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祁主任,应急状态下,你也可以在各种申请单上签字的。”林炯佑突然插话, 把祁汉忠逼到死角。 不得已,祁汉忠怀着一万个不乐意承担这份责任的心情,狠狠地瞪了一眼林炯 佑,在郑明桂的会诊单上签了字:“转入心外科。” 心外科的男护士谢锋巡视着病房,这一天没有新病人入院,他准备巡视过病房 后,把医生查房后开的新医嘱送到药剂科的中心摆药室。 “谢护士——”祁汉忠签了会诊单,让林炯佑通知郑明桂转科,自己亲自到心 外科,让谢锋把惟一的单人病房打扫干净。 谢锋是热爱本职工作的年轻人,立刻就忙碌起来,他把病房的窗帘拉开,尽可 能地使阳光更多地照耀在病房,并且清扫了病房,准备了干净的被褥。然后,他推 着担架车到心内科接病人。“我是谢锋护士。”他向郑明桂介绍自己。正蹲在床头 柜前为父亲整理东西的郑晓慧抬头看了他一眼,只是这一眼,谢锋就给她留下了单 纯、真诚的印象。 “可以走了吗?”在得到郑明桂的肯定的回答后,谢锋俯下身子,把郑明桂整 个人抱了起来,放在担架车上,与郑晓慧一前一后,把郑明桂推入心外科的单人病 房。 “这里比大病房的住院费要贵一些,不知你们的经济能力是否能承受。”谢锋 向他们做着解释,“如果你们不同意,可以入住八个人一间的大病房。” “年轻人,”已经躺到病床上的郑明桂向他挥了挥手,让他凑近自己,他的脸 上呈现出的是典型的风湿性心脏病的面容,由于长期缺氧,他的面颊和嘴唇严重绀 紫,“不用换病房,我的女儿是富人。”他气喘着告诉谢锋。 谢锋到护士站为他办理了入科手续。“谁来分管他?需要通知许主任吗?”他 问一直守候在护士站门口的祁汉忠。 “由李荷院长定。”祁汉忠说着看了看手表,琢磨着李荷和朱文该到了。 上午十点,李荷带着没有穿白大褂,但手里攥着听诊器的朱文准时出现在郑明 桂的床前。 当人类中的某一个体生命以病人的身份面对医生时,总有求助和感恩的情绪存 在。就像这一刻的郑明桂,他盼望心脏手术已经很久了。这一天离他越来越近,他 已经见到了主刀医生朱文。 “把病人的扣子解开!”郑晓慧上前帮忙时留意了病床的四周,怎么没有见到 她曾经登门拜访过的许冠今大夫?她观看的时候,朱文已经用听诊器为父亲听了心 脏,录了一份心电图。 他的头向后仰着,显示着权威的模样看了一通心电图说:“可以手术!” “哪天手术?”郑明桂用渴望的语调问道:“具体是哪一天?” “你的营养条件太差,需要一段时间的术前营养支持疗法。”他简单地应答了 郑明桂,准备离开病房。 一直在旁边仔细观察着的郑晓慧感到有些不对劲,这么重要的心脏手术,他的 查房时间前后仅用了二十分钟。 “没有什么可查的了吗?”她试图拦住朱文,“我对手术的细节一无所知,能 跟我讲讲吗?” “可你不需要知道得更多。”他绕过郑晓慧,满脸不耐烦地出了单人病房。 对于病人以及病人的家属来说,不管是在医院还是别的地方跟医疗行业打交道, 最无奈的体验或许就是被排挤在知情权的范围之外,风险观念因此淡薄。换句话说, 就是不能做出或参与做出一个类似的“知情的决定”,病人的生命就完全交给了医 生,放心吗? 但对于同样参与查房的李荷来说,已经非常放心地把手术交给了朱文。外科医 生和内科医生的不同之处在于:外科医生的技术是靠手术量积累的,朱文有上百例 成功手术的经验。惟一让她有些担心的是许冠今是否同意做郑明桂的住院医生。 朱文在本院没有处方权,术前的治疗需要交给一位心外科的医生担任。