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张小莉的老公刘冬终于休心养性地把自己的体重增到一百八十斤后决定上班了。 工作是给一个私营公司的领导开车。对于他来讲,这应该算是一个驾轻就熟的工作。 那私企的老板还算极有人情,每天都让刘冬把车开回家,这样一来张小莉这回 也找把当领导的感觉,上下班竟然也有专车接送,这在娱乐城的小姐们当中尚属先 例。下班时,张小莉的老公总会将车准时地停在距离娱乐城不远的地方候着她出来。 张小莉往往一边接刘冬的电话,一边颠着大胸脯追着几位女友东拉西扯地问: “提娅,坐车不?带你们一段。李雪梅,现在不回家呀?你老公不没来吗?不行后 边挤挤。” 何薇听后反问:“张小莉,啥车?大奔还是宝马?不会是两轮驱动吧?” 张小莉大着嗓门说:“都不是呢!太好的车开着不成,一怕剐二怕蹭,停小区 里睡觉都不踏实。所以他们领导买了个桑塔纳2000,不过坐着也舒服。怎么都比夏 利出租强多了。要不,我等你一会。你坐坐就知道了!” 何薇嘴一撇,说:“弄了半天,人家领导是看到你们家刘冬住这小区不方便停 车才买的2000啊,就这破车还让人坐呢?比夏利强不哪去,底盘低颠屁股。” 张小莉说:“不颠。”何薇说:“你是感觉不出颠来,你家老祖宗骑马把屁股 给颠平了,所以你这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呀。坐那车,我晕。” “我吐。”提娅接着说。 李雪梅没含糊,说:“车在哪呢?不行,我可先上去了。你们不坐我坐,还省 了我老公油钱呢!” 张小莉说:“你们真不给面子,再说我是给你们省钱呢,不坐拉倒。还挑肥减 瘦的!” 于是众人一哄而上,把他老公的车挤了个满满登登。 张小莉则在副座上像个指挥官一样:“到了!对,是15楼,往前开,再拐弯, 不行,还得往前,对,左边那门洞。李雪梅,用不用送你上去,自己不害怕吧?掉 头,倒车,倒!再往后!瞧你这笨样儿!停!快停!唉,过了!我紧着说你还踩油 门,可真是!河南,你家在这吧……” 这个张小莉,活脱一个指挥官,那个不停打方向盘的刘冬,像个胖陀螺。 张小莉的快乐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方向盘还没有握热的老公刘冬就被突如其 来的一场暴雨隔在了职场以外。 那年夏天,北京不但是桑拿天气,而且在六七月份曾有几十年一遇的暴雨天气。 永定河水涨超出历史警戒水位。连续几日的超大量超范围降雨将北京好多排泄不畅 的街道变成一片汪洋,行人涉着没踝深的积水过街。 那天晚上,暴雨如瓢泼。刘冬送公司的领导回家,在返回的途中,路经丰台环 岛一带,他连续接了张小莉五六个电话。因为雨天客人少,所以心情烦躁的张小莉 想早点回家,她打电话催刘冬快点来接她。 因为暴雨造成的视线受阻,开了快车的刘冬将雨夜醉卧在马路上的一个中年男 人给轧死了。 他打电话给张小莉,张小莉的手机不在服务区。那天也巧,张小莉刚打完最后 一个电话,来客人了。 张小莉是在快十一点的时候得到这个消息的,报信的是刘冬的老婆。而那时, 张小莉正陪着客人在喝酒。电话接通时,张小莉大着舌头问:“你是谁?是不是打 错电话了。” “没错,我找的就是你。我是刘冬他老婆。”那是一个有着沙哑嗓音的女人。 “……你、找找我做啥?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张小莉的酒醒了一半, 竟然有些结巴。 “我早就知道你的电话。我只是想告诉你,刘冬肇事了。” 张小莉差点跳起来,尖着嗓子说:“不……不会吧,我九点多还给他打电话了。 死……死人了?” 那边声音仍然很平静。说:“他没死,人家死了。” 张小莉缓过一口气,说:“没死就好……没死就好。他人呢?” “现在他自首进了拘留所。他打电话给我,可是我得打电话告诉你呀。”那个 女人口气淡淡,就像在讲述一个故事。 “谢谢,谢谢。”张小莉竟然在感激的同时内心生出一丝愧疚。平时刘冬想回 家看儿子她都横扒竖挡地拦着,甚至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张小莉打电话给寻呼台的小 姐,告诉某某女士呼来的某某电话一律拒为服务,还对寻呼台小姐撒谎说这是骚扰 电话。实际上有些时候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恋刘冬什么,除了这一百八十 多斤的肉坨,论文化高中,论能力只会弄方向盘,还真的因为其祖上曾因为是皇亲 有过朝见某位皇上的光辉历史?