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这么远,那么近(80) 这回她可是听得明明白白。这叫什么话?当着陈耀的面,心里不禁既尴尬又 有些恼怒,偏偏说这话的那人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的表情,那张脸半隐在淡淡的烟 雾后头,仿佛连眸中那份浓墨重彩的深黑也一起淡下去,愈加让人捉摸不透。 她牵动嘴角,想要反驳,却又似乎找不到恰当的语言,只好作罢。 可是陈耀看着叶昊宁的目光却一动不动,只是很快便轻轻一笑:“肖颖读书 的时候就是这样,不爱求人。所以,对此我也觉得很荣幸。” 叶昊宁没再说什么,伸手弹了弹烟灰,其实一支烟几乎已经燃尽,他却恍若 未觉。 大包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只有茶几上的酒精灯还冒着幽蓝的火焰,清澈通透的玻璃壶里隐约能听见热 水沸腾的声音,咕噜咕噜……那些透明的气泡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又在瞬间破灭 消失。 肖颖却觉得这样细小的声音仿佛有点遥远,竟似是来自于她的心底,只觉得 一颗心也正被放在火上微微灼烧,这样的时间凝滞着,让人感到分外难熬。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她不该多事。 叶昊宁说得对,心脏搭桥不算什么大手术,并不一定需要全市最好的医生来 主刀。这样劳师动众的,甚至连某院士的关系都搭上了,结果却好像是她在自讨 苦吃。 将现任丈夫与旧日恋人聚集在一起,再加上一个自己,倒真有点像夹心饼干, 又或者是汉堡三明治。 也许叶昊宁真的发现了什么。因为他一向敏锐,虽然总是看似漫不经心,可 是她知道,其实他的心思敏锐得可怕。 认识相处这么久,从来都只有她看不透他,而自己在他眼中,却仿佛一直都 是透明的。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会常常恼羞成怒,毕竟被一个人看穿的滋味并不好受。 所以肖颖暗想,如果不是自己还没从晕车的那股劲中缓过来,那便一定是叶 昊宁今天反常了。 因为她竟然觉得他在进门之后的每一句话都别有深意。可是陈耀,对此却仿 佛毫无察觉,一路下来面色正常地与他对答如流。 或许就像叶昊宁曾经说的那样,她是真的笨,才会将自己置于这样的境地, 进退不得,自找尴尬。 服务员半跪着将火调小了,移开玻璃壶,手法繁复而又熟练地逐一排开杯子 清洗斟茶,过程极为讲究。 肖颖盯着桌面,像是还在想着心事,又像是被对方熟悉而漂亮的动作吸引了 注意力,那只小小的玻璃茶杯被摆到面前时,她便下意识地伸手去拿。 服务员抬头说了声:“小心烫……” 却已经来不及。 她的动作太快,又心神不宁,手指在半空中不经意一抖,那样滚烫的茶水就 立刻飞溅出来,一滴滴砸在皮肤上,猎猎生疼。 肖颖忍不住抽了口气,咝咝呼痛,险些就要将杯子丢掉,但最终仍是咬牙忍 了忍,飞快地将那仅剩的小半杯茶放回茶几上。 这才又皱着眉收回手来,可是还没来得及看清手背上的红痕,就听见陈耀在 旁边沉着声急急地问:“怎么样?是不是烫到了?” 她听了却不禁微微怔住。 原来他还是会焦急。 原来他还是关心她。 可是当初走的时候,他曾一字一句地说,肖颖,你不能总是这样依赖我。他 曾经那样狠了心让她一个人承担此后所有的痛苦。 但是此刻,他却又在担心她,为了这样的小事。 心中五味杂陈,分不清究竟是什么滋味,她只是突然说不出话来。 然而就在下一刻,淡淡的阴影笼罩过来,那只还僵在半空中的手便被人一把 握住。