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狈为奸顾小猜(2) 我有时沉默寡言,并非性情文静,只不过是挑剔谈话对象,如果对方言语乏味、 想法单调,我一点问候的热情都没有。席间假设坐了一个讨厌的人,他又不能激起 我的攻击欲,在毒汁四溅中享受作恶快感,哪管他是谁,懒得捧场,两次看表之后 我起身告退,留他嘴角两端的白沫向别人汹涌。我像大衣扣子无法配合衬衫上小巧 的锁孔,但如果尺寸相当,我是不介意填入任何一个空缺的。 用小猜的话说,我们都是典型的“情趣型势利眼”,和人交往的原则,不在于 对方是否有益于自己前途,而是看他是不是“好玩”。我的朋友大多个性特异,其 中尤以语言尖酸刻毒者最得我心,因为刻薄需要急智,它能够敏锐发现对手的练门, 一招制敌。一个好人总是宽容的,凡事不必思考,他闭起眼睛点头就是了——笨蛋 也能胜任的角色通常乏味。 我特别喜欢小猜,她符合种种我的欣赏趣味,而且把这些特点发挥得更加明显。 小猜能把偏见说得特别像真理,嘴损得俏。她对亲人一视同仁,所以我们见面也是 刀光剑影。亲人相见,分外眼红。不了解的以为我们有仇,其实交往乐趣正在于此, 只有棋逢对手又相互信任,才能一起切磋武功……既长几分功力,又在乱剑之中不 伤毫发。 我和她基本每星期都见面侃山,目的似乎就是为了打嘴仗。我经常糊里糊涂, 脑汁像果冻一样缺乏流动,是小猜的锋利,使我在自卫还击中仓促建立些许似是而 非的观点。我必须应战,否则坐以待毙。虽然对攻结局总是她痛打落水狗,但落水 狗难道不比叛徒更有英雄气概和个人尊严吗?别看它湿漉漉的爪子扒在泥土已经松 动的岸堤,别看它疲惫的后腿挣扎着蹬水找不着落点,别看它的身体像高位截瘫般 被冷水冻得越来越没有知觉,别看它的眼神里似乎流露出一丝恳求与哀婉……可一 旦爬回岸上,抖抖皮毛上的水,复仇的火苗重燃它的眼底。我从刚才忍住呼救的嘴 里露出深藏的獠牙——獠牙刷了两面针牙膏,不怕酸冷,硌了沙子也结实。 有人说我和小猜存在某些相似之处,我把这评语视作对我的表扬。因为在智商 和情商方面,我远不及她,我只是在能力所及的狭小范围内,对我的偶像进行了盗 版的模仿。 如果说我们狼狈为奸,那么事实真相是,坏主意主要是她拿的,我只是慑于她 的淫威,略加扩大声势而已,作用相当于语尾助词的那个“啊”。 如果有谁听了我们夹枪带棒的话气得犯病,那么见效的字词都是她组织的—— 她是咖啡,我是伴侣,我还起到了缓解作用哩,离了我,它更让受用的人苦不堪言。 如果说我们说话全都带刺,那么小猜是个刺猬,天生就这品种,我顶多像刺猬 而已,我是条借箭的草船——那些针全是别人先扎在我身上的,我是个受害者呀。 小猜的性格哪里像我这般柔情似水?我受到攻击,是需要时间来制造武器的, 总是耽搁不少时辰才能出手,坏人呢,早就脱身到别处逍遥了,我空把武器和武艺 砸在自己手里——该出手时不出手,哼,现在拿不出手了吧?小猜能做出迅速反击, 擅长利用一切现有材料制作凶器,给她一块面包能当砖头使,给她一根面条能当长 矛用。我喜欢的正是小猜咄咄逼人的锐气。 想小猜与我年纪相仿,家庭环境、教育背景、成长过程、审美趣味等等都极为 相似,也曾剪过刘海覆眉的童花头,也经历过年少迷恋《大众电影》上明星的早年 时光,对刘晓庆、张金玲、李秀明等人如数家珍,也曾为母亲对弟弟的偏心而痛楚, 也曾因上厕所时想到了某个喜欢的男生而深感愧疚并轻微地仇恨自己……那为何, 光阴荏苒,我依然进步徐缓,而小猜却练就一双法眼,含火喷毒,化铁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