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芊芊 裴裴就这样与我疏远了。 她没有再打电话给我,而我,也没有打电话给她,大家都有些负气,竟然就 这样不再联系了。 我在想,凌逆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何他能和裴裴柔情蜜意的同时,又对 我献些暧昧的殷勤?他究竟是什么目的?想占尽天下美色,一箭双雕?还是一种 魅力试验,真正喜欢的就是裴裴,不过是戏弄于我,看我是否会为他神魂颠倒? 抑或,就像裴裴说的,是我自作多情,其实凌逆对我毫无意思? 是的,凌逆对我的态度一直都是含蓄的,试探的,摸着石头过河的那种,也 不能说他百分之百就抱有某种不轨之心。但是,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凌逆他绝不 像裴裴描述的那样是一个痴情种。我怀着一种赌气似的念头,想,我一定要证明 是裴裴错了。她瞒着我和这样一个花花公子交往,然后又为了他不惜讥讽我是 “自作多情”,是她错了。 是的,我只有确知这一点,才能在裴裴面前挺直了腰板,扬眉吐气做人。我, 杨芊芊,怎么能让人斥之为“自作多情”? 海龙囤发掘出一段新的保存完好的青石板台阶,所有媒体蜂拥而至,云集到 海龙囤做新闻报道。一大清早,我也和同事一起来到海龙囤遗址。 海龙囤是当年统治凤凰城长达700 余年的杨氏土司的寓所,著名的古军事城 堡遗址。 拍新闻的时候,看见了凌逆。他称闲极无聊,和报社的旧友前来看个热闹。 加拿大之行,倒是成全凌逆如愿以偿加入到“城市新贵”的行列,有钱有闲。 不知裴裴是否告诉他我知晓了他们的秘密,但他脸色如常,无任何忐忑或不 安。无论如何,此人确实有点儿“大将风度”,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心不跳。 新闻拍完后,我独自来到后山绝险之地。百丈悬崖边上,凭空又伸出去一块 巨岩,传说这是当年杜鹃公主的绣花楼。传说中这里四季开满了芳香馥郁的杜鹃 花,如今却布满荆棘丛莽。 我想象着杜鹃公主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凝眸红唇,低颦浅笑。想象着 她在初春的美丽夜色里,推开窗户,与站立在悬崖对面的英俊少年深情对歌,竟 不由心驰神往,痴了过去。 “一个人在这儿?想什么呢?” 我抬起头,看见凌逆微笑的眼睛。 就是这个男人,周旋在我和裴裴之间,破坏了我们的友谊。可是,此时,他 站在我的面前,露出“忧郁而深沉的微笑”,若无其事。 “没事,无聊。”我也报以一笑。 或许是这山间的景色太过浪漫迷人,或许是我的微笑鼓舞了他,一向谨慎的 凌逆居然发了傻,对我“表白”起来。 他说:“知道吗,这么多年,我一直盼望着有这么一个时刻,和自己真正心 仪的倾慕的女孩在这山间,安静地相对。” 我惊讶万分。天哪!这个男人,居然还有胆量说出这样的话来。不是过于自 信,就是丧心病狂。我心中冷笑,却“天真”地问:“谁是你心仪的女孩呀?” “芊芊,你真的不明白我的心吗?”凌逆“苦恼”地皱起了眉头。老天,这 个人“戏”确实演得好。他“真诚”地说,“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怦然心动。 我恨桑如何有那样的福气得到你。你当时那么小,那么纯洁,他居然也下得了手。 这么多年,无论在凤凰城还是在加拿大,我心中始终只有一个人的影子挥之不去。 听到你结婚的消息,我难过得大哭一场,想到一朵鲜花就这样凋零了。没想到, 我回来了,我又看到了你,你却比从前更加成熟美丽。” 我又发现了凌逆的一个本事,他可以把一件严肃的事说得戏谑调侃,嘻嘻哈 哈,却又能把如此“文艺”的对白念得一板一眼,丝毫不显得做作肉麻。看来之 所以成为“情种”,还是有一些道行的。我要看看他的戏究竟如何往下演。我带 着一丝好奇,一丝“报复”,挑衅地问:“此刻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吗?据我所知, 你最近好像并不寂寞哦。” “你说的是裴裴吗?”他惊讶地挑起了眉毛,反问道,“难道你以为我和她 之间有什么吗?” “难道你和她之间没什么吗?”我气极而乐,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是啊。