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二部功结业后。第二天一大早,林志军和刘芳就带着行李匆忙地赶往五里镇去 了。早在二部功培训班开课之前,林志军和刘芳就知道了张月英老师是五里镇的中 功辅导站站长。五里镇是南郊的一座工业重镇,距离市区十五公里。 上午九点钟,林志军和刘芳来到五里镇,把行李存放在小旅馆里,兴致勃勃地 朝着中功辅导站走去。林志军早在七十年代当煤矿工人的时候就到过五里镇。那时 候,五里镇就一条南北大街,长度不过百十米。如今,经历了改革开放洗礼后的五 里镇,已经大得一眼望不到头了。中功辅导站设在镇东南的大庙里,与中学校相邻。 五里镇的大庙已经有了上千年的历史,解放前香火特别旺盛,周围四乡八邻的 农民动辄就要到庙里来烧香磕头。庙门前有一棵一人抱不过来的大白果树——村民 们传说它上面住着一条小白龙,每年的阴历六月初六是小白龙显灵的日子,届时百 里以外的农民都要前来磕头许愿,大庙门前的广场上真个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日 本人占领南京把大庙里的文物劫掠一空、并且放了一把火,大庙烧得只剩下一间大 殿。解放后政府禁止封建迷信活动,于是大庙彻底荒芜了。近年来的气功热,使得 荒废已久的大庙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两口子刚从中学校的围墙边上走出来,立刻就看见了大白果树下呆了许多老年 人,他们有人站着练功、也有人坐在小板凳上聊天。大庙地处郊外,周围群山环抱, 所以它这里特别适合老年人锻炼身体。 大庙有一个完整的院子。辅导站的大牌子挂在大殿门口的柱子上,慧法厅里的 格局和总工会辅导站一模一样。林志军和刘芳踏着大殿门口的青石台阶走进慧法厅 里。 慧法厅里人也不少。学员叽叽喳喳热热闹闹;他们大都是中老年妇女,坐得东 一堆西一摊的,屋子里摆放的四张治病的桌子上面都睡着病人。慧法厅东头有一间 用木板隔的办公室。一位身穿劳动布工作服的气功师正站在办公室门口的桌跟前, 给一位躺着的老头子治病。 “吴老师,有人来了!”慧法厅里忽然有人喊了一声。 气功老师忽然把身体转了过来。他个头不高,脖子短粗,长着一副胖乎乎的圆 脸蛋,油光光的下巴上一根胡子也没有。他的年龄约有六十来岁。 “你们找谁呀?” “你们找张月英老师。” 林志军忽然愣住了。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对方一番后,立刻大吃一惊地说道: “哎呀!你不是吴开发吗?” “你是林志军。” 两位煤矿里的老同事亲亲热热地握起手来了。接下来,吴开发从办公室里拿出 茶水,客客气气地招待两位客人。 “林志军,我们两个人快二十年没有见面了吧?” “差不多有了,我是一九七五年从矿上调出来的。” “我是八四年离开煤矿的……。” “林志军,你们怎么会认识张月英的呢?” “张月英上个星期一给我们上过二部功的课。” “哦——是这么回事,”吴开发恍然大悟。接下来,他皱着眉头又说:“张月 英为什么只给你们上了一天课,就不上了呢?” “这——”林志军刚开口立刻又把话收住了。然后,他十分警惕地小声说: “张月英老师在不在这里?” “她不在,”吴开发毫无顾忌地说。“她最近一直在下面给人治病;我们站里 在矿山和化工厂都设有分站,张月英和她妹妹两口子天天到分站去给人家治病。矿 上腰腿疼的病人多得很,张月英他们每天都要治好多人,一次收人家二十块钱简直 发死了!” “张月英嫌总工会辅导站给她的钱少。” “他们给她多少钱?” “每天二百块钱讲课费,一百块钱打的费。” “这么多呀?!” “她非要总工会中功辅导站一天给四百块钱,他们没有答应。” “张月英真黑心!” “吴开发,你怎么跑到辅导站里来上班了呢?” “我是年初退休以后到辅导站里来的。我跟张月英是亲戚。” “张月英不是上海人吗……你怎么会跟她是亲戚的呢?” “张月英是上海人不假。但是,她妈是我们这个地方人。