她一开 始就想到了许冠今。“汉忠——”这回,她称呼祁汉忠的语气客气了很多:“你把 朱文大夫带到渔港码头的刀叉厅,王宏亮和灌注师已经在那里了。中午的宴请你也 参加,我和许主任晚一些时间过去。” “李荷院长——”不习惯撒谎的祁汉忠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吃西餐。”他的 话音刚落,李荷的客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凡事都要跟你讲一遍是吗?你这个 傻瓜,刀叉只能用于西餐,不能用于切割海参鲍鱼吗?”她训斥起祁汉忠时用语总 是那样的直接流畅,有一种莫名的快感。 然后,她动身去了门诊部。这一天是许冠今的门诊日,她在那里能见到他。 一年的时间了,李荷拒绝乘电梯在住院大楼里上上下下。原因始于祁汉忠的一 句话。有一次,她跟祁汉忠等电梯时,祁汉忠说:“咱院的这一台升降机太慢。” 他是人民医院惟一把电梯称之为升降机的人。 李荷敏感“降”字,从此态度坚决地选择走楼梯。那种感觉良好,与锻炼身体 的说法紧密相联。 门诊部的大堂里还有一部电梯直达三楼的门诊部。李荷十分愿意“升”至三楼。 进入电梯间的时候无意中往药剂科的方向瞥了一眼,有个熟悉的背影在与胡可药剂 师聊着什么。那人的背影非常像市人事局的吴局长。她想过去探个究竟,已经来不 及了。瞬间,电梯把她升至三楼,右手方向的第一个诊室就是心外科。 心外科的门诊量较其他的科室少许多。李荷眯着眼往里望去,许冠今的面前摊 着一本厚厚的心脏外科学。书的前面是沓病历纸。正如她所想象的,许冠今照着书, 正在往纸上抄写着心脏二尖瓣置换手术的步骤。 她用脚顶开了门,与许冠今照了面。看得出,他见到自己时委屈的表情,这位 许冠今大夫真是愈来愈脆弱了,她心里想着,口里却这样说着:“许主任,我是来 请你帮忙的。” 许冠今下意识地用书盖住病历纸:“这很难办,我能帮你什么忙?”他的抵触 情绪开始发作。对于许冠今这样资深的医生,李荷有足够的耐心。从人民医院目前 的格局看,心外科是薄弱环节。可是创三甲的硬性指标之一便是来自心外科手术的 难度和质量。一年前,许冠今打了一个申请体外循环手术用的人工心肺机的购置报 告,几十万的设备投入,李荷毫不犹豫地批准购置回来,结果怎样?荒废在手术科 的敷料间里。 如果不是急于创三甲,李荷是不会请朱文来手术而无缘无故地伤他的自尊心的。 “你应该理解我。”李荷关闭了门诊室的门,“当然,我没有跟你商量,擅自 请来朱文。这也是为了……”她欲言又止,这样急刹车不是有意地制造悬念,而是 考虑到说了实话,会让许冠今的自尊心受到更大的伤害。 “都怪我没有能力担任主刀。”许冠今果然如李荷所愿,自己说了出来,“当 年,我多次要求到省立医院进修心外科,可老院长说外科的人手紧张,把我当成革 命的螺丝钉,拧到哪里哪里亮。事实证明,我这颗有些生了锈的螺丝钉只能起到简 单的固定作用,却不能负重!唉——”他长叹了一口气:“李荷,说起来我的运气 没你好。你向老院长要求到省里进修骨髓移植手术,他痛痛快快地就答应了你,是 这样吧?”李荷承认在血液科任职的时候遇到了对她来说最好的院长,也就是许冠 今抱怨的老院长,是他按自己的要求在进修之后把她调到了医务科当主任,又在他 的建议下升为副院长的。当然,这都是过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