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七月初的一天。半夜里,林志军家卧室里的电灯突然亮了,他一头冷汗痛苦不 堪地从床铺上坐了起来。 “刘芳、刘芳。我要吃药!” “哦,知道了。” 刘芳突然惊醒,睡眼朦胧地从床铺上爬起来,伺候丈夫吃过止痛片,又跪着给 他抓肩膀头。 “刘芳,我们到青城山去吧,去找张宏堡大师。眼下,我们只有这一条活路了。” 林志军绝望地说着,脸上不禁泪如泉涌。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呢?”刘芳也落泪了。 “越快越好!” “那好,我明天就去买火车票。” 第二天上午,刘芳把车票的事情落实下来,就开始准备行李。两口子坐在饭 把家里的九千块钱全都拿了出来,刘芳把自己的小棉袄线缝拆开,将百元大钞 一张张地往里面塞。 “刘芳,家里的钱全部都带走?” “都带走。” “玲玲下学期的学费怎么办?” “到时候再说。——先救你的命要紧!”刘芳斩钉截铁地说。 二天以后。下午四点钟,林志军和刘芳一块登上了南京开往成都的 192次 直达快车。时候恰逢一年一度的梅雨季节,天空浓云密布,火辣辣的阳光利剑 般从云罅里照射下来,气候闷热极了!上车后,他们找到自己的15号上下铺。林志 军立刻在车窗边的弹簧折椅上坐下来。刘芳爬到上铺,把旅行包摆放在床铺顶里头, 再下来去洗脸间搓洗毛巾给丈夫擦汗。 列车开动后,车厢里顿时就凉快了。 过了长江大桥,列车立刻驶入江北丘陵地带。大地波浪起伏,圆溜溜的小山包 一座挨着一座,山上生长着成片的枝干虬曲的小松树,远远地望去就好像是一处处 袖珍盆景。这时候,所有的山沟里都哗哗啦啦地流淌着黄泥浆一样的雨水。坡地上 的灌木丛草丛全都绿油油的一碧如洗。大地上到处都是亮晶的雨水珠,如同撒满了 珍珠。…… 林志军目不转睛地眺望着车外波浪起伏莽莽苍苍的绿色原野,愉快轻松而又奔 腾的思绪,很快就进入了极其美妙的遐想之中。此时此刻,他的那颗砰然有声激动 不已的心脏就像是蓝天上展翅翱翔的鸟儿,早已经飞越万水千山来到了四川青城山 国际生命科学院、来到了张宏堡大师身边,他在期待着大师亲切接见的同时,心里 也在认真地思索着面对自己的恩师第一句话应该怎么说。在林志军看来,此次去青 城山将是他一生中的重大转折,因为与大张大师会见后必将给自己带来 第二次生命,到那时候他林志军的生命就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中功的了; 不仅如此,在亲耳聆听了师父的教诲后他的功法和功力也必然大长,说不定,千里 眼、顺风耳、腾云驾雾的功力都有了;他从此以后再也不需要回到单位里看大门了, 而是像师父一样双手合十身坐莲花台口念阿弥陀佛吃斋行善,拯救普天下的受苦人。 …… 他们坐了两天半火车,到达成都住了一宿,于第四天上午十时乘坐长途汽车来 到青城山。 长途汽车站大门口遍地都是招揽生意的马自达车主。在一片殷勤的吆喝声中, 他们相中了一位个头不高长得黑黑胖胖的中年汉子;认为他忠厚老实,讲好了五块 车费,就坐到了车上。 马自达很快开到了城外。车主突然地把车子往路边上一停,然后就开始加码讨 要车费了。 “你们要去生命科学院就再加三十块钱,不去就在这里下车。” “这里离生命科学院还有多远?” “远得很!” 林志军和刘芳顿时都愣住了。 “你刚才不是说到生命科学院五块钱?”刘芳着急起来,从车棚子里伸出头来 跟车主理论。 “你们也看到了,从长途汽车站到这里我已经开了一刻钟,而从这里到生命科 学院还要再开半个多小时,这么远的路程才五块钱车费,要是你开车也不会愿意的。” 车主不急不忙地解释道,从驾驶座上走下来,假装低头对着车底盘望了一眼,顺势 往车旁的阴影里一蹲,慢吞吞地抽起香烟来了。 因为不愿意给车主加钱,他们两口子就坐在车上不肯下来。 “下来、下来。掏五块钱我走路!”过了一会,车主站起来语气凶狠地逼迫他 们下车了。 “没到地方怎么给钱呀?!” “五块钱还想坐多远?我把你们从城里拉到郊区,够远的了!”顿了一下,他 不带好气地又说:“你们外地人根本不了解这里的情况。