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那两条红杠杠如同两条红色的轨道,一条是她,一条则是他。交合之后,他们 此时又各自恢复原来的平行状态,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 不,对提娅来讲,那更像两把血淋淋的铡刀。提娅感觉到后脊梁有些发冷,不 由地打了一个哆嗦,她忽然想起了那个梦,那个让感觉有些怪异的梦。提娅个别的 时候还是有些唯心的,而这红红的两道杠,真的是一劫。 她坐在那儿,呆呆的,在将近十分钟的时间里几乎是大脑一片空白。北戴河自 己服用的那种事后紧急避孕药竟然没起作用,也许是假的?这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 提娅忽然心生一种罪恶之感。 孕育新的生命在女人看来应该是最幸福的一件事。李雪梅听到怀孕的消息差点 乐疯了,母亲当初怀自己的时候也一定是欣喜若狂。而此时的提娅没有半点的兴奋, 她的情绪在一度震惊后不可控制地落入了谷底。 她想起了海龟,拨打手机时手竟然有些抖,以至于连拨了两遍都打错了电话。 她想起那海龟现在应该正在飞机上。提娅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告诫自己镇定,再 镇定。 下午,娱乐城来了五六个香港客人。何薇一边安顿他们入包间,一边忙不迭地 给安丽、白小秦等打电话。大白天的,小姐们要么是守着老公关机,要么是不在服 务区,等打通提娅的电话,在五分钟之内提娅的手机都是占线状态,她不知道提娅 正哆嗦着手向外拨电话。待打通电话时何薇不觉有些冒火。 “四毛子,你怎么搞的!这么半天打就占线,打就占线,别在家钓金龟了,赶 紧过来,这来了一拨港商,我都急得火烧眉毛了,你也不知道替我挡挡。真是的, 快点!不给薇姐面子我绝对跟你急。”电话那头一片音乐的杂音,何薇大着嗓门。 提娅的喉咙有些发涩,说:“我好像是中暑了。恐怕……” “中暑了你也得来,你看我这儿,关键时刻成光杆司令了,不跟你说了,赶紧 来吧,快点啊!”提娅听见何薇在电话里又跟别人说话,知道那边真的是很忙乱。 提娅心里同样是一团乱麻。 没过五分钟,何薇又把电话打了过来,问提娅走到哪了。 提娅说:“我在床上呢,头晕,真晕。” “呵,恋上个小海龟,耽误了多少事儿!不过我可告诉你,四毛子,这感情都 是假的,钱才是真的。这两天我正要跟你说说这事儿呢,今儿上午我遇到过一个小 姐,脑袋一热在歌厅里恋上爱了,还真嫁出去了,可不到半年就离了,原来攒的那 几个子儿扔了进去不算,还打了两次胎,男的让她守在家里,把她从前的通讯录都 给烧了。两个人总吵,那个男的吵不过就专门揭她的短,没辙她又要回歌厅混来了。 还问我要不要她,我怎么说,人弄得都快成二大妈了。你呀还是过来吧,啥时候等 到海龟来娶你了再说。过来替我顶一会,这不跟捡钱似的,对付个把钟头就走人了。 实在不行,吃点止痛药。”何薇的嘴上带刀子,说话也跟炒豆似的。 不提海龟还好,一提海龟,提娅的心揪得生疼。听提娅没有来的意思,何薇叹 了口气也不好再勉强。临了还关照一句:“实在来不了也就算了,听你说话就跟快 咽气了,喝点霍香正气水,放俩屁就好了。” 中暑与放屁什么关系?提娅对何薇的关照想笑,但终究咧了咧嘴没笑出来。 论老道还数何薇,据说何薇看人十拿九稳。据说有一次何薇逮住了一只蚊子, 竟说那蚊子是公蚊子,小雨他们问为什么,从哪能看出。 她说是公的肯定好色。那蚊子一直绕着她飞,就是不敢叮她,大伙就都笑,说 她没人味。在这一点上,提娅不如,因为她看男人只是凭聪明,而有时聪明反被聪 明误。 打通海龟的电话时已是夜晚时分,海龟的声音懒懒的:“我在睡觉,昨天为出 差准备材料忙了通宵,你怎么样?上班了?” 提娅说:“没有。”然后是沉默,提娅忽然觉得电话线端的那个人似乎离自己 越发显得遥远,有一种极大的陌生感觉。 “我有事情想跟你说……”提娅有些吞吞吐吐,这种事儿毕竟还有些羞于出口。 “需要钱吗?”海龟知道提娅的妈妈一直在生病。 提娅没有回答他。她知道这是他每次通电话时必问的一句话,当然也存在着真 正的关心,但今天听来却格外地刺耳。她顿了顿,沉默了几秒钟。“我怀孕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怀孕?不会吧,oh,myGod !你在跟我开玩笑?”海 龟一定是跳了起来,因为他的突然加大的声音让提娅的耳膜受到一种近雷一样的刺 激。 隔着长长话线,提娅似乎能感觉到他略显气急的呼吸。“真的,我自己用试纸 测了,呈阳性。” 电话那头沉默,然后是一种气球撒气样的声音。“那……你,你想怎么办?你 不会想生下来吧?” “我是想生下来。”提娅本来是想说“打掉它”,但最终话出口时却转了一个 方向。 “你疯了吧?提娅!