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九九四年五月八日。下午两点钟,林志军骑着自行车到单位去交四月份的考 勤表——是周金陵上门通知他的。林志军在南京市长江物贸公司下属的物资储运站 工作。从他家到单位,骑自行车只需二十多分钟。 林志军出生于一九五一年,现年四十三岁。他是六九届的高中毕业生,属于毛 主席挥手我下乡的老三届,可是受上苍眷顾并没有下乡插队,而是进入南京煤矿当 了矿工;后来,煤矿解散他来到长江公司。自从参加工作他一贯十分努力,在三十 八岁时通过上夜大取得了企业管理的大专文凭,因为不是单位委派的领导始终不承 认他这个文凭,连学费也不给报销。后来,碍于面子,领导才赏给他一个警卫班长 的官衔。 他来到站里,把自行车停放在门卫室旁,跟两名值班的女同志打了一声招呼, 然后就拿着四月份的考勤表去了财务室。心情不好懒得跟人家说话,进了财务室丢 下考勤表就离开了。重新回到门卫室,正准备骑车回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 说话声。 “林志军,你怎么到站里来了呢?” “王东明,你来站里干什么?” “我来给王家美修理自行车。” 王东明也是警卫班里的人。他个头不高,长得胖乎乎的,圆脸蛋上生着一双精 明的小眼睛。别看王东明人长得不咋样本事却不小,自行车、电风扇、洗衣机样样 都能捣估两下子,因此,他在警卫班里人缘特别好。王东明也有三十出头了,他是 顶替父亲的职务来到长江公司的。 看见林志军推着自行车要离开,王东明连忙又说: “林志军,你的病看得怎么样了……要不要我帮你想想办法?” “我正在看。” 林志军迫不得已地敷衍了王东明一句,可是王东明并没有打住话头。他把身体 往林志军面前又凑了一凑,胖乎乎的圆脸蛋上立刻流露出神秘中掺杂有炫耀的表情, 再次开口话道: “我认识家门口部队干休所里的一位气功师,他本事大着呢!你想不想认识他? 我可以帮你引荐引荐。” “气功有什么用处?”林志军的话语脱口而出。 “什么?气功没有用处?!”王东明吃一惊地说。接下来,他脸上讥讽地笑着, 目光闪烁的眼睛里充满了蛊惑。“看样子你对气功一无所知。我告诉你,按照中医 的说法,你的这个病属于疑难杂症。所以,治疗你这种病的最好方法就是看中医和 练气功。……不用打针、不用开刀,没有痛苦、也没有副作用,天底下难道还有比 这更好的治病方法?!” 看见林志军脸上流露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王东明立刻举起手巴掌亲亲热 热地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二下。 “我的老哥,你就不要犹豫了。我老实告诉你,有的人想找气功师看病连门路 都模不到,而现在气功师就在你鼻子底下。如果你不是我的顶头上司,我才不费这 样的口舌呢!” “那我怎么才能找到你们家门口的部队干休所?”林志军终于动心了。 “嗨,干嘛要你去找?我带你去不就得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去?” “现在就去。你没有什么事情吧?” “没有、没有。” 王东明也是骑着自行车到单位里来的。而后,两个人立刻骑着自行车出发了。 王东明住在青海路上的棉花巷里,他们家和部队干休所仅一墙之隔。四十分钟 后,林志军和王东明来到青海路干休所。 一栋临街的大院子,门卫房修得像是公园里的小亭子飞檐翘角玲珑剔透,大门 里面的广场上整齐地停放着各种大小车辆,两排高大的广玉兰像是卫士一样庄严地 守卫在广场两旁。院子里到处都能够看见写有维护小区公共秩序的告示牌和仪表庄 重的军人在行走。 两个人走进了部队干休所以后,王东明带着林志军朝着大院东北拐角的一栋三 层小楼房走去。 “这栋小楼房很早就有了,以前它里面一直是阅览室。” “你到部队里面来过?” “当然来过。上小学的时候,我们班里有好多同学都住在部队里,我经常跟他 们一块到阅览室去看解放军画报。……” 来到卫生所,在车棚里存放好自行车,他们就肩并肩地走进大门里去。 “看中医要不要先挂号?” “当然要挂号了。” 林志军走到挂号处跟前,掏出一块钱递进窗口里。 “挂中医科。” “没有病历?” “没有。” 身穿白大褂的中年妇女把挂号单从窗口里递出来。 两个人进入走廊后,王东明把头一歪,立刻卖弄地话道: “林志军,你猜猜,我每次到这里来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我不知道。” “你朝前面看呀……” “我看不出来。” “事情明摆在这里——别的诊室门口都没有人排队,而中医诊室门口却有一大 帮子人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 “哎,真的是这样!”林志军顿然醒悟。 走廊两旁摆满了候诊的椅子。林志军要在中医诊室门口坐下来排队,王东明却 对他说: “我先带你到中医诊室里去看看,回头再排队就是了。” “好的。” 两个人一块走进中医诊室。 这是一间带套间的大诊室。外间是医师办公的地方和理疗室,当中有一道兰颜 色的屏风,里间是药房。这时候,身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医师正在给一位白头发的老 太太诊病。他生得中等个头,皮肤白净,脸上五官端正,头发理得很短,下巴上留 有短胡茬。他的那副模样,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既朴实又厚道的人。 “柯医生,你好!”王东明亲热地叫喊道。 “你好!你好!”柯医生忽然把身体转了过来,满面笑容,显得非常热情。 “小王,好长时间没看到你了,最近又在忙什么了?” “我哪有什么正经事,给别人帮忙、瞎捣估呗。”王东明笑着,伸手指着林志 军,表情认真地说:“柯医生,这是我的老班长林志军。我今天是专门带他来看病 的。” “林班长,你好!” “你好、你好!” 柯医生主动伸出皮肤雪白的手掌,林志军连忙上前握住它。寒暄过后,柯医生 重新面对女病人。老太婆的面相非常憔悴,满脸都是老年斑,一双布满皱纹眼袋凸 起带有浮肿的大眼睛,看着特别吓人。 “柯医生,我吃了你开的药这一阵子头不大晕了,就是心里还有点发闷。” “高血压病人都这样,你要继续坚持服药。” “我的这个腿疼怎么办呢?” “吃点活血的药,理疗、理疗,别的没有什么好办法。——老年人都这样,特 别是妇女;你们年轻的时候操劳多了。” “我觉得自己还好嘛。” “还好?你五个儿女都是自己一手带大的,这多不容易!一个人年青的时候操 劳过度,年老的时候就得还账。回家以后你要注意保暖,晚上睡觉前用热水泡泡脚、 按摩按摩小腿。” 走廊里,王东明和林志军已经坐在了候诊的椅子上。 “柯医生叫柯永胜,卫生所里的中医诊室是他们夫妻二人承包的。柯医生的气 功才来斯呢!一年前他刚来到卫生所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他发功给一个老太婆治风 湿病,把人家治得哇哇大叫。” “老太婆叫喊什么?” “柯医生的功力特别强——他发功的时候,病人会觉得皮肤像是火烧的一样疼 得要命。” “他当真有这么厉害?” “我骗你是小狗!这种事情又不是我一个人看见的。……” “柯医生这么有能耐,他怎么会跑到干休所里来呢?” “你知道什么?柯医生是干休所的领导专门从外面挖来的!” “从外面挖来的?” “是呀。干休所的离休老干部很多人都有腰腿疼的毛病,柯医生是治疗这一方 面的专家。” “噢,是这么一回事。” 林志军和王东明虽然是老同事,但是关系很一般。王东明好卖弄小聪明,所以 林志军不喜欢他。俗话说:病急乱投医。眼下,林志军突然地喜欢上王东明了,他 不仅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而且内心里还对他产生了深厚的感激之情,因为他觉得他 是真心实意地在帮助自己。过去林志军最不喜欢看中医,现在他也突然地对它产生 了浓厚的兴趣;对于柯医生他更是感到一见如故,因为他打心眼里佩服他很有本事。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