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浊酒余欢(64) 红颜薄命的菲儿似乎可以感受到背后党远复杂而悲哀的目光,在快出门的那 一刻回头给了他一个枯涩的微笑,正赶上党远朝着他们远去的地方长吁出一口浓 烟,蓝蓝的雾模糊了她的无奈和惶遽。 在这忽然沉寂下来的屋子里,党远木然伫立了许久。当脑子里面装满东西的 时候,其实和什么都没有是一样的,无在有处有还无,大悟方知万事空。此时的 党远开始盼望自己的记忆能像中国人的足球那样一路败退下去,一直败退到谁也 不认识足球为止,一直败退到谁也不认识谁为止。杨子,菲儿,邬镇长和谢京, 最好还有丁小然,彼此统统不曾认识过不曾看见过,那将是一个何等空灵的境界! 就像是看了一场蹩脚的舞台剧,散场后印象全无,即便在口袋里翻出了票根,想 破脑袋也记不起来它曾经把自己带去过什么地方。 其实党远记忆里的东西毫发无损,他只是把自己忘记在店堂中央了。随着厨 房门里面探出那颗有着一段伤心史的脑袋,党远立马就对自己所处的环境记忆完 好了。 你在干吗呢我怎么一直没见你?党远问。 我在厨房的水池边坐着呢。桃红幽幽地答。 在那坐着干吗?你当它是荷花池啊。 这就该是我坐的地方嘛。桃红扑簌了一会,竟落下了两颗眼泪。 党远茫然地注视着那两滴蓄谋已久的水珠缓缓的越过鼻翼流经嘴唇最后停留 在腮的边缘摇摇欲坠,他不清楚这两滴东西产生的根源,但他似乎知道它们的去 向,知道它的主人不会轻易将它试去,会任由它们壮烈的从腮边纵身而下,玉碎 在油腻腻的大理石地上。 果然,它们就是这样去了。 15 “极乐世界”的小姐们这两天有些惶惶不安,甚至可以说是恐慌,这主要是 由两件事情引起的。 一件事情发生在这个周末的子夜,夜总会生意清淡,马路上月黑风高。常在 门口候客并且几乎和这里所有小姐都混得脸熟的出租车司机大瘤子接了个从“极 乐世界”里出来的四十多岁的男人。后来大瘤子回忆说他非常确定男人是从“极 乐世界”里出来的,隔着旋转的玻璃门他还隐约看到一个穿黑色皮裙的姑娘朝男 人挥手。男人要去的地方在这座城市东面的老城,靠近小北门那里的一个老式的 石库门弄堂,那里有一半已经拆成了断壁残垣。一路无语的男人临下车时给了一 张百元大钞,大瘤子找了他八十二块的零钱。倒车出来的时候他还诧异的想,出 入“极乐世界”的人居然还有住这种地方的。等车绕过一堆瓦砾来到一盏路灯下 面时,大瘤子顿时傻眼了,刚才看得真真的那张百元钞票居然变成了一张面值一 亿元的冥币!他立即下车顺着男人消失的方向追去。好在那是一条岔弄一共还剩 下两栋没拆的房子,第一栋铁锁把门显然已久无人居,第二栋里有个房门虚掩着, 里面透出低瓦数节能灯青灰昏庸的光亮。大瘤子义愤填膺地推开门大嚷,刚才乘 车子的给我出来,太缺德了。一个中年妇女从床上惊跳起来,侬,侬是啥人?大 瘤子怒吼,刚才进来的男人呢?叫伊出来!出……大瘤子的吼声戛然而止,他瞠 目结舌地看到了让他魂飞魄散的情景:这家陈旧的八仙桌上,袅袅地燃着两柱清 烟,腊制的苹果和香蕉像死亡狰狞的面目上涂抹了一层油彩,八仙桌的上方,刚 才从“极乐世界”出来坐他出租车并给他冥币的中年男人在镜框里朝他安详地微 笑着。大瘤子“嗷”地大叫一声撒腿就往外跑,屋里的女人拍着大腿在他身后哭 嚎,作孽呀作孽呀,死鬼呀侬尸骨未寒就有不要脸的男人来欺负我呀……大瘤子 连滚带爬的上了车一路狂开最后撞停在隔离墩上,以后的好几天人事不省疯疯癫 癫。 这事让“极乐世界”里包括菲儿在内所有的姑娘们毛骨悚然,尤其是事发当 天穿皮裙的两个女孩更是吓得面无人色,一个确实下楼送过客人的皮裙女孩干脆 当场晕倒在姐妹们的怀抱里面。还是她们的妈咪比较冷静,这个面容姣好饱经沧 桑的女人把手臂交叉在胸前托住下坠的乳房分析说,这事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大 瘤子突发神经了,要么他根本没找对地方,碰巧他找错的那家在办丧事碰巧照片 上的死人和坐车人长得像,总之这世界上没鬼,有鬼的话也都当官去了。她继而 话锋一转,宣布了一件让在场所有的姑娘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恐慌事情:“极 乐世界”在这个城市最偏远但很风光很田园的郊区开了家分店,那里有刚开发出 来温泉所以同时有了一个规模很大的党校,每年从全国各地来这里开会学文件顺 便陶冶情操的干部成千上万。这钱好不好赚大家都清楚,妈咪一半蛊惑人心一半 强人所难的说,我要从这带一半人过去占领这个新开辟的根据地,那才是风水宝 地啊,当官的钱可比老板的钱好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