我和她仅仅是好朋友而已。只是一起出去吃吃饭,喝喝茶而已。再 平常不过了。有什么吗?而且,最近一两个月我和她已经没什么联系了。不信你 可以问她。”凌逆“无辜”地说。 我总算见识了什么叫“痴情女子薄幸郎”!在裴裴眼里惊天动地、生生死死 的恋情到了凌逆嘴里竟然如此轻描淡写为“好朋友而已”。 “可是,你好像并没有请我们这些‘好朋友’单独吃饭喝茶哟。”我的语气 酸溜溜的,活像一个吃醋的小女子。 “我屡次试图对你表白,可你总是装糊涂。而且,桑毕竟是我的朋友,虽然 现在我们并无往来,可想想总觉对不起他。再说,我真的不敢走近你。你知道我 这人一向潇洒,游戏人生,每次感情都能全身而退。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可一旦走近你,就是真的了。我有些害怕,我输不起,明白吗?” 谁能说这不是情场高手?坦然承认自己“游戏人生”,坦言自己能“全身而 退”,但偏偏只对你,不敢开始,因为只有对你一个人,是“真”的。 滴水不漏!好戏!好戏! 我想说,凌逆,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真以为自己是大情圣,可以战无 不胜,攻无不克吗?你太自负,也太愚蠢了。 但是,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嘲讽地看着他。 在我的注视下,凌逆的面色有些微变,似乎隐隐有些尴尬。 我冷冷地说:“我真的为裴裴感到悲哀,她的付出,如此不值!” 不等凌逆做出反应,我已转身,决绝地离去。 裴裴,到底是你错了。不是我“自作多情”,是这公子“四处留情”。他根 本没有心,所以每一次都是“真”的。 我一直想证明是裴裴把凌逆看错了。如今我已经拿到最“有力”的证据,却 已经没有勇气说破,因为真相实在是太残忍了。 我为什么要把裴裴的美梦无情地击碎,让她幻灭呢?让她保持一份美好的想 象不好吗?毕竟所谓“幸福”,仅仅是自己的一种感觉。这世间的男女,本就在 进行着一场感情的战争,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只要自己“感觉幸福”就行了, 有些谜底,不知道也罢。 我本来对裴裴一腔怨气,希望能拿到凌逆对她并不真心的“证据”,以证明 不是我杨芊芊自作多情。可此时,这种示威式的念头瞬间烟消云散。我这样去打 击她,伤害她,有意义吗?我看着裴裴知道了自己生死相许的爱情原来是一场虚 空,就能满意,就能得意了吗?这岂是君子之所为? 我为自己曾有的那荒唐负气的想法而汗颜。想到她受到别人的“欺骗”,我 只是感到心痛。我突然明白,和裴裴的友谊比起来,所谓面子、虚荣统统一文不 值。我爱裴裴,我亲密的朋友,我从小到大情同手足的姐妹。尽管由于性格的缘 故,我和她一度不像与美瑜那样勾肩搭背,亲密无间,但这份情谊已经深入骨髓, 烙进肌肤,融入血液,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这么多年,我们彼此观望和参与对 方的成长,工作、初恋、结婚、生子……从童年到少女到为人妻为人母,就像看 到另一个自己。无需更多的解释,无需更多的表白,轻轻地会心一笑,便已心意 相通,这份默契是我在任何朋友身上也无法找到的。 是的,我不能失去裴裴。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不能因为一份 误会而让我们的友情有任何瑕疵。我必须找到裴裴,必须告诉她,我们永远是最 亲密的好姐妹。 我要找到裴裴,告诉她,我错了。 手机响了,桑惊慌失措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芊芊你在哪里?还不赶快回 来,丫丫今天刚才去医院做体检,医生说,她是脑瘫,从此再也不会说话,也不 会走路……” 什么? 我狂奔回家。 孩子的奶奶啜泣着,语不成调地说:“今天带她去体检,医生看她8 个月了 还不会站立,不会翻身,又知道她刚生下来时重度窒息过,便建议我们去看专家 门诊,结果,专家说……她可能是脑瘫……一辈子都是弱智,一辈子都会瘫痪在 床。而且,已经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机,今后再也不会痊愈了。” 什么? 我冲到了丫丫的小床边。