颜薄命”一语成畿的女子,上天赐给她的生命是如此寒酸 和菲薄。 偏在这时,太后冷冷地挡在他面前,用无可救要的神色痛惜地请他放开她。 她是他生命中的灾星,她时时刻刻要他为她付出性命。难道,你还不能觉悟吗? 不,他凝望着怀中渐渐失去灵气的身体,半疼半怜半忧伤。他真心希望她能 永远留在他身边,置于掌中,小心呵护。前方,即使堂堂世界将他推至山穷水尽, 亦是在所不惜。 他一步一步沉重而缓慢地走着,绕过太后,走出慧景宫。身后是错愕的人群, 身前是不可知的爱情。 ********** “不要动我,不要动。”乐云在心内狂喊着,她的嘴唇嗫嚅了一下,却没有 半点声音。她不想动呀,动一下就象抽筋拨骨似的疼,他们怎么总是不停呢?她 痛苦地皱着眉头。 “小姐,忍耐点,一会就好。”她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小姐,怎么回事?这声 音听起来有点熟悉,却想不起在那儿听过。那么,她没有记忆了?她过了奈何桥, 喝过孟婆汤了?但为何她还是如此清晰地记得那股鞭殆的痛楚呢? “好了,幸亏没有伤到筋骨。以后每天你照我这样给她上一遍药,慢慢地她 就会好起来的。”一个陌生的男声在嘱咐着先前叫自己小姐的女子。 究竟怎么回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乐云艰难地转动着脑袋,想看清楚周 围的环境。 她看见那女子送走了一个太医打扮的人,女子的背影有些熟悉,似乎是禄儿。 可是,她为什么叫自己小姐呢?不过,她又仔细想想,不叫她小姐,应该叫她什 么呢?难不成仍喊她做公主?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里一定不是皇宫,皇 宫里没有小姐这个称呼。 乐云摇了摇头,她继续环顾四周的环境。这里看起来是一个女子的香闺,镜 台上置着一枝梅花,和慧景宫里的那株梅花开得一样灿烂。 除了这些,她对这里就一无所知了,她记得她从来没有来过这么一个地方。 那么,是谁带她来的呢?她隐隐约约记起来了,自己应该是在太后的鞭杖下丧命 才对呀,为什么她没死?是谁救了她? 她的第一个直觉就是冷无瑕,难道冷姐姐又闹了一次皇宫?她大喜着,嗫嚅 着喊:“冷姐姐!冷姐姐!”然而,她的声音太微弱了,连她自己也听不清在说 些什么,她只好作罢,好好躺着,耐心地等待冷无瑕的出现。 禄儿送走太医,折转回来。一推开门,就看见了精神气色俱有起色的乐云。 她欣喜地跑过来,喋喋不休地说:“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你总算醒过来了。” “怎么,你也念起佛号来了?”乐云小声地打趣她。 禄儿也不介意,“你不知道这几天,我们多着急,没有办法了,只好求助于 神灵的帮助,你看,还真灵呢。” “好了,你们的心意我都知道。对了,冷姐姐去了哪里?”乐云急切地想见 到冷无瑕。 “冷姑娘?上次走后就没有再来呀。”禄儿耐心地解释着。以为是乐云大病 初愈,想念冷无瑕了。 “她没来,那到底是谁救了我呢?”乐云越来越糊涂了,难不成是齐国还另 有忠诚之士? “皇上,当然是皇上救的你,不然,还有谁敢抗老妖婆的懿旨?”禄儿理所 当然地说。 “皇上?怎么可能呢?他不知道我的身份?”乐云仍是不敢相信,谁会留一 个时时刻刻想着怎么谋害自己的人在世上? “我一看见太后来意不善的样子,就偷偷溜出去找皇上,他不是说过吗?让 你一有事就去找他的。他听了后,就和我赶了过去,我们去的时候,你已经只剩 下半条命了,那样子吓死人了。皇上一看,龙颜大怒,也不管太后在后面要死要 活地喊,抱起你就出宫了。”虽然禄儿说得颠三倒四,但乐云仍听出了一个大概。 “可是,这怎么会呢?”不可能,以前皇上对她好,还可以说是不清楚她的 身份。现在,事情已经明明白白摆在面前,她是他的敌人,他为什么还对她那么 好呢?这叫她情何以堪? “怎么不会,我从来没看见皇上那么痛心过,你昏迷不醒的那几天,他一直 守在你身边,如果不是宫里有急件需要他处理,到今天他都不会走。”禄儿想着 皇上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样子,恨不得将她所知道的全告诉乐云,令她感恩,令 她图报,别总是想着报仇了。 乐云的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暖流,既兴奋又害怕,这种感觉是她有生以来从 未经历过的。她渴望着见到萧衍,内心深处却又抗拒着他,实在是太奇怪了。她 对他不是应该只有恨吗?刚刚自己还差点死在他母亲的鞭子下。 这么一想,她的心又坚硬起来,救了她又如何?如果不是他,她又怎么会遭 这样的罪? “那么,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呢?”乐云猜不透萧衍会把自己安顿在什么地 方,这里不会是一个比较高档的监狱吧? “这里是皇上在猎场的小行宫,平时不打猎的时候都是空着的,皇上让你安 心在此养伤,他已经吩咐过了,没人敢来这里打扰我们。” “这么说,我们可以自由离开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禄儿摇摇头,这里这么好,为什么要离开呢? 