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转眼之间,一九九六年又来到了。元旦这一天,林家姊妹六个都回到妈妈家来 吃团圆饭了。下午三点多钟。儿女们都离开以后,林妈妈一只手拄着拐棍一只手里 拎着一只棉垫子,高高兴兴地下楼来了。 天气晴好、风和日丽,冬日里难得的一个好天气!小区南头的小花园里坐满了 老年人;大家都出来晒太阳了。 林妈妈晃晃悠悠地来到小花园里,刚在石凳子上面坐下来,住在9 号的童妈妈 就冲着她开了口。 “林嫂子,今天过节你二儿子来了没有?” “来了。” “是一家人来的?” “是的。” “林嫂子,你二儿子生病快二年了吧?”住在7 号的王妈妈插话道。 “可不是嘛!” 童妈妈接着又说: “我在我家孙子买回来的一本书上看到了治癌病的广告——郑州的一家中医院 什么癌病都能治。广告上说:如果治不好病,病人凭着药渣子就可以到医院去退钱。 ……” “真的呀?!”一帮老太婆们,全都满面惊讶地叫喊道。 “童嫂子,你赶快回家把那本书拿来给林嫂子看看呀!”性急的何老太太在一 旁催促道。 “我这就回去拿。” 过了五分钟,童妈妈就把那本书拿来了。 “你们看,就是这本书!……” “这不是中国青年杂志嘛,”当过会计的刘老太伸手把杂志拿过去。而后,她 把杂志翻到最后一页,给林妈妈念起上面的广告来了。“河南省,郑州市,老鸭滩 镇……” 一群老太婆们,一边听刘老太念广告词一边七嘴八舌地瞎议论。末了,他们都 冲着林妈妈说: “林嫂子,你家大儿子不是在铁路上跑车吗,你不能叫他往郑州那边跑一趟? ……” “你们先拿点中药来吃吃看。医院承诺治不好病拿药渣可以退钱,就凭着这一 点,说明人家医院还是蛮讲诚信的。……” 等到刘老太把中国青年杂志交到林妈妈手中,老太婆们的意见更加统一了: “林嫂子,你赶快回家去想办法通知大儿子——治病的事宜早不宜迟!” “好吧,我回家去打电话。” 林妈妈拄着拐杖站起来,拿起摆放在石凳上面还没有被捂热的棉垫子、手里抓 着中国青年杂志,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当天晚上七点钟,这本“中国青年”已经到了林志军家里。 元月二日上午,林志军和刘芳两个人把去郑州拿药的事情定下来后,遂打电话 通知了林志国。午饭后,林志国来到弟弟家里。他坐在小沙发上,手里捧着刘芳端 来的一杯热茶,边思忖边说: “我可以陪刘芳一块去郑州拿药,但是最近这两天不行、火车上人太多,要去 也只能等到五号以后。具体坐什么车次,我要到单位去查一下列车时刻表才能决定。 南京到郑州单程就需要十个小时,只有选择好了车次,我们才能快去快回、少在外 面吃辛苦。” 林志军和刘芳都对大哥说的话没有表示疑义。 元月六日晚饭后,林志国来到大弟弟家里。他给刘芳带来了一件蓝颜色双排纽 扣的冬季铁路制服、准备当天夜里去郑州拿药,并且把往返的乘车计划也制定好了。 “……去的时候,我们乘坐成都到上海的192 次列车,晚上十点零五分从南京 车站出发,明天早晨五点二十分到达郑州;回来乘坐兰州到南京的186 次列车,上 午九点五十五分从郑州出发,晚上九点四十分到达南京。相比之下,这两趟列车衔 接得比较紧凑,而我们在郑州也能够停留四个小时,到老鸭滩买药应该没有问题。” “我们要不要带什么东西?” “你出去买几块钱烧饼就行了,另外再带一个大茶杯。