这白白胖胖的小人儿正安静地躺在小床上,看到我 过来,展开了一个纯真的毫无保留的笑容,看上去健康正常,像天使般可爱。脑 瘫?她会是脑瘫? 天空塌了! 爷爷、奶奶、外婆、姑姑全来了,男的唉声叹气,女的哭作一团。 桑迅速上街买来一本《小儿脑瘫知识大全》。我们颤抖地,恐惧地,又怀着 一丝侥幸地将书上所说的脑瘫儿与丫丫的情况一一对照。 所有的测试做完,桑绝望地将书一扔,像濒死的动物一般嘶声号叫:“完了! 脑瘫!丫丫是……脑瘫!怎么办哪?怎么办哪!” 桑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地大哭起来,我却不能哭。我不是钢铁战士,甚至 我一直背负着“娇气”的名声。然而,当周围所有的人都比你更脆弱,当他们毫 无忌惮地用崩溃的哭声来表达他们的悲伤与无助时,你只有冷静和清醒下来,安 慰和开解每一个人,寻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女人的名字是弱者。是的。但那是因为身边有强者在支撑倾斜的大厦,在为 她遮风挡雨。而当她无肩可靠,无胸可抱的时候,所能选择的唯有坚强。 我劝走了家里的老人回去休息,然后折过来安慰桑。 “事情也许并没有那么严重,你不要这么悲观。丫丫,我觉得不是……” “什么不是?就是!怎么办?她终生都要瘫痪在床,永远都是弱智,永远不 会说话,天哪!她好不了了。” “丫丫还小,就算她有什么问题,还是可以治疗的。” “怎么治疗?你知道看病需要花多少钱?啊?反正我是没钱!而且,书上说 了,她这种病是永远治不好的!” “平时让你存点钱你又……算了,我还有点儿钱,总之,尽我们的能量和努 力去给她治疗,治到什么程度算什么程度。就算她实在瘫痪在床,我们也只有认 了,就伺候她一辈子吧。” “哼,你说得轻巧!她现在还小,不会走路不会说话还没什么,可她到了十 几岁还不会走路,那时我看你怎么办?反正,她是个女孩,我是不便给她洗澡, 带她上厕所的,你就自己一个人干吧!” 我奇怪地看着桑。夫妻本是同林鸟,尤其在孩子的问题上,本就该相濡以沫, 风雨同舟的。可是,他却仿佛把我当成了敌人,一开始就站在敌对的立场上和我 争执,好像孩子之所以如此都是我的罪过。我忍耐地说:“行,到时我辞职,专 门照顾她,不用你操心,行了吧?” “那也不行!你照顾她再好,也是个残疾,她在外面要被人歧视,被人耻笑, 一辈子嫁都嫁不出去,她一辈子该怎么活?” “那能怎么样?难道不要她,不管她,让她自生自灭吗?”我终于火了。 “那怎么忍心啊!她也是一个生命啊!都这么大了!如果不要她了,我一辈 子良心都会不安哪。” “那就,我们3 个人,同归于尽!行了吧!”我咬牙切齿,能听见自己话语 里的丝丝寒气。 桑木然地看着我:“同归于尽?同归于尽那怎么行?” “活也不行,死也不行!你到底要怎么样啊?”我声嘶力竭地嚷起来。如果 谁这样和桑说话还能神情气定我真的佩服他。我已退到墙角,忍无可忍。 “是啊,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桑颓然地倒塌在床上,又像个孩子般 “呜呜”地大哭起来。 我换了一副和缓的口气,尽量柔声地说:“所以,在事情还没有到最后一步 时,我们先不要气馁。我表哥在北京,请他帮忙联系北京最权威的专家,我们带 丫丫上北京确诊。也许她根本就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那些庸医在胡说八道。你 先不要绝望,好吗?” 桑“蹭”地坐起来,呆呆地看着我,说:“好,好吧……” 桑总算暂时安稳下来。我走到客厅给表哥打了电话,一切安排妥当后,我一 下子跌坐在沙发上,只觉浑身的力气都已耗尽。我看到天空像一块坍塌的楼板, “倏”地强压下来,一瞬间我便置身于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中……三十四裴裴 闻听丫丫可能是“脑瘫”的噩耗,我差点儿吓得魂飞魄散。 脑瘫?怎么可能?丫丫那么漂亮,那么可爱,每次芊芊把她抱出去,大家都 赞不绝口。这么干净喷香的小孩,真是很难见到过。 能把丫丫带到今天这样白白胖胖的模样,芊芊一家花了多少心血,费了多少 劲儿啊。想当初她刚从医院回来时,才5 斤重,瘦得像一只小病猫。她眼睛总是 闭着,满头的针眼伤疤,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