生命科学院在山沟里,那 是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这条路上根本不通汽车;除了生命科学院自己的大客车早 晚到火车站去拉两次人,就再也没有客车跑了。你们既然舍不得花钱,那就只能自 己走着去科学院了。” 听了车主的一番话,林志军和刘芳两个人就像是脑门上挨了人家一棍棒,顿时 都懵了。 过后,两个人都伸出脑瓜朝大路上观望。 车子恰好停在荒郊里、前不着村后不靠店,大路上连个人影也没有。“乖乖! 太阳火辣辣的,路边上一棵树木都没有,路又认不得——怎么走法子?!”两口子 心里顿时叫苦不叠。 “我们不去生命科学院了,你还把我们拉回城里好了!”刘芳既不甘心又害怕 上当,便冲着车主发起火来。“刚才是你自己叫喊五块钱的,你这不是故意骗人吗?!” “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招揽生意,”自知理亏的车主态度忽然软下来。“不光 我一个人这样,我们开马自达的都这样。要不然,怎么能拉到生意?” “再加二十块,你去不去?” “再加二十五。” “好吧、好吧。” 听见刘芳同意了,车主立刻又说: “你们现在就把钱给我。” “现在给钱,你半路上把我们丢下来怎么办?” “不可能的——我怎么会这么缺德呢?!”顿了一下,他又说:“你们放心, 待会到了生命科学院,我一定把你们拉到大门跟前。” 看见车主一脸信誓旦旦的样子,刘芳只好从身上掏出二十五钱。车主开开心心 地把钱装进荷包里。车子又继续前进了。 半个小时后,道路正前方出现了一大片房屋。 “到了,前面就是生命科学院。”车主十分高兴地说。他一直把车子开到科学 院门口的小桥上。 “你们怎么能把车子停在小桥上?赶快倒回去!”大门里面忽然跑出一位保安 来,态度凶狠地冲着马自达车主大喊大叫。 “这就走、这就走。”车主一边向保安赔笑脸一边帮助刘芳把旅行包拎下车。 过后,他把车子倒回大路上,开车前特地冲着林志军他们挥了挥胳臂。 “再见了!” “你走好。” 马自达一溜烟地开跑了。 下车后,林志军立刻站在小桥当中不动了。他手扶着小桥低矮的水泥栏杆,出 神的朝着桥下望去。河床很深,里面遍布乱石。碧清透明的山泉水在河床里汩流淌。 远处,弯弯曲曲的山溪水尤如一条银光闪烁的丝带,镶嵌在风景如画的山林里。举 目远眺,四周围峰峦叠嶂林木葱茏。…… 宛如来到了人间仙境,林志军在感到春风扑面的同时,重病在身的沉重包袱刹 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走在前面的刘芳手里提着行李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志军,你怎么啦?” “哦,就走、就走。” 林志军刚往前走了几步,又对生命科学院古色古香的牌楼大门着了迷,再次站 住不动了。 科学院的牌楼大门是一座地道的仿古建筑。它共有两层楼宇,上面黄瓦红柱飞 檐翘角,屋脊上方镶嵌着二龙戏珠的雕塑,两旁高大的耳墙上绘有精美绝伦的壁画。 正中央的门楣上挂着一块宝蓝色的大匾,上面镌刻着张宏堡手书的“国际生命科学 院”七个金黄色的大字。两旁的门柱上书写着一副对仗工整寓意深刻的对联:探天 探地探人求宇大道之理,求理求德求道得身心解放之极。…… 站在小桥上望去,牌楼大门既超凡脱俗又大气磅礴。林志军顿时唏嘘不已地感 慨起来: “哎呀,真了不起!……” 进了大门后,林志军又被莲花台吸引了,停下来盘桓了一会,才踏着水泥台阶 走进接待站里。 在并不宽大的大厅里,右手是一排长柜台,左手有沙发茶几和几盆观赏的花木。 柜台里有二名年青靓丽的小姐坐班。墙壁上方钉着接待站的金字招牌。 “请问你们是来看病的,还是来参加三部功培训班的?”不等刘芳他们走到跟 前,柜台里的一位高个子的小姐就笑吟吟地开了口。 “我们是来看病的,”刘芳笑着说。 “那你们过来登记吧。” “你到沙发上去坐着。”刘芳把行李交给林志军,自己朝服务台走过去。 “我先把这里的情况给你们介绍一下,”小女孩子认认真真地说。“我们院里 只接待看病和学功的人员,游客一律不接待。另外,我们这里也不办理零星的住宿 ;中功的治疗十天为一个疗程,病人办理住宿必需以此为基准。住宿费上铺三元下 铺五元,男女要分开住宿。