对方的力道控制得刚刚好,不轻不重,指尖带着一点凉。 方才泡茶的服务员早已经站起身,朝洗手间的方向指了指:“先用冷水冲一 下吧。”又立刻转身出门去找药膏。 叶昊宁也不说话,高大的阴影几乎将肖颖头底的光线尽数遮住,他先看了看 一旁仍旧倾着身子的陈耀,修长的手指巧妙地避过了那几处被烫出微红印记的地 方,然后稍一用力,便把肖颖拉了起来。 肖颖只是随着他的脚步一路往前走,脚下是软绵厚实的地毯,他走得快,她 跌跌撞撞了几步才勉强跟上他的步伐。 没有回头,但分明觉得身后有两道目光一直追着她。 她心中微恸,不自觉地收紧了手指,前头那人若有所觉,只是用眼角的余光 瞥她一下,然后便面无表情地松了她的手,利落地替她推开洗手间的门板。 待到肖颖独自走进去关了门,叶昊宁才慢悠悠地转回到座位旁,却不坐下, 修长的身躯微倚在高高的靠背边上。 他低眉,从烟盒里拿了支烟出来,又似乎并没有抽的打算,只是将它夹在指 间,另一只手把玩着打火机,一开一关,发出清脆而单调的声响。 那道幽蓝的火焰仿佛映到他的眼底深处,忽明忽灭,光亮转瞬即逝。 过了半晌,他才突然很随意地开口说:“这女人傻成这样,你当初怎么容忍 得了?”他微微垂着眼眸,还在径自玩着打火机,仿佛自言自语,但又分明是对 在场的另一人在说话。 陈耀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问出这样的话来,不免一怔,继而才笑了笑,意味 不明地反问:“那么你呢?能这样一直容忍下去吗?” 叶昊宁的姿势没变,只是在下一刻轻挑了唇角,盯住幽幽的火光,回以一个 同样意味不明的低笑。 冲了冷水,又抹了些服务员送过来的药膏,手背上顿时清凉一片。肖颖稍作 修整之后走出去,这才发现今天的主要客人杨其山教授已经到了,三个人正在席 上寒暄交谈,气氛颇为融洽。 她走过去,叶昊宁介绍说:“这位是杨教授,这是我太太,肖颖。” “你好,久仰大名。”她笑了笑,在叶昊宁身边的空位落了座。 对方极有礼貌地朝她点点头,语调却轻松风趣:“被叶太太这样一说,除了 愧不敢当之外,我还觉得十分荣幸。” 真是凑巧,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已经是今晚第二个因为她而感到“荣幸” 的人了。 而第一个,是陈耀,就坐在她的正对面,此刻仿佛目光灼灼。 肖颖只好敷衍地微笑,轻轻垂下视线,只听见那道慵懒优雅的嗓音在耳边低 缓地响起:“这可不是客套话。在整个C 市的医院里,我估计能被我太太叫出名 字的,只有杨教授一个人而已。而且,她从来没接触过心脏外科这一块,竟然也 知道杨教授是这方面的权威,其实我当时听了都十分吃惊。”叶昊宁微微笑着, 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滑到桌下,低凉的指尖触到她的手背有意无意地轻轻摩挲,竟 似比药膏更加清凉。 “是吗,那我更是荣幸至致了。”杨其山举起杯子,笑道,“我从入行起就 谢绝酒精,所以今天只好以茶代酒,先敬在座的唯一一位女士。” 喝了那一杯,接下来便开始讨论手术问题。 因为有导师曾院士的亲自交代,杨其山对于这次的手术自然没有推脱的意思, 席间很认真地询问了关于陈父的一些情况,然后应承转院之后,一应事项他都会 全权安排妥当。 事情几乎是以轻松而又完美的状态解决掉,最后走出酒店临分别之前,陈耀 沉声说:“多谢。”他看着叶昊宁,径直伸出手去。 夜色之下,肖颖只见这两人轻描淡写地握了手又道了别,然后便各走各的路, 在酒店门口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