乐云没有再说什么,她累了,她把头转向窗外。光秃秃的树枝象标杆一样指 向广漠的天空,它再怎么努力,树根也还是深埋在泥土中的,乐云悲哀地想。自 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她再怎么算计,自己的性命还是掌握在萧衍手中。他要她生, 她便能生,要她死,她就只能死。 经过半个多月精心地调理,乐云的身体渐渐有所好转。这几日,她到也能自 己下床去花园走走了。小小行宫里,除了太医隔几天来看看她身体恢复的情况以 外,似乎再没什么人来。,乐云也乐得清净,有多久自己没有这么畅快地呼吸过 了?在皇宫里做一个小宫女,而且是一个充满仇恨的小宫女,需要忍受多少痛苦 和煎熬呵。如今,这一切的一切暂时都远远地离她而去了。 她漫步在花园里,心情是宁静而祥和的。如果,这个世界上无爱亦无恨,那 么,是不是所有的问题都简单得多呢? 这时候,从花园深处的凉亭里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琴音。奇怪,这么冷的天, 谁还在凉亭里弹琴?乐云顺着琴音来的方向寻过去,渐行渐近,琴音也越来越清 晰。那是一首古乐府《秋风辞》,作者刘彻是汉代的第五位皇帝,全文辞藻艳丽 而悲凉: 秋风起兮白云飞, 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 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 横中流兮扬素波。 萧鼓鸣兮发掉歌, 欢乐极兮哀情多。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乐云走近一看,弹琴的人居然竟然就是萧衍,这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贵 为堂堂一国之君,怎么会有如此悲凉的心事?哀于秋之悲凉,叹知音难觅。 因为乐云的贸然闯入,琴声嘎然而止。萧衍看见她,目光中闪过惊喜的表情, 旋即又恢复了镇静。他微笑着说:“你好了?” “没想到,你也懂音律。”乐云答非所问。 “你以为皇帝都应该是草包?”萧衍反问她。 乐云神色暗淡下来,不错,草包皇帝只是她哥哥的专称。皇上也是人,是人 就有常人的喜怒,有常人的爱憎,他怎么就不能喜欢音律呢? “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也会弹这么伤感的曲子。”乐云淡淡地说。 “只是偶有感怀而已。要治理好一个国家不容易啊。”萧衍颇有感触地说。 乐云的心里微微一动,作为一个皇帝来说,萧衍实在比哥哥称职多了。这是 天下黎民的福,却是她乐云的祸,她与黎民苍生的需要是背道而驰的。不过,是 天下人先负了她,就别怪她再负天下人了。 萧衍怔怔地看着乐云从哀戚到恨怨,他怎么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她是那么的 美,美得姹紫嫣红,触目惊心,他几乎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就爱上了她。然而, 他在她面前却是委琐的,渺小的。凭心而论,经过这么多年的征战杀阀,他够得 上冷酷二字,连他自己也不相信此生他会对女人怀有这么虔诚的态度。真奇怪, 三十好几,阅尽人间春色之后,他居然天塌地陷地爱上了这么一个小女孩。 爱她的固执,爱她的彷徨,爱她的冷漠,爱她的疯狂。她无疑是疯狂的,他 看得出来,她在处心积虑地想毁灭他,然而,他还是包容了她的任性和涓狂,在 她面前,他情愿饮鸠止渴也要拼却一醉。 “云儿,你应该叫云儿是吧?”萧衍轻声问道。到如今,他才知道她的真实 姓名。看她,和他隔着多远的距离呀,这段距离就是一条飞渡不过的沧海。 他本来应该早就知道她的身份的,从她奇怪的举止,从她对他充满恨意的眸 子,无时无刻不在告诫着他她的真实身份。然而,他总是不愿去想,不愿去猜。 现在,终于知道了,其实,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爱的是她这个人,要的也是她 这个人,她曾经是公主也好,是强盗也罢,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心和他 的距离。 “你弹琴吗?”萧衍微笑着问她。琴音最能暴露一个人的心事,他想知道她 现在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 乐云犹豫了一会,她还是坐在了琴边,抚着琴弦,她心中百感交集。她记得 那天在哥哥的“莲花宴”上,哥哥命乐师弹奏的是一曲《短歌行》,可是,曲子 再欢快,再豪迈也挡不住灾祸的降临。 她轻轻拨弄着琴弦,歌声哀哀而出: 蓼蓼着我, 匪我伊蒿。 哀哀父母, 生我劬劳。 …… 父兮生我, 母兮鞠我。 拊我畜我, 顾我复我, 出入腹我。 欲报之德, 哭天罔极。 听着她的歌声,萧衍轻叹着,这是一首孝子怀念父母养育之恩而无法报答的 诗。这么说,她到现在还没有从仇恨的阴影里走出来。 ------------ 转自织梦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