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的时机 邱琳觉得脑子一团乱麻。 她必须拿个主意了。 她站在窗前,想起了三年前第一次进入这间屋子的情景。 三年前,她跟着苏啸宇来到北京,来到这间房子。 她还记得刚进门时,只觉得屋里很久没住人了,弥漫着空屋无人的气氛。 苏啸宇把行李放在玄关,就接起了手机。 他甚至都没有对通话人说一句话,就“嗯”了一声而已。然后他跟她就说了一 句:“单位有事。”然后把门卡和钥匙留下,他就离开了。 她独自留在这间公寓里,试图烧水喝,没有气;她想洗澡,发现没有电。再打 苏啸宇的手机,已经是关机。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邱琳只能等他回来。 黑洞洞的陌生屋子,飘散着没人居住的空屋特有的阴冷气息。 她等到半夜,陌生和寂静,都是引发恐惧的最佳理由。实在害怕得无法忍受, 她选择弃屋潜逃——她逃到大街上。这里是繁华的北京,这里的夜晚是另一群人的 白昼。 邱琳还记得,那一晚,置身陌生的城市,她只是默默地在街边往前走。她不知 道该去哪里,她也不知道方向。路灯通通亮着,比那间新房亮多了。 她走了很久,最终找到一家24小时营业的永和豆浆店。她在店里守着一杯豆浆, 坐了整夜。 她的手机开着,然而通宵没有响声——苏啸宇没有回家,更不知道抵达这座城 市的第一个晚上她是流浪街头。 她还记得,那是八月的晚上。北京正在经历声名狼藉的伏天。伏天的热是无孔 不入的闷,湿湿的热像是用热毛巾敷在面孔上,堵得呼吸局促,吸入的却仍然是湿 和热。呆在没有空调的房间中是热得无法喘息,走在大街上也是同样没有氧气的空 气。孤立无援和极度疲劳,几乎让她崩溃。 早晨,永和豆浆的员工也开始换班了。灿烂的阳光照进店里,刺目的阳光把她 唤醒,邱琳还是只能回去。 她选择跟着他来到北京。那么她就必须撑下去。 一个成年人,就得坦然承担自己的选择带来的一切后果,无可抱怨,无可推卸。 邱琳回到公寓。敲开邻居的门,拿到物业的电话。她向询问如何购买水电气等。 然后,她就来到书房,从书房的每个抽屉里寻找过日子需要的一切文件资料,比如 电卡和天然气卡。 生活总是那么现实。无论她心中有多少怨念、孤独、懊悔,她都必须首先解决 饮食卫生的需求。 苏啸宇像是把她丢在了一座荒岛上,考研她的生存技能。 幸好北京不是真正的荒岛,在这里生存,大多数情况下,只需要有钱。 直到他失踪第三天,才有人出现。 那人自称是他的同事,说苏啸宇紧急出差。临走托他给她捎电东西。那是一个 大信封。 信封内有一张招商银行卡、一张招商银行信用卡、一把车钥匙还有一封信。说 那是一封“信”,都算恭维,充其量也就是张便条。那张纸上只写了几行字:“工 资卡密码为760328。信用卡无密码。车在地库。如有紧急事情,打1381587865找老 赵。” 她后来查过,每月25号,工资卡里会有两万元到帐,逢年过节都会多一些过节 费,每年都还会有小幅的加薪。信用卡的额度为一万五。 他的信用卡她从来没有刷过——刷了大概也得自己还款,她懒得跑银行。他的 车是一辆丰田霸道,这车很高,一米九的高度几乎顶到车库。她也从没动过。 至于那个电话,更从来没出现过任何紧急到需要“找老赵”的事情。 这些东西加这间公寓,就是苏啸宇留下的全部。 邱琳自嘲,如果这个有名无实的婚姻永远可以带给她每月两万的收入的话,那 也很合算。她怀疑自己直到现在才考虑离婚,是不是真是因为那每月无缘无故就到 手的两万块?大概多少还是受了影响的。 如果他永远只是名义上存在的丈夫,那也不错,起码在她打算有个真正的家庭 之前,她可以容忍。 可是,如今他回来了,在她做好准备之前。 当初她嫁他,总是有理由的。 三年过去了,当初需要他的理由已经被时间解决。 这段婚姻,该有个结论了。 “老婆。”苏啸宇在敲门。 “不许叫我老婆!”这个叫法让她鸡皮疙瘩落一地。 “我妈想跟你说话。”