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在劫难逃(10) 一件事情正在不可避免地发生着:我又紧张得要死!因为她已经坐在我的对 面,开始跟我说话了。可我并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而是在研究自己的每一个动 作如何设计了。直到她用提醒的微笑示意我时,我才意识到我应该集中注意力, 于是气承丹田,正襟危坐,汗也随之渗出来了。她说,有必要这么紧张吗?有什 么不适说出来不就得了。我说我应该说什么呢?她说就拣最想说的说吧。但想了 半天,我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很明显,我已经处于一种严重的失语状态 中了。我的汗越来越多了。她说,那好,就先不说了吧。" 啪" 的一声,她的食 指按了一下录音机的放音键,一阵空白带的转动声过后,音乐传来了,是萨克斯 演奏的《回家》,一股忧伤的芬芳扑面而来,我想到了中国的茉莉花。从此,她 的形象总伴随着一股茉莉花的香味在我的记忆中出现;而每当看到她时,我也总 能感觉到一股茉莉花的香味。对这首曲子,我不是太喜欢,觉得有点煽情。等曲 子放完,我的情绪稍稍平静下来,她说要跟我谈音乐,我说我乐理不行,没法谈。 她说她也不懂,就谈谈感觉吧。我说咱们总得有个由头吧,她说那就从刚才这首 曲子谈起吧。我好象突然记起了什么,于是问她是不是对每个病人都放这首曲子。 她说是这样的,不过不是每次都放这首。她说她接触的病人情绪都比较紧张,谈 话无法进行的时候,她就放一些音乐。遇到懂一点的,还可以跟他们聊一聊音乐 方面的事情。不过大多数都谈不出什么来。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让我有点吃惊, 她似在解释,又好象不是,但这些话无疑有一个重大作用——使她在我眼中成了 一个真实的女人,而不是某种职业的一个空洞的从事者。对音乐的感觉我是有的, 而且能准确地描述出来。我说,坦率地说,这首曲子我不太喜欢。她问为什么。 我说,或许问题不在音乐本身,而在乐器。她的眼睛一亮:怎么讲?我说萨克斯 是一种很煽情的乐器,感情外露,缺乏庄重,充满了流氓气。说到这里,我觉得 我的话有点过头,但她丝毫没有难为情的意思,听得十分认真,单纯得像一位少 女。我的心情于是越来越好,既而谈到了西方的交响乐。我说西方的交响乐配器 非常讲究,表现力十分全面,就象一部复调小说。她说她不知道复调小说是怎么 一回事,我说据我个人的理解,所谓复调小说,就是几种情绪同时交织并行的小 说。这里要强调的应该是情绪而非人物、情节,情绪完全是作家自己的东西,凌 驾于一切之上……在滔滔不绝的叙述中,我发现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学者,而她却 完全成了一个学生。她的眼睛交织着疑惑与惊喜,神情很是虔诚。我突然发现在 谈论音乐与小说的时候,我忘记了刚才的紧张与不适而进入了一个满不错的角色。 这在我真是一件怪事。我试图以一种平常心重新审视她,却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她 硕大的乳房上了。少女般纯真的脸,饱满成熟的大乳房,配以身后绾在白大褂里 的乌亮的长发,就成了我理想中的美女。我无法不想到" 性感" 二字,我觉得, 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性感是美丽的前提,没有性感就谈不上美丽。想到这里,我 的学者式的自信就没了。我的心止不住一阵甜蜜的凄动,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 想拥抱她的念头——或者被她拥抱,也是很幸福的啊!但事实却是,一个令我十 分沮丧的想法又形成了——她想拥抱或被拥抱的对象或许并不是我,而是另外一 个人。这个人在仪表、风度、年龄、能力、地位方面都有着我无法企及的优势, 那么,他会是谁呢?我甚至产生了想就这个问题问问清楚并与之决斗的念头。或 许,此时此刻,她和他在以一种共同的方式互相思念着,这种思念给他们各自以 巨大的自信。妈的!自信这种东西。你越是需要它,它反而会离你越远。我意识 到这个女人大概与我没什么关系了。我作了一次挣扎,试图回到学者的自信中去, 但结果是又一次陷入了几乎无法自拔的状态中去,便恨不得杀了自己。在沮丧中, 我听见她在问我:你平时究竟有什么症状,能给我描述一下吗?我说,长期以来, 我一直不愿想某些事,却又管不住自己,因而老感到恐惧。她问:那么,你所说 的" 某些事情" 究竟是什么事情,能不能说得具体一些?这时,她把脸凑过来, 一副准备聆听的样子,由于上身前倾,饱满的乳房有一部分紧贴桌面,几乎要撑 破红衬衫,挤开白大褂,活脱脱地跳出来。我方寸已乱,处于严重的失语状态, 在一片朦胧中,有一间房子的煤气管正在漏气,一个孩子快要被毒死,等着我去 抢救,而我根本无法知道这间房子的准确位置……而在另一间密不透风的暗室里, 一位美女正在与她所钟爱的男子做爱……看来谈话已经无法正常进行了。她用一 段话结束了今天上午的会面:如果不便说出来,那就回去写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