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梁启德从床沿上站起身来,两人走出病房,行至护士站,看到谢锋靠在一张椅 子上,手里拿着去痛片。 “郑晓慧还在病理科吗?”祁汉忠问,“她的情绪怎么样?” “她失去了父亲,能怎么样呢!”当着院长和医务科主任的面,谢锋吞服了两 颗去痛片。“我的头痛得非常厉害,院长,我不想卷入得太深,你一定明白我的意 思。” 梁启德判断,这位年轻英俊的男护士之所以这么说,一定有他的理由,难道郑 晓慧对他有所期待? “我已经明白了你的意思。”梁启德随后吩咐谢锋:“请你到手术科通知许冠 今主任,就说我在病理科等他。” “梁院长,你说,这事处理不好,市民们会怎么看人民医院?”以祁汉忠的经 验,在处理这类的医患纠纷中,经济补偿是最终解决问题的办法。“院长,你觉得 她想得到多少,才能把朱文医生从解剖室里放出来?”在往病理科下行的电梯里, 祁汉忠反复地咨询梁启德。但是梁启德对此保持着沉默。当电梯抵达病理科时,祁 汉忠再次发问:“是否通知营养科,往解剖室里送些食物。朱文医生没吃午饭。” “需要送饭。” 营养科就在病理科的对门,得到梁启德的答复,祁汉忠朝着营养科的走廊大喊 了起来:“黄瑜富——” “到!”营养医师黄瑜富由于无节制地服用高卡路里营养品,体重二百四十斤, 仿佛一辆重型坦克似的朝着梁启德和祁汉忠开了过来。“什么事?”他问。 “院长让你准备一荤二素,送到解剖室。”祁汉忠替梁启德交待得非常具体。 显然,黄瑜富并不知道站在祁汉忠身旁的就是新院长梁启德,当他意识到机不 可失时,立刻抱怨道:“院长一上任就搞后勤社会化,难道社会上的小商贩也可以 把盒饭拿到住院大楼里卖吗?” “你的消息很灵通。”梁启德冷不丁地插了一句。不知深浅的黄瑜富接着刚才 的话题:“什么货色都可以跟我们竞争,岂不乱套了。我们才是真正关心病人食物 的人。”这时,有人在营养科里喊:“没有大蒜了,凉拌茄子怎么办?”把他喊回 了营养科。 “院长,你别介意。他跟王宏亮是多年的朋友,我们都习惯了他的坦率。”祁 汉忠解释的空档,许冠今已经换掉手术隔离衣,穿着白大褂来到病理科,与曾经的 学生梁启德见了面。 “院长,你找我?”他问着,判断着,依他的理解,梁启德是让他出面向死亡 病人的家属做解释工作,这也是住院医生的职责。“让我试试看,能不能做通她的 思想工作,把这件事尽早了结。”随后,他表示说:“但我不能在死亡小结上签字。” “我们一起出面解决这件事,这是梁启德院长的意思。”祁汉忠解释时,三人 已经走进病理科。 “放我出来,绑架医生是要负法律责任的。”随着朱文的求救声,沈殿青从资 料室里出来说:“郑晓慧在我这儿。”他将梁启德等人引导到资料室。 郑晓慧坐在资料室的一张椅子上,手里紧紧地握着解剖室的钥匙,脸上有明显 的泪痕。 “这是梁院长。”从许冠今的嘴里得知眼前这位儒雅的中年男性是一院之长时, 郑晓慧问道:“我的父亲算什么?大夫到底是些什么人?” 病理科里突然静了下来,朱文也停止了求救的喊叫,郑晓慧的发问仿佛重型炸 弹,投向了都是医者的梁启德等人。 如果直接回答郑晓慧:你的父亲是病人;大夫是救治你父亲的人。这种回答, 她能接受吗?梁启德深知,站在病人家属的位置上,尤其是死亡病人家属的位置上, 她的问题自然有她的推理结果。 这时祁汉忠开始自作聪明了:“你的父亲是人;大夫是救人的人。这么简单的 因果关系,你没能推算出来。” 他的话把郑晓慧彻底激怒了,语气里开始带有明显的敌意:“救人的人?!可 我认为你们就是杀人犯,你们谋杀了我的父亲。” 此时此刻,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梁启德。“你失去了父亲,我很难过。”他安抚 着情绪激动的郑晓慧,“我想知道,你需要怎样的帮助?” “真相,我想知道父亲死亡的原因。”接着,她以凄凉的表情重申道:“许冠 今大夫为父亲查过体,”说着她将目光转向许冠今,“你告诉过我们,我的父亲除 了心脏有病,别的都正常。那天的查体结果对我们父女俩来说就像是盛大的节日。 我们以为换了瓣膜,一切都会好起来。可他死于手术。”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有知情的权利。”梁启德凝视着郑晓慧,关注的目光始 终没有离开她,“但是你的情况有些特殊,得由你本人做决定。” “我不明白,”郑晓慧紧跟着梁启德的话问道,“因为什么特殊?” 祁汉忠履行了医务科主任的职责,措词严谨就像是在发表声明:“若想知道死 亡的原因,就得解剖你父亲的遗体,需要你在解剖申请单上签字。” 病理科重新陷入寂静。 像是考虑得非常充分,郑晓慧表态道:“好吧,我同意为父亲做第二次手术。” 她回避了“解剖”二字,把解剖定位在第二次手术。 “不仅如此,”梁启德突然抛出了一个决定,“你应当享有知情权,你可以在 死亡病例讨论会上得到知情权。” 按常规,一个医院出了有复杂背景的死亡事件,想方设法隐瞒下来属于正常, 反之似乎不符合院领导的逻辑思维了。正如梁启德预料的那样,许冠今在感到震惊 之余,对开死亡病例讨论会一事提出质疑:“恐怕不合适吧,”他抵触地说道: “有人愿意在道听途说中推理,就让他们按自己的推理结果议论吧。可是,一旦开 了……”他欲言又止,用了一个手势,把梁启德和祁汉忠招呼到资料室的外面, “一旦开了讨论会,把结果传到社会上,谁还来人民医院看病。没有人来看病,医 务工作者的收入就要降低。李荷副院长创三甲的目的是提高医院的收入,这是她在 全院创三甲动员会上强调过的,创下三甲,所有医务工作者的收入也就水涨船高。 再说,一旦开了讨论会,不知李荷副院长是否有异样的想法。” “这种讨论会属于正常的学术活动,她有充分的理由反对吗?”祁汉忠抬起包 扎纱布的手,阻止了许冠今的想法。 梁启德把祁汉忠的这一举动看在眼里,虽然不知他们之间发生的事,但也能感 觉到,他们结成团体的坚如磐石的圈子出现了裂痕。“讨论会定在明天下午两点。 现在——”他指示祁汉忠:“你把叶世煌主任接来。” “院长,让沈殿青去接吧。”他从资料室里的窗户往外面的停车场望了望: “急救车在,让开班车的崔师傅去吧。我和许主任还不能离开,许主任要填写一份 解剖申请单,我作为医务科主任要在上面签字。”得到梁启德的同意,祁汉忠这才 发现沈殿青不知何时已离开了资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