刚解放的时候我们这 里有不少中学生到上海去找工作,张月英她妈就是那个时候到上海去的。后来文化 大革命当中知青下放,张月英又回到我们这里插队来了。” “上海知青后来不是都回上海去了?” “镇上的元山化工厂是从上海迁来的,我们这一带的上海知青全部都被元山化 工厂招进去了。张月英进厂以后跟本单位的一位技术员结了婚,所以她就在此地安 家落户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转眼间,时间到了十一点钟。从外面忽然走进来一群农村妇女,他们刚刚干过 农活,身上都脏兮兮的。其中有一位叫王翠兰的妇女身材十分高大。她一进门就大 声叫喊: “吴老师,今天我们来买信息水应该便宜一点了吧?你上次答应过要照顾我们 的。” “你喊什么喊呀?!”吴开发生气地训斥道。 “我这个人说话一贯高喉咙大嗓门。”王萃兰笑着,一副老油条的样子。 信息水是锁在办公室里的(装在热水瓶里的自来水)。吴开发站起来朝着办公 室走去。把房门打开后,他转脸冲着身后的妇女说: “你们把钱准备好,信息水五块钱一瓶。” “你欺负人呀,信息水卖五块钱一瓶?!” “你们不买就算!” 吴开发生气地正要关房门,一个矮个妇女忽然钻进办公室里去了;他刚想伸手 去抓她,胳臂忽然被人从后面拉住了。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吴开发转过脸来吼了一声。 “吴老师,给你钱。” 一个妇女隔着王萃兰把胳臂伸过来,吴开发连忙伸手去接钱。可是,等了半天 那只手掌也不松开。眼见着矮个妇女把八瓶信息水从办公室里都拿出来了,他终于 忍不住地再次发起火来。 “你们到底搞什么名堂?!” “给你、给你。” 妇女们齐声说道。这时候那只攥紧的手掌忽然松开来,落在吴开发手中的全是 叮当响的硬币。 “我的妈呀!这才有多少钱?” 妇女们望着站在原地发愣的吴开发,哈哈大笑地拎着信息水走出慧法厅去。 眼看着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吴开发要留林志军和刘芳在辅导站吃午饭,他们 两个人没有答应。他们两口子回到镇里吃过午饭,在旅馆里一直休息到下午四点多 钟才出门。 下午五点一刻,林志军和刘芳正坐在慧法厅里跟吴开发说话,门口的广场上忽 然传来了马自达的声音。 “来了、来了,张月英和她妹妹回来了。”吴开发欠起身体大声说道。 林志军和刘芳连忙站起来朝门口走,准备到院子里去迎接张月英。可是,他们 站在慧法厅门口等了半天也不见张月英和张月娥走进来。这时候,张月英姊妹俩正 站在大门外面跟开马自达的吵架呢。 下车时张月英磨蹭了半天才掏出五块钱塞给车主,然后转身就走。车主立刻生 气地拦住了她。 “从矿上到这里一贯十块钱,五块钱就想打发我了?” “下回补给你。” “坐车还有赊账的?!” “你这个人真夹生!我们以后固定坐你的车子还不行吗?” “好了、好了,别跟我磨嘴皮子了——我还要做生意呢。” “我身上没有零钱。” “你拿整钱来找。” 张月英故意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来。车主找给她九十块钱后,立刻把车子开跑了。 张月英把钱数了一遍后,突然大吃一惊地叫喊道: “不对头,我先前给他的五块钱没有还给我!” “哎——哎——停下来!停下来!你少找钱了!!……”张月娥突然大声地叫 喊起来,发疯似地朝着马自达奔过去。 车主猛回头,嘎吱一声刹住车子。张月娥气喘嘘嘘地跑到跟前,瞪着眼睛语气 严厉地责问道: “你刚才找给我姐姐多少钱?” “九十块钱,”车主满面困惑地说。“车费十块,我不找你们九十找多少?” “九十块钱——你真聪明!我姐姐先前给你的五块钱就不算了?” 此时,在慧法厅里,林志军和吴开发他们正在议论张月英和张月娥为什么还不 回来。 吴开发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后,皱着眉头说: “马自达好像开走了……” “那张老师他们为什么还不进来?” “八成是为了车费跟开马自达的吵架了。