这种事你怎么能想得出来!我刚刚回国,现在事业刚刚走 上正轨, 根本就不是成家的时候。再说家里人又不支持,你……你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 你……你弄个孩子怎么办?“ 提娅有一种从牙齿弥漫到脚趾的无尽的悲哀感觉,她感觉有些冷,她攥紧了话 筒,没再说话。 “你不会故意拿怀孕的事儿来让我和你结婚吧?或者是你在逗我玩?是吧?嘻 嘻,一定是,要么就是假的。”海龟在自我安慰故意让语调变得轻松些。 提娅真的有如坠冰窖的感觉,有一股冷冷的东西正从她的心底泛起并通过全身 的血管伸缩到达她的全身脏器最后弥漫到了眼睛上,她的眼睛起了雾,脸上结了霜, 并一点点地化作一滴滴的水。 海龟似乎觉得自己的话说得确有不妥,然后又说:“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你 逗我玩是真的,提娅,你最好去医院看一下,没准儿那试纸质量有问题呢。或者你 问问大夫,然后我们再一起想想办法。”问问大夫?一起想想办法?提娅想不明白 这大夫和想办法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但她知道海龟现在的确有些无计可施。 这个带刺的球是抱在提娅怀里的。 提娅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多久回北京?” “一周多,现在还说不准,也许……可能……” 提娅咬了咬牙,鼻音重重冷冷地说:“你能不能少用点儿模糊语言!我会自行 处理的,想听好消息你就等着吧!”然后“啪”地挂断了电话。提娅不经意间泪流 已满面,但她没有让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她只让眼泪流到了自己的心,她 已在心里开始为这泪水筑坝了。 没过五分钟,电话再度响起。海龟似乎有些不放心她刚才最后的一句话,再次 表示:“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可千万别误会,我只是在想办法。” 提娅硬硬地说:“孩子在我肚子里,我会有办法的,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我说的意思是这事儿我们之间处理。千万别让我家人知道,要不这事儿更棘 手了。我们之间来协商……是不是?”海龟的担心提娅很清楚。 居然都用上协商了!提娅想笑。“怎么,你害怕了?你把我当泼妇了吧?你放 心吧,一百个放心!你说完了吗?”提娅最后下了决心,声音出奇的冷。 世上没有后悔的药,自己犯了错误就要自己承担。 想办法?协商?狗屁!提娅忽然想笑,但笑出的却是眼泪,是擦不尽止不住的 泪。 我是什么?我成了什么?!男人和你上完了床提上裤子就已经完事了,人家还 管种子发不发芽,剩下的全是女人的事儿了。再说,除了付给自己感情人家还给自 己的感情付钱了,这是不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注定是一种风险的防范措施,一种提 前的肇事者的了断方式。而这一点上提娅似乎真的感觉缺少一种底气再强拉着海龟 让他怎么样去做,这应该算是男人的精明与过人之处,女人与之计较注定是一种把 柄与笑谈。 提娅发觉自己只是把感情和肉体在某一段时间内典当给了他。幸亏有那落红, 海龟居然没有怀疑自己怀了野种。可在他心中这成为她想逼迫他结婚的手段,这种 猜测的羞辱重重地伤害了提娅。 提娅想起了电影《红高粱》中的一台词。“爷爷”骂“奶奶”说:“你脱下裤 子认我,提起裤子就不认我了。” 等待对于提娅来说太漫长了,而且即使等回了海龟也注定是没有结果的结果。 肚子中有一个怪物样的东西在每时每刻地疯长着。即使提娅不吃不喝都不能改 变它的存在。这是悄然长在角落里的一个不能见天日的怪胎。 耻辱煎熬着提娅的心。她站到了露天的阳台上,那阳台上只有一个水泥砌成的 六七十公分高的围栏。有花儿正在下方静静地开放,还有碧绿的草和顺着藤架生长 着青涩果实的野生葡萄。所有的生命都在阳光地带努力地向上牵绊着,延伸着。清 风扰动着提娅白色的长裙,提娅的棕色秀发在阳光里散着淡淡的茉莉花的清香。提 娅闭了眼,任泪水流下来。 “嗨,我说你呢,站那干吗?退回来,那儿危险!”那卖鞋的女邻居扯脖子向 下看了半天,并没看到什么奇景,再看提娅在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就打开封闭阳台 的窗子冲提娅喊道。 提娅浑身一振,她下意识地用手抹了一下眼睛,然后向后退了两步。回头时给 了那瘦女人一个带泪的微笑。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