吃饭是大伙,伙食费一个人一天三元。一旦办好手续, 住宿费和伙食费都不能退。……情况大致就是这样。” 刘芳并没有立刻就跟女孩子办理手续,她而是转身望着林志军征求他的意见。 林志军瞪大眼睛满面不高兴地说: “你先办理一个月的手续就是了,看我干什么?” “知道了。” 把日期定下来后,刘芳又要了一上一下两张铺位。之后,矮个子的小姐就带领 他们去安排宿舍了。 “就这张铺,床底下方凳子洗脸盆一样不少。”矮个小姐把他们带进109 室男 生宿舍,伸手指着门后面的一张下铺说。接下来,她又冲着刘芳说:“我带你去女 生宿舍。” “过一会我去找你……” 矮个小姐调头离开了。 刘芳掀开床铺一头的席子,把提包和挎包都放在铺板上。然后,从床铺底下拿 出洗脸盆,出去打水了。林志军坐在床铺上背靠墙壁,立刻满面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此时,109 室里一共住着五个人。他们当中有三个人躺着两个人坐着。两个坐 在下铺上的人正在说话。坐2 号下铺的是一个四十多岁东北人,他长得大高个子大 长脸,皮肤疙疙瘩瘩的。坐3 号下铺的是一个长得瘦精精的小老头,他脸色苍白, 嘴唇乌紫,身上穿得西装毕挺。 “你们怎么会到青城山来学气功的呢?”小老头操着一口云南腔,询问对面的 东北人。他满嘴的牙齿都被香烟熏得乌黑。 “听别人说这边的学校很正规,所以我们就过来了。我们那旮旯学气功的人海 了去了!我们寻思到你们这旮旯把中功学会了,给人治个病或者办个辅导站教人学 习功法,也赚点钱养家糊口。”东北人认真地回答道。 “你刚才不是说在兵工厂里当师傅吗?” “是呀。” “那你们干嘛还要再学气功挣钱——是谋第二职业?” “我们第一职业都没有了,哪来的第二职业。” “什么,你们都下岗了?!” “我们下岗已经好几年了!我们厂子过去是专门生产大炮的,现在生产这玩艺 卖给谁?我们那旮旯十来万人的大工厂海了去了,工人们全都下岗在家。……” “真想不到你们那里现在会是这样!” 刘芳打来一盆温水,两口子洗过脸,她再用脚布擦抹凉席。 床铺跟林志军靠一块的小老头忽然气喘不上来了。他连忙拿起桌子上的哮喘喷 雾剂,张大嘴巴朝里面喷洒,过后又伸直了细脖颈不停地大口喘气。一旁的林志军 简直看呆了。 过了一会,小老头喘气均匀后,冲着林志军笑问道: “师弟,你是打哪儿来的?” “南京。” “喔唷,蛮远的嘛!” “你是打哪儿来的?” “昆明。”顿了一下,他又说:“师弟,你哪里不好?” “我胸脯里长东西。” “你就这点毛病?” “是的。” “你不过只有一种毛病,而我浑身都是毛病。”小老头叹了一口气,满面郁闷 地又说:“什么肺气肿、胃溃疡、神经衰弱、痣疮,它们可把我坑苦了!” “你退休了?” 小老头突然放声大声。过后,他伸手指着自己的鼻了,冲着林志军表情认真地 询问道: “你看我老得够可以了吧?我今年距离六十花甲整整差十一岁!” “什么,你才四十九岁?!”林志军大吃一惊。这当儿,刘芳重新打了一盆温 水进来。林志军脱掉鞋袜,开始洗脚。 “你看我不像是吧?”小老头意犹未尽地又道:“在单位里,十年前大家就都 喊我‘老宋’了,连领导也这样称呼我。” “你在什么单位工作?” “我的单位是好单位、烟草专卖局,我这个秘书待遇也不低、享受正处级。但 是,我的工作苦得没法提!” “为什么?” “我在大学是学中文的,自从被分配到单位里当秘书,局里是凡动笔杆的事情 都让我一个人包圆了。什么工作报告、汇报材料、文件起草、年终总结……没有我 不写的东西。白天写黑夜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口气忙了二十多年。现在,我 这个人彻底垮掉了!” “你到青城山是来看病的?” “一开始是这样打算的,现在我准备回去了。天气热了,我喘不过气来;回去 休息二个月,等到过了夏天,再回来参加三四部功法培训班。”稍稍停顿了一下后, 他使劲地摇晃着一只手臂,脸上流露出厌烦透顶的样子说:“从今以后,单位里的 事情我再也不干了。领导爱咋说咋说!” 刘芳伺候林志军洗过脚,就到服务台去找服务员给自己安排铺位了。过了一会, 她从外面回来了。 “志军,我们到服务台去一下。” “好的。”