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五分钟后,李荷眼睑浮肿,端着这一天的第一杯咖啡来到梁启德的办公室。 “北辰让我来看看施工图,准备盖什么?”她大致浏览了一下施工图:“简易病房? 是为贫下中农和城市里的弱势群体准备的吧?”突然间,她的心理起了微妙的变化, “启德,你还真有一套,这是作秀,作秀行为!”紧接着,她以一泻千里的速度发 表了自己的看法,“有用吗?你是从局里医政处出来的,对医院的运行情况应当了 如指掌。你准备盖的简易病房能解决多少事?如果想一鸣惊人,请你想办法把人民 医院转换成公立医院,享受政府的补贴和免税政策。然后提出口号,向全世界发布 :没有钱,到人民医院!这样操作,你就等着高升吧,可无数倍地放大你的政绩, 比开死亡病例讨论会的效果还要好。” “没有钱,到人民医院。”梁启德重复了这句话,按照自己的思维方式,希望 能与李荷沟通交流,“如果人民医院能帮助没有钱的病人,我们……”李荷没想让 他发表自己的想法,用了一个手势,截住了他准备表达的思想,并且回敬他:“我 们都不是救世主,别在别人的疾病里流自己的眼泪。把这事放下吧。启德,我这是 为你考虑,人民医院的情况非常复杂,你就不担心职工会怎样议论你,如果议论你 一上任就盲目扩张搞建设,没必要吧。”她字正腔圆地说,她的话音刚落,七病区 的刘希克连门都没敲,直接闯进梁启德的办公室。 “我需要跟院长单独谈谈,马上。谈话涉及到对资深知识分子的态度问题。” 接着,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耐心地等待着李荷和张北辰离开,他要与梁启德进行 一生中最重要的谈话,以此解决对他来说比生命更重要的问题。 他的问题来自班车途中的自由发言,内容与梁启德在讨论会上的讲话有关。昨 天,刘希克没有按通知参加讨论会。就在讨论会前二十分钟,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听到两声电话铃声,这是爱人翁华让他回电话的暗号。市立医院的心外科里只有内 部分机,谈私事需要手机联系。 刘希克接到暗号后用人民医院的免费电话与爱人取得联系。通话中,他得知梁 启德去过市立医院,并且与潘小松密谈,有挖人才的嫌疑。立刻,他与爱人在电话 里研究起此事。 这对爱人在公众面前给人们留下的最大的感受就是困惑。他们自私自利,毫不 利人,专门利己,互相却恩爱得犹如一对初恋的情人。翁华最有切身的体验,正是 刘希克这种优良品质深深地吸引着自己。他绝对属于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好男人。在 任何一家医院里,医生与科里的年轻护士发生恋情是常有的事。他们热爱生活,配 合着荷尔蒙的浓度与性爱构成正比例关系。但刘希克从不这么做,他的荷尔蒙只发 挥在自家的卧室里,让自己的爱人达到高潮。这就是刘希克,他的居家观念让他觉 得爱别的男人爱过的女人是一种莫大的浪费与罪孽,无论女护士怎样地追求他,用 怎样的诱惑方式,他会宁死不屈。当然,没有哪个女护士会跟他发生感情纠葛。 在多数人的眼里,刘希克除了上述的优点,还活得特自尊,别看他长相普通, 在历届领导的面前却表现得不卑不亢。这种品质又来自于他杰出的搜寻物证的能力。 人都是有弱点的,他非常清楚该怎样做,如何做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他能当上七 病区的负责人便是实战的战利品之一。 这次的问题来得太突然,在昨天的班车上,他还听到了一个令他十分恐惧的消 息,那就是梁启德在讨论会上提到的陈子彬。尤其是,陈子彬是从国外归来的全科 医生。在人民医院的范围内,全科医生最合适的位置是七病区,因为七病区收治的 病人处于病症早期的未分化阶段和未经治疗的原始状态,缺乏典型的症状和体征。 这就需要全科医生以他全面的医学知识和技能,为病人做出最后的诊断。在这方面, 刘希克显然处于弱势。 这件事非同小可。下班后与翁华再次研究对策,翁华冒着被刘希克训斥为败家 女的危险,建议他先礼后兵,先送上一份重礼,让梁启德接受之后以便沟通。令翁 华特意外的是,他居然接受了。两人立刻去超市,经过研究决定,他们用病人家属 呈上的若干张代金卡中的一张购买了一盒午餐肉,两瓶水果罐头,由刘希克在这一 天的清晨送到心内科的单人病房里。 他观察过,梁启德一直住在单人病房里为前岳父陪床。 有关梁启德陪床的事在医院里流行着两个版本:人之初性本善和作秀。 刘希克认可后一个版本的说法。作秀,是作给别人看的,纯属政治需要。 这一天的清晨,他拎着重礼准备推开心内科的单人病房时,突然听到了这样的 呼唤:“子彬啊——”显然,这不是梁启德的声音。一定是他的前岳父与陈子彬有 密切的私人关系,否则的话,他怎能称呼得如此亲切。 刘希克立刻意识到这是搜寻物证的好机会。他转身去了护士办公室,拉过一张 椅子坐下来。 护士办公室的门与单人病房卫生间的窗户相对。出于通风换气的需要,窗户一 直是开着的,病房里的谈话声顺着窗户传到护士办公室。 “子彬啊——”徐麟在单人病房里呼唤了陈子彬之后已是老泪纵横了,“我就 玫琳一个亲生女儿,你告诉我吧,她在法国到底过得怎么样?” 陈子彬非常想告诉他,玫琳在法国活得很辛苦。无比崇拜莫奈的徐玫琳并没有 机会得到莫奈学生们的真传,而是在街头为游客画肖像谋生。当然,她取得了成绩, 最大的成绩是为一位公爵夫人的后代的后代画过肖像。当初学成印象派画家的理想 已成为遥不可及的梦想。再详细的生活细节,陈子彬不得而知了。他跟徐玫琳在法 国只有几面之交。那位漂亮的女人看上去心事重重。在巴黎弥漫着浪漫气息的天空 下,她跟陈子彬的几次谈话都提到年迈的父亲和前夫梁启德。在谈到梁启德时,她 说:“他是我遇到的最理解我并且疼爱我的男人,原本是想回国复婚的。可是我不 能回去,只能等待机会嫁给一位法国人,不论年龄肤色,只要能解决法国国籍就好。” 她让陈子彬带回照片,希望这些照片能陪伴父亲在住院的日子里不至于孤独难熬。 徐麟看照片的手一直是颤抖的。“子彬啊——”他拖着感激和期望的语调说, “我差点就死了,多亏安韦怡大夫的救治。她说我的心脏已经衰弱得不能再负重了, 连买菜都困难,需要有人在身边照顾。我不能总麻烦启德照顾我,他管理这家医院 够辛苦了。玫琳能放弃学画,回国跟我团聚就好了。我还能活多久,一把年纪了。 子彬,你说,她能回国吗?” 陈子彬想如实地告诉他:“拿到法国国籍之前不可能。”但是他不能这样告诉 老人家,让他的期望渐渐地变为失望。 “刘希克负责人,你在这偷听什么?”冷不丁的一声问话,把集中精力搜寻物 证的刘希克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张玫菊。 这一天的早晨,杨明山让她赶在上班之前,到普外科探视一下吴泽雄局长的亲 戚。张玫菊特意准备了盒装牛奶去普外科的单人病房探视刚做了阑尾切除术的吴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