——途中我们没有时间 吃饭,随便凑合两顿吧。” 晚上九点整,林志国把装着烧饼和茶杯的挎包背在身上、刘芳穿着铁路制服, 两个人就一块出发了。 元旦刚过、后面紧接着又是春节,列车上岂能人不多?!上车后,林志国带着 刘芳在人满为患的硬座车厢里一直朝着列车前部走,到了餐车跟前才停下来。在平 时,因为餐车里的地方小,餐车工作人员都把蔬菜存放在相邻的硬座车门口(这个 车门到站是不打开的)。因此,与餐车相邻的车门口便成了旅客的禁区(铁路职工 可以呆在这里)。他们把报纸铺在列车连接处的铁板上面,席地而坐。 上半夜,列车工作人员和售货车在车厢里川流不息,林志军和刘芳不停地站起 来给人家让路,到了下半夜他们才能够蜷缩着身体打个盹。列车运行的时候,连接 处的噪音特别大。(车厢与车厢之间是靠钢板连接的,钢板之间的缝隙直接通向下 方的轨道。)入夜后,在“咣当、咣当,咣当、咣当……吱吱嘎嘎、吱吱嘎嘎……” 的响声中,林志国和刘芳和半睡半醒,身体跟随着列车不停地摇晃颠簸。…… 第二天凌晨五点二十分,列车准点到达郑州火车站。 “你只管跟在我后面往前走,什么人问你也不要开口。……”出站前,林志军 认真地叮嘱刘芳。 “我知道。” 车站出口处人哄哄的。林志军带着刘芳只管往前面挤。很快来到车站剪票员跟 前。林志国举着工作证,大声地叫喊道: “免票!免票!” “你把免票拿来让我看看……”一位中年女服务员没收了林志国的工作证、并 且拦住了他们。 出口处旁边就是客运值班室,门口站着头戴大沿帽的女客运值班员。女服务员 转过身体,把林志国的工作证交给了客运值班员。 “值班员,他们没有车票。” “你们是怎么回事?” 林志国连忙走到女客运值班员跟前。他认真地向她解释说: “我弟弟得了癌病,我们是来郑州买药的。” 客运值班员顿时缄默不语了。她把工作证还给林志国,然后冲着他们挥了挥手 臂。他们两个人顺利地走出了火车站。 此时,冬夜的大地依然在沉睡之中;车站外面的广场上一片漆黑,到处静悄悄 的。林志军和刘芳都是第一次来郑州,人生地不熟。好在他们已经熟记了医院刊登 的广告内容,知道应该到广场对面去乘坐1 路公共汽车。于是,他们踏着坑洼不平、 到处是裂口的水泥地面,匆忙地朝着漆黑的广场对面走去。 他们摸黑走了一百多米,看见路边上有一排灯火昏暗、卖早点的小饭店,便上 前去打听。 “请问1 路公共汽车总站在什么地方?” “你们后面不就是吗?” 两个人连忙转过身来,这才发现背后的大马路上停放着一大片黑鸦鸦的公共汽 车。这时候,公交站台上已经有了候车人。 片刻,一辆黑光瞎火、浑身乱响的公共汽车开进站里。车门打开,灯光亮了。 上了五六个乘客后,车辆便摸黑开走了。 一路上车子颠簸得很厉害。到了终点站天色仍然未明。如同医院的广告上说的 一样:汽车站里就有马自达在招揽生意。林志军和刘芳乘上其中的一辆。一听说是 到老鸭滩抓药,车主开着车子就跑。 到达地头下了车,天色还是黑乎乎的。他们望着马路两旁一大片黑乎乎的、一 模一样的民房,都愣住了。这时候恰好有一个男人从他们面前经过;他一边走路一 边系裤腰带——刚从厕所里出来。 林志国急忙开了口。 “师父,请问中医院在哪?” “你们是来买药的?”他站住了。 “是的。” “从什么地方来的?” “南京。” “喔唷!跑这么远来买药,是治癌病?” “是的。” “他们家也能治癌病?简直是笑话!” 蒙胧中,林志国察觉到中年汉子正在嘲笑自己,这让他颇感意外。