林志军起先是一愣怔,过后才醒悟过来。他迅速地下床穿好鞋子, 和刘芳一块走出去。 两口子很快来到服务台。 “请问小姐,我们怎么样才能见到张宏堡大师?”刘芳站在柜台外面,认真地 询问道。 “张大师出国讲学去了。”高个小姐起先是一愣怔,过后才面色庄重地回答道。 “啊——”他们两口子顿时都愣住了。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呢?”刘芳不甘心地追问道。 “我们不知道。”两位小姐都表情严肃地板着脸,同时把脑瓜摇得像是波浪鼓 一样。 这时候,大厅旁边的一间办公室里忽然走出一个中年男人,他径直地朝着大门 外面走去。大厅边上一溜排有三间办公室,东头的一间门口挂着“接待站主任”的 木牌子。 “刘芳,接待站主任的办公室就在那边。我们过去问问?”林志军朝着办公室 那边望了一眼后,就冲着刘芳说。 “好的。” 两口子一块朝着接待站主任的办公室走去。 接待站主任的办公室房门敞开着,里面窗明几亮。听见了林志军他们的脚步声, 坐在办公桌上的王主任立刻走到门口来了。 “你们有什么事情?” “我们想跟你打听一件事情。”林志军有点不好意思,就耷拉着眼眉毛声音很 轻声地说。 “你们都进来吧。” “好的。” 两口子受宠若惊地走进办公室里,在大沙发上面坐下来。王主任坐下来之前要 给他们倒茶水,被林志军制止了。 “我们是从南京到这里来看病的。我们都是中功弟子,既学过一部功也学过二 部功,我们都对张宏堡大师特别仰慕。在离开南京之前我们就听说了生命科学院是 中功的大本营,张大师长年呆在这里……”说话时,林志军目光明亮地盯着王主任, 神色中充满了期待。 王主任立刻和颜悦色地把话接过去。 “我知道,你们是慕名而来,想亲眼见一见张大师。你们的这种心情和想法, 我完全理解。自从我负责生命科学院的接待工作,几乎天天都能够遇到类似于 你们的这种情况。我们生命科学院是中功的教学和科研基地、也是中功大本营,全 国各地的中功弟子都把我们这里当成是自己的老家,千里迢迢也要跑来拜见师父, 哪怕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也心满意足。大家这么做完全是人之常情,搁我也会这样。 可是,师父不是普通人,他现在是我们中功的掌门人、是领袖。如今,中功的事业 已经拓展到海外,师父现在不仅仅属于中国人民,而是属于全世界人民的;所以, 师父常年居无定所仙踪难寻。因此,就连我们这些堪称‘在大师身边工作的人’也 很难与他谋面。你们也知道,我们中功非常尊崇佛家的思想;佛教里有一句话叫做 ‘广交善缘’,这句话的意思是劝人多做善事,善事做多了缘分自然也就到了。在 我看来,我们中功弟子与师父的关系也是一种缘分的关系,只有缘分到了才能够见 到师父。” 王主任说话的时候,林志军和刘芳一直在认真地倾听。王主任话毕,他们立刻 沉默了。 接下来,王主任再开口的时候,说话语气愈加亲切感人。 “毛主席有一句名言:既来之则安之。作为中功学员,你们既然回到了自己的 老家,那还有什么事情不好说呢?你们就安心地在这里治病、养病好了。你们可能 不知道,生命科学院历来就是一块风水宝地;她前有龙吟溪后有卧龙山,山后还有 千年的道观上清宫,无论是风水还是人文积淀都堪称是全国第一流的!更何况建院 时张大师也亲自参加了,院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凝聚和浸透着他的心血和 汗水。你们来到张大师亲自工作和生活过的地方,这对你们治病、练功难道还会没 有帮助吗?我相信,只要你们在科学院里呆上一段时间,你们肯定会有深刻的体会 和巨大的收获。你们说,我讲的对不对?” “是的、是的。”林志军和刘芳心诚悦服地连连点头。接下来,他们两口子就 离开了王主任的办公室。 “我们虽然现在见不着张大师,但以后并不是没有机会。只要我们自己努力地 创造机会,就一定能够见到张大师!”他们两口子走在走廊里的时候,林志军目光 明亮充满信心地对刘芳说。 “既来之则安之,”刘芳认真地点头附会道。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