苏啸宇说。 他妈就是她的婆婆。 三年来所以能维持着婚姻状态,大概也有这个婆婆的原因。 苏妈妈是个很善良的老太太。 她常常打电话给她,跟她聊天,给她解释苏啸宇工作很忙,保密要求高等等。 苏啸宇的人间蒸发,对她来说只是少许不便,对苏妈妈却是一种痛苦。邱琳能 体会到她思念儿子的心情,她总尽力去扮演一个孝顺体贴的儿媳妇。为了一个老人 的幸福,这点小事她可以做到。 她开门。 苏啸宇将手机递给她。 算他还懂事,知道给妈妈打电话。 邱琳接过电话。苏妈妈的快乐隔着无线信号也仍然强烈。她唠叨了一气。邱琳 努力配合她,表现出适当的喜悦。 终于挂了电话。 苏啸宇看上去有些难过。他的鼻尖微微发红。 邱琳把手机还给他,转身就要回书房。 苏啸宇伸手拦住她。 邱琳怒视他——她非常反感他处处以主人自居的行为,虽然他确实是业主,但 是她独自住了三年,心理上默认自己才是唯一的主人。 苏啸宇低声说:“谢谢。谢谢你安慰我妈。” 邱琳愣一下,讽刺:“你还记得有个妈?” 苏啸宇没有像之前那样反唇相讥,他别转了脸,神情黯淡。 看来,她的话刺中了要害。 邱琳乘胜追击,有一个问题,她必须要得到解释:“这三年你到底去哪里了?” 苏啸宇简单答道:“在海外研发中心做一个项目。” 介绍人曾经跟她说过,他是华为公司的海外研发部的工程师。 邱琳质疑:“什么项目一做就是三年?而且还不能探亲,不能打电话?” 苏啸宇说:“我在国外,没法探亲。而且这个项目是国家级的重大项目,涉及 到军事机密和信息安全,保密要求特别高。我们都是被关了三年的。电话不让打。 再说我给你写邮件了。” 他确实写过邮件,内容可以参考他的便条。 第一封:“琳,你好,我很好。工作忙。勿念。” 隔了三个月,来了第二封:“琳,你好,一切可好?请给我妈打电话。谢。” 她没有回。她不知道怎么回这种代码一样的极简邮件。何况他们本来就不熟悉, 更加没有话。 邱琳转头,他的解释她接受。不接受又怎么样?毕竟月月有工资,起码证明此 人确实是在工作——黑社会是按月把工资打卡上吗?估计更不会按工龄逐年加薪了。 多么讽刺!在这个社会,证明一个人存在的居然是一张工资卡。 苏啸宇在她身后加一句解释:“项目做完了。我这次可以休假挺长时间。”声 音里透着快乐。 邱琳忽然有点怜悯他:为了一个项目被关了整整三年,那跟坐牢也没什么区别。 难怪他从昨晚起就一副发骚的德性,大概也是囚鸟出笼的感觉。 要不要在人家好不容易享受假期的时候提出离婚来扫兴呢?邱琳又踌躇起来。 或者,如果他不碍事,她再忍一段时日再提? 邱琳上网搜信息,关键词是“离婚”和“离婚手续”。貌似并不复杂。可是, 终究是中国,离婚了,户口本从此失去清白。 邱琳想起一个大学女同学的故事。该女同学和青梅竹马的男友终于修成正果, 领了证,开始繁忙地筹备婚礼。结果照婚纱的时候发生口角。男的认为女的不讲道 理,女的认为男的不尊重老婆。双方均感觉第一次看清楚了对方的真面目,于是又 领了离婚证。因为结婚证才领了三天,户口都没改。女的在街道办证明的时候,户 籍警察坚持给她把“未婚”直接改成“离婚”。女同学自嘲地说:“这婚结的,啥 也没捞着,就变成二婚了。” 邱琳曾经为她的经历笑得肚子疼,今天才知道悲剧总是相似的,人生何处不相 逢。 邱琳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她一向很实际。 弄成今天这个局面,不单是她一个人的错误。从她的角度说,她一直是在努力 维护这婚姻的。 说是惰性也罢,说是社会道德也罢,她总之是不愿意走上离婚这条路。 或者如果苏啸宇没有出现,她可能会做出理智的决定。但是他的突然出现,让 她的脑子一片混乱。 邱琳想,要不先放一段日子,缓一缓再说吧?毕竟他们虽然没有感情,但也没 有仇恨,不必非要搞得太扫兴。等他过几天休假的舒服日子再说吧。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