但是,他们 现在已经是离了弦的箭无法回头了,因此,他也就顾不得理会别人的嘲笑了,只能 满怀希望地等待着对方给自己指引道路。 说话间,中年汉子系好了裤带。他看见对方被自己说得愣住了,连忙好心地指 着路边上的房屋说: “里面的那一家就是你们说的中医院。他们家的大门是朝南开的;你们从这个 小巷子里进去,走到第二家再从墙拐角绕到南面就行了。” “谢谢你!” 林志国和刘芳客客气气地让那个农民先从面前走过去,然后才走进路边的小巷 里。他们围着人家指点的那栋房子绕了半圈,来到了南面两扇紧闭的大铁门跟前。 林志军一边敲门一边大声叫喊: “开门,开门。我们是来拿药的!” “知道了。马上就来……”中医院里的二楼上面传来一个女人仓促的说话声。 紧接着,二楼东头的房间里突然亮起了灯光。 有人走下楼来。一楼的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脚步声随之来到了院子里;好像 出来了一个女人。大铁门上面的小铁门突然打开了,门里站着一个正在扣棉衣的中 年妇女。她把林志国和刘芳放进去,重新关上小铁门。 一楼里没有开灯。院子里仍然黑乎乎的。 林志国和刘芳跟着中年妇女走进院子里。这时候,刘芳悄悄地对大哥说: “医院登的广告上说,夜间没有公共汽车的时候,医院会派车子到火车站免费 接送病人。……” 林志国摸黑朝着院子东头望去。房屋东头的围墙里面有一片黑乎乎的场地,那 上面停放着一辆白颜色的微型面包车。 中医院是一栋二层的小楼房,楼上下各有三间房间;一楼东头的一间是诊室, 西头的一间是药房,当中的是过道。诊室和药房的大门都开在屋子北头,门口摆放 着一架通往二楼的木楼梯。 诊室里的布置和摆设非常简单;一进门的地方摆放有一排供病人候诊的大板凳, 门对面的空地上摆放有一个铁的洗脸盆架子、上面有洗脸盆和毛巾,南头靠窗户并 排摆放了二张办公桌子。诊室里最醒目的地方是医生背后的墙壁——那上面挂满了 色彩艳丽、当中绣着阿夷奉承的大锦旗。 林志国和刘芳跟着中年妇女走进诊室后,立刻坐在门口的长板凳上坐下来。 中年妇女就是医生。她生得中等个头,不胖不瘦,头上留着齐耳短发,身上穿 着一件八成新的红花棉袄。进了诊室后,她走到东头的一张办公桌跟前,从墙拐角 的钉子上面拿下一件白大褂,一边往身上穿着一边在办公桌上坐下来。 她拉开了办公桌上的大抽屉,一边往外面拿圆珠笔和处方签,一边操着河南本 地腔调开口询问道: “你们看什么病?” “胸腺肿瘤。”刘芳认真地回答道。 “病人来了没有?” “没有。” “打算抓些药带走?” “是的。” 女医生不假思索地伏案开了一张处方。 “你们是外地来的,一次给你们抓二十天的药,这样你们也可以少跑两趟。” “行。多少钱呢?”刘芳认真地询问。 “一千五百块。” “这么贵呀?!我带的钱还不够呢……” “那你们就不拿药水,一千二百块就够了。” “药水有用处吗?” “当然有用处了。吃药时一块报用我们配置的药水,治疗效果会更好!” “医生,能不能便宜一点?下回我们还到你这里来看病……”刘芳语气和蔼地 恳求道。 “这样好不好,你们少拿二天的药量,我收你们一千三百块钱。” “好吧。” 收过钱,女医生带着林志军他们到西头的房间里去拿药。 药房和诊室面积一般大、有二十多平米。药房里像是仓库,遍地堆放着装满草 药的大麻袋。一位刚从二楼上走下来的瘦高个老太婆,手里抓着一只大蛇皮口袋往 里面装草药。女医生带着刘芳他们走到门对面的地方,用蛇皮口袋装药水(装在盐 水里的)。