张小莉有时也犯迷糊,想不明白时就哼那首《糊涂 的爱》。 “他现在人在局子里,这样吧,我呢,老北京人,我地界熟。我负责找人。你 呢,找钱,我们各管一半。”那个女人仍然是静如止水,就好像事情是发生在别人 身上,她成了那只传话筒。 “多……多少钱?”张小莉问这话的时候心里有些抖。 “你就先准备两万吧。到时不够我再补,现在不弄,等时间一长估计你一年半 载就不能见他了,他在里边和在外边对我来说都一样。反正我无所谓……你仔细考 虑一下这个事儿,然后再打电话给我。”说完就撂了电话。 这还有什么说的,想想刘冬这几多年来对他自己的痴心一片,张小莉的眼泪双 双对对流成了河,连台还没坐完,就中途收了一百块钱小费退了台,然后大晚上四 处找钱。在娱乐城将近五年工作光景,手头攒的钱还不到九千块钱,没人能相信, 但这就是张小莉。她连哭带嚎的声称救急,从何薇那拿了五千,又从提娅那拿了四 千,还差将近两千块钱。第二天一大早,心急火燎的她拿着那条刚买的铂金项链和 从前买的一对钻石戒指送进了典当行。 两个女人在五孔桥附近的一个五金商店门口见了面,如果不是这等事情,想必 今生永远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尽管私下里张小莉曾叫刘冬拿他老婆的照片看过,并 耻笑那女人的脸长得像个鞋拔子。 斜阳里,一个正当年华,风姿绰约,满眼是惆怅;一个清瘦干瘪,如同丢失了 水分的青苹果,透着些许的无奈与沧桑。 张小莉把钱放到那女人手上说:“我只有八千块钱,其余的全是借的,你数数。” 那个女人轻轻地抿了抿嘴,然后只挤出一句话:“你真行。我昨晚也没睡,一 直在找人,钱送过去,没准过两天人就能出来,你又能见他了。用不用我给你打个 收条?” 张小莉连说:“不用,不用。” 事后何薇骂张小莉死心眼,说没准儿人家借这个机会骗你钱财呢。张小莉想了 想说:“不可能,她骗我,刘冬不能骗我,再说,车祸是真的。怎么着我也不能让 刘冬在那吃窝头。那个女的是个下岗的,现在酒店里打扫卫生,一个月挣的还没有 我三天挣的多呢。也够可怜的了。” 事后,刘冬把没花掉的三千元钱重新放回张小莉手的时候,竟然让张小莉唏嘘 感动得掉了眼泪。连说:“别还了,给你儿子拿去买衣服吧。” 身无分文,另背负这近九千元的债务,张小莉在心里发暗誓要赚钱,要赚大钱。 有了这样的铁定主意,她专门利用一晚上跑了海淀和朝阳的八家夜总会,相继留下 了电话号码,从此,金钱的魔力将她玩得滴溜乱转,于是就有了她后来的东走西窜, 有了被警察夜查罚款,有了债上加债等等一系列的事件的发生。 包括她后来的致残都与她所谓老公的这场车祸有着绝对的关联。都说红颜祸水, 用何薇的话讲,都是那个男人惹的祸。当然这是后话。这种东方不亮西方亮的做法 在后来确实也为她赢得了赚钱的机会。她见到了花花绿绿的台币、港币及她从未见 过的美元。 当然成为笑谈的一次是,一位在俄罗斯做生意的客人给了她一千卢布,她从没 见过卢布,心想外币肯定就比人民币值钱,还美滋滋地打电话报告提娅说,我挣你 太姥姥的钱了!提娅说:你别放屁,我太姥姥在地下,你挣纸钱呢! 张小莉说,不是,我挣的是卢布。是一千卢布! 提娅说:傻冒儿,你以后没事儿也常到银行或报纸上看看汇率。你以为洋钱就 好,那一千卢布好像才抵人民币几毛钱。 张小莉半晌没言语,那是她跟人出台挣的钱。 何薇给张小莉打过几次电话,但是她旋风一样到松梦园旋了一圈,屁股还没有 坐热板凳,然后手机就不停地响起来。有的是夜总会的妈咪打来的,有的是她新识 的客人打来的。然后她马上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何薇有一次在电话里把她骂了 一顿,说:“张小莉,你早晚得颠出事来。” 张小莉说:“薇姐,我从没欠过人钱,欠人钱那滋味不好受,我现在一睁眼就 想欠债的事儿。我现在得赶紧还你和提娅的钱,估计再过一个月就差不多全清了。 再不挣钱不攒钱不行了。” 何薇说:“还钱事小。你也别太心急了,否则一不小心栽进去,到时花钱都弄 不出来了。”张小莉说:“没事儿,等我手头有余钱了,我就不再瞎跑了,求你大 恩大德抬抬手,就当放我几天假吧。” 她偶尔会回一次松梦园,但也不像以往那样在那儿和人侃大山,甚至都很少见 她脸上那单纯的笑容了。她通常是因为人手不够,被何薇电话里连催带骂地叫回来 的,但有时她看身边的客人不好,而这时手机又叫了,她马上把这边的台退掉,然 后鬼影般迅疾消失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