刚才那个大声叫喊的人就是张月娥。 ……” “从矿山到这里多少钱?” “十块钱。” “十块钱?”林志军感到非常吃惊。“张老师怎么可能为了十块跟开马自达的 吵架?!她又不是挣不到钱……” “越有钱的人越吝啬!” 大门外面,张月英气喘嘘嘘地跑到马自达跟前,怒气冲冲地朝着车主叫喊: “你把五块钱退给我!” “我刚才找给你的钱呢?”车主不急不忙地说。 “都在这里!”张月英连忙把手上的钱送到车主面前。 “你把钱再数一遍。” “这不是九十块钱嘛!”张月英一张张地把钱数了一遍。 “最后一张十块的下面是什么?”车主皱着眉头说。 张月英把钱翻过来,看到了最后面一张五块钱,顿时不吭声了。车主一扭身, 骑上马自达,箭一般地朝前面驶去。从他身后飘过来一句话: “什么东西!” “你他妈的什么东西!”张家姊妹俩刚转过身体,张月娥突然地又转了回去。 她冲着车主骂了一声后,紧接着又啐了一口“呸!” 过了一会,辅导站外面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张月英和张月娥从大门外面走进来。 林志军和刘芳连忙走到慧发厅外面。他们像是一对小学生毕恭毕敬地给张月英鞠了 一个躬,同时齐声叫喊道: “张老师,你好!” 张月英目光异样地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后,语气冷漠地说: “你们是——” “我们是省总工会中功辅导站的学员。张老师,上个星期一你不是给我们上过 课吗?” “哦——我想起来了。你们找我干什么?” “张老师,我们想拜你为老师,顺便也请你给我爱人治治病。”刘芳讨好地笑 着说。 “跟我学习功法?你们两个人不是已经学过二部功了,我这里又不教三部功… …。你们如果还想继续学习三部功,那只有到四川青城山去学了。至于治病,我最 近忙得很,根本没有时间!” 张月英语气冰冷地话毕,立刻从刘芳和林志军身边走过去。吴开发忽然上前拦 住了她。 “月英,林志军是我在煤矿里的老同事,你就给他看一看吧。” 张月英迫不得已地转过身体,盯了一眼林志军,很不情愿地开口道: “师弟,你病得很厉害、知道嘛?既然你跟我表哥曾经是同事,那我就给你 指一条路子——你身后有一个小老太婆跳来跳去的在作祟——我不知道她跟你 是什么关系,如果是你的祖上人,你应该赶快到墓地去给她烧纸。” 张月英话毕,立刻转身走进慧法厅里。林志军和刘芳顿时又愣住了。 “刘芳,我们回家烧纸去吧?”过后,林志军迫不得已地说了一句。 两口子默默无声地朝着大门外面走去。吴开发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给他们送行。 来到中学校门口,三个人都站住了。 “张月英这个人一贯很难说话!除非你肯花钱。……”吴开发皱着眉头,满面 气愤地说。 “老吴,谢谢你!” 送走了林志军以后,吴开发刚从外面回到慧法厅里,张月英立刻就气乎乎地朝 他逼了过来。 “大表哥,你的那位老同事,他们两口子是不是上午就来了?” “是呀。” “你、你让我自怎么说你!”张月英气极败坏,咬牙切齿。“从一开始到站里 来我就嘱咐过你,对外地来的病人一定要多长一个心眼,重症病人一个都不能接待。 他们那些人本来得的就是绝症,你收留他们岂不是自找麻烦?万一有人死在这里, 我这个辅导站岂不就彻底完蛋了!你的那个同事脸色那么难看、明摆着是得了不治 之症,你为什么还要收留他们?” “人家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第一次也不行!他们上午来的时候你就应该及时地将他们打发走。你不但没 有这么做,反而留他们吃午饭。谁像你这么傻?” “我又没有留他们吃午饭。” “你留没留他们吃饭还不都一个样,他们不是一直呆在镇上没有走吗?!”话 毕,张月英扭头走进办公室里。 “简直是岂有此理!”吴开发气得浑身直哆嗦。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