他们总共装了满满一蛇皮口袋中草药、和半袋子药水,份量加起来足有 五六十斤。 离开中医院,林志国和刘芳马不停蹄的往回赶;先乘马自达后乘1 路公共汽车 回,赶到火车站恰好是早晨八点钟。看过手表以后,林志军长出了一口气地说: “刘芳,我们去吃早饭,现在时间绰绰有余……。” 两个人坐进广场边上卖早点的一家国营大饭店里,要了两碗稀饭、一块钱油条, 拿出家里带来的烧饼,又香又甜地吃起来。 八点半钟,他们开始进站了。车站候车室旁边有一道铁路职工进出的大铁门; 门口挤满了人群,看着乱哄哄。林志军和刘芳从人群中挤进大门里去,经过天桥, 到达2 号站台,放下中草药,在上面坐下来。 郑州火车站是一座大车站,南来北往的火车川流不息,显得十分繁忙。每当一 趟列车开过去之后,站台上都有不少换乘的旅客滞留下来。 九点二十分,车站的广播喇叭又一次响起来了。 “接车的工作人员请注意了、接车的工作人员请注意了,185 次前方站开出进 2 道。……” 不久,身穿兰制服头戴大沿帽的车站助理值班员手里拿着红绿信号旗,不急不 忙地走到站台上来了。 又过了一会,车站西头出现了列车的鸣叫和探照灯一样的灯光。185 次列车带 着巨大的轰鸣,开进车站里来了。列车停稳后,林志国带着刘芳朝着5 号车厢门口 走去。 “你们的车票呢?”一个站在5 号车厢门口,个子长得矮矮胖胖的男列车员拦 住了他们。 “我是南京列车段的。到郑州来给弟弟买药……”林志军把工作证递给了人家。 “车长就在旁边,你去跟他说说。”兰州的列车员伸手指了指正从旁边走过来 的列车长。 林志国手拿工作证迎着兰州的列车长走过去。列车长个子高高的,脸模瘦长, 讲一口普通话。他问明了情况后,伸手接过林志国的工作证望了一眼,立刻挥手说 道: “你们上车吧。” 林志国和刘芳两个人拎着蛇皮口袋登上了5 号硬座车厢;他们在车厢前部的一 排大座位上面坐下来。林志国想把药袋子放在座位底下;他刚一低下头,一股浓烈 的牛羊腥膻气味扑面而来,熏得他脑瓜子疼,于是他立刻改变了主意,决定把药袋 子摆放在行李架上。他从挎包里面拿出一本杂志摆放在座位上,脚踩着杂志站上去, 把两口袋中草药整齐地摆放在列车行李架上面。 列车上很空,有一半座位空着。许多乘客都是农民打扮。车厢里既看不见五 颜六色的穿着时髦的旅客,也闻不到家境阔绰的妇女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刺鼻的 香水味道。他们对面的大座位上面坐着两名举止呆板的乡下男子,听口音他们像是 甘肃人,似乎很早就上车了。 列车开动后,两名身穿羊皮棉袄的男人手里捧着用开水冲泡的方便面,从前面 的车厢里走过来。林志国立刻从挎包里拿出茶杯,往里面倒上茶叶,端着去打开水 了。 晚上九点四十分,185 次列车准时到达南京车站。两个人从车站里出来后,林 志国先把刘芳送上1 路公共汽车,然后再乘坐10路公共汽车回家。 此后,刘芳自己又单独乘车去郑州老鸭滩买过二次中草药。她初次去买药恰好 在铁路春运期间,郑州火车站售票处人山人海,她迫不得已地去找车站执勤的武警 战士,谎称自己是记者、证件失窃了,然后才买到车票得已回家。 ——然而,林志军服用了大哥和刘芳千辛万苦从郑州买回来的中药后,一点效 果都没有!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