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六月中旬里的一天,五楼住院部里又来了一位癌症病人。 医院里刚上班,时院长带着一对六十多岁的老夫妻来到林志军的病房里。老头 身上穿着一件紫红色的夹克衫,人长得白白胖胖的、面色红润,身体保养得特别好。 老太婆高高的个子,身上穿着一件花衣服,打扮得整整齐齐。两个人空着手什么东 西都没有拿,进病房的时候有说有笑,根本不像是来治病的。 老头姓张、是城建系统的一位处长,因为患胃癌曾经在肿瘤医院做过胃切除手 术,现在到城建医院来做导弹化疗了。病房里总共有四张病床,林志军和刘芳他们 睡在中间的两张病床上。时院长把张处长安排在第四张病床上,然后,小护士就开 始给他做化疗(挂水)。 上午十点半钟,张处长的老伴回家做饭去了。一个小时后,她拎了一只饭屉子 重新回到医院里。过后,把大米干饭、排骨汤、鸡蛋炒辣椒、炒蒜苗一样样地摆放 在凳子上,老两口就一块吃起来。 下午,张处长又挂了一瓶化疗药水,老两口就一块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化疗一个疗程分三次;每次挂三天药水,当中休息一个星期。连续挂了三天水 之后,张处长回家休息去了。 二个星期后,张处长来做第三次化疗;这时候,他晚上不能回家了,需要住在 医院里休息观察。这期间,张处长的老伴每天一大早就来到医院里,端茶倒水左右 不离地陪伴着爱人直到很晚才回家。刘芳很快就跟张处长的老伴熟悉起来。有一天 晚饭后,双方又闲聊起来。 “一开始张处长是怎么发现自己得病的呢?”刘芳终于把自己一直都很关心的 这个问题说了出来。 “老张当过兵、是从部队转业下来的,他以前在部队就有胃病。他这个人胆子 大、心也细,平时身体一不舒服就往医院里跑,不搞清楚原因不罢休。两年前,有 一次胃病犯了到肿瘤医院去做检查,发现胃部病变他毫不犹豫的立刻决定做胃切除 手术。——事先他也没有告诉我,临上手术台的时候我才知道。……”她说话声音 很响,眉宇间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对老伴的夸奖和赞许。 “跟你商量干什么?告诉你我得了癌病,还不把你给吓死了?”张处长笑着插 话道。 “做过手术以后,张处长做过多少次化疗?” “我胃癌发现得比较早,手术也很成功;手术后,我只做了两次化疗。今年本 来打算不做的。后来听说城建医院能够做导弹化疗,所以我才来做的。——做导弹 化疗对人体的伤害相对较小,但是费用很高;一般病人做导弹化疗单位是不报销的。 我们单位跟城建医院是同一个系统,在这里治疗可以减免费用,所以我就到这里来 做了。” “……” 很快,张处长做完化疗要回家了。当他们老两口离开医院的时候,刘芳和林志 军一边热情地跟他们打着招呼一边羡慕的目送着他们。过后,他们两个人的心情久 久都不能平静下来。 古人云:以铜为镜可以整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自从林志军和刘芳住进 城建医院,对于做病员有了切身的体会和感受,以往由于缺乏认识和思想狭隘所生 的对医院的恐惧与敌意,像是冰雪遇到了太阳开始一点点地融化,而张处长老两口 的到来更像是催化剂——他们正确对待疾病,思想开朗,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极 大的震撼了林志军和刘芳,也给他们树了一个光辉的榜样——于是,长期盘据在他 们心中的讳疾忌医的坚冰,终于在一瞬间土崩瓦解。 当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刘芳盛好了一碗大米饭递给林志军。他心不在焉地 没有接住,大米干饭洒了一床铺不说,饭碗也掉在地上打碎了。 “志军,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林志军脸上很难看的掩饰说,然后就表情郁闷地把身体靠在 床头上,“刘芳,不要给我盛饭了,我不想吃。” “不想吃就不吃。等会饿了,我再热给你吃。” 饭后,林志军忽然想起地询问刘芳: “刘芳,如果刚开始在军区总院做过核磁共振我就做化疗,那现在会是个什么 结果?” “事情怎么说呢?”刘芳先是一愣怔,接着就难过的低下头来了,“如果军区 总院的专家们不把你的情况说得那么严重,我想我们大家还是会劝说你到医院去接 受治疗的。……” 接下来,林志军就不再说话了,把嘴唇抿得紧紧的,满面严肃,眼睛里什么也 不看地坐在病床上发呆。直到晚上临睡觉他都没有再吃饭。 熄灯后,旁边病床上的玲玲很快睡熟了。这时候,一直心神不宁的林志军终于 张开口来了。 “刘芳,你老实对我说,我胸口里的肿瘤究竟长到多大了?”他伸着掌心湿淋 淋的左手,轻轻地抚摸着妻子因为整日操劳已经变得枯燥的头发,昏暗中,一双疲 惫的眼睛充满感情地望着她。 “你真的想知道?”刘芳语气里充满了忧伤。 “是的。”不等刘芳开口,他紧接着又说:“你不说我心中也有数,我整天都 感到胸口里憋得难过,连喘气都很困难,好像肿瘤已经在胸腔里长满了。要不然, 瘤子也不会穿过勒骨长到外面来,而且第二个瘤子也已经长出来了。……”因为情 绪激动,他变得呼吸短促。 “你刚入院的时候,瘤子的直径是十七公分。” “刚开始在军区总院做检查时,瘤子是多大?” “5 x3?5 公分。” “只有一个鸡蛋大?” “是的。” 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 第二天上午。时院长来到病房里查房。他刚走进病房大门,林志军立刻从病床 上坐了起来。接下来,林志军语气急切地冲着时院长询问道: “时院长,你能不能给我做化疗?” “你要做化疗?”时院长顿时就吃了一惊。 “是的,”林志军立刻又说。“张处长岁数比我大那么多,他不是照样做化疗 吗?……” “你的情况跟他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张处长身体比你好。你身体这么弱,做化疗肯定吃不消。” “你给他试一试不行吗?”刘芳语气里充满恳求地插话道。 “我考虑考虑……”时院长面有难色地回答道。 过后,当时院长离开病房的时候,林志军冲着他的背影再次充满感情地大声话 道: “时院长,我的希望就寄托在你身上了!” 第二天。时院长来查房时,他通知林志军下楼去检查身体。 “是不是准备给我做化疗?”林志军显得十分高兴。 “有这个打算……” 过了一会,刘芳从护士办公室里拿来检查单据,两口子一块下楼去了。仍然是 常规检查:拍一张心肺的片子,检查血相。 下午的时候,刘芳下楼把检查报告单全部都拿来了。时院长呆在护士办公室里 认真察看过了检查报告后,他郑重其事地对刘芳说: “你爱人的情况不大理想,身体太虚弱了!我担心做化疗他承受不了……” “他一心想做化疗,我也没有办法。”刘芳面有难色地说。 “如果不做化疗,他还能坚持一段时间;一旦做了化疗,他肯定很快就不行了。 ——这种情况你考虑过没有?” “事情真要是像你说的那样也没有办法,谁叫他自己愿意做呢?”刘芳尽管嘴 巴里这样说,心中仍然倾向于站在林志军这一边。她不是医生,根本不了解化疗药 物对身体的伤害到底有多么严重。 “你就试试看、死马当活马医……”看见时院长不说话,刘芳连忙又说了一句。 “如果你坚持要给你爱人做化疗,我可以试一试。但是,如果你爱人身体垮了, 你可不能埋怨我。” “不会的、不会的。……” 第二天上午。医院上班后,林志军和刘芳都端坐在病房里心情忐忑不安地在等 待着小护士给他们送化疗的信息。这时候,黑脸小护士一手端着搪瓷托盘一手拿着 化疗药水,脚步咚咚地走进病房里来。 “护士,要给林志军要挂水?”刘芳认真地询问道。 “给他上化疗。” “太好了!”刘芳望着爱人说。两个人同时咧开嘴巴、都乐了。 很快,动作麻利的小护士把水挂起来。这时候,平时一贯对小护士客客气气的 他们两口子连招呼也顾不得跟人家打了,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盐水瓶,就好像那里面 装的是起死回生的药水,一输进身体里立刻就能够挽救林志军的生命。 林志军连续做了三天化疗就不做了——这是时院长对他采取的一种尝试性的化 疗。 化疗的剧烈反映立刻在林志军身上出现了:他浑身软弱无力,什么都不想吃, 整天昏昏沉沉地想睡觉;紧接着,下肢开始浮肿。时院长连忙给林志军输液补充营 养,吃药排尿。…… 一周后,林志军下楼去检查身体;拍胸部的片子、化验血相。检查结果说明, 他身体的状况很糟糕。但是,也有个意外的惊喜:化疗前直径十八公分的肿瘤现在 直径只有十六公分、明显小了一圈。——对这,林志军自己也有明显的感觉,以前 胸口上的肿瘤硬邦邦的(像是小苹果一样大)撑得皮肤生疼,现在它明显软下来了。 过了两天,下午的时候,时院长把刘芳叫到护士办公室里去谈话。 “你爱人的情况不大好……” “他好不了啦?” “根据目前情况,如果他的身体不出现并发性的炎症,那还能维持一段;如果 出现并发性的炎症,他很快就不行了。” “他怎么会这么快就不行了呢?” “化疗前我就对你就讲过,化疗对身体的伤害非常大。你爱人有一页肺已经坏 死,一旦肺部发炎他立刻就会出现呼吸衰竭的现象,到那时候我们也只能束手无策。 ……” “化疗后,我爱人的肿瘤不是小了二公分嘛……”刘芳嘴巴里不由自主地冒出 这么一句话来。 “不错,肿瘤是小了二公分、化疗效果非常理想。可是,已经太晚了!” 一阵沉默。 “情况就是这样,你可以回去了。” 刘芳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声不吭地离开了护士办公室。 八月底,隔壁的女肝癌病人也死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