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这一次,我不会先走(21) 曾何年呆立在卫生间里,镜子里是他赤裸的干瘦而丑陋的身体。他像是个被 唾弃了的孩子,无辜而又可悲。他把手拍在镜子上,一个湿手印,旁边的那张脸 是他的吗?那张脸丑陋得可怕,确切地说,应该是狰狞,他皱起鼻子微微一笑, 脑海里立刻为自己蹦出一个词:猥琐。曾经的阳光少年会有朝一日变成如此一个 形容猥琐阴郁的男人,真是可怕。 他慢慢地吸一口气,拿起架子上的剃须刀打开开关,嗡嗡声填满了嵌着洁白 瓷砖的房子。他想人活着总是难免无奈,总是难免为生存而改变自己,可是…… 他的手一抖,剃须刀又犯了老毛病被卡住了。可是,他不是因为世界,不是因为 国家,不是因为无法抗拒的自然力量,只是因为另一个与自己拥有一张结婚证书 的女人而活得不像人,这能够被原谅吗? “王蓉,你他妈的婊子!”曾何年咬着牙狠狠地骂出这句话,将剃须刀一下 摔到了旁边的墙上,然后把头抵在冰凉的镜子上,开始抽泣。王蓉,他的老婆早 就不愿同他上床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借口,她好狠,为她自己让他活得人不人鬼 不鬼。 曾何年蹲下身抱着胳膊,将脸埋在两腿间呜呜地哭起来,不知哭了多久,忽 然觉着这样的哭很熟悉。是的,在他十三岁时,他曾跟父亲翻脸离家出走,晚上 在村头的一棵大槐树下,他也曾这样蹲着哭过,可是那时父亲找到了他,一声不 响地把他领回了家。现在呢?他是四十多岁的男人了,这世上再也没有可以领他 回家的人了。 这是个无月的夜,无月的夜大约是容易做梦的。他梦到去世的父母亲,他们 一起站在村口向他招手,他不知那是叫他来,还是叫他去,他想到跟前去却迈不 动脚。听到有人在嘤嘤地哭,他到处找,结果在那棵大槐树下看到一个人抱着胳 膊埋着脸在哭,那个人抬起头来,却是唐世姣。 第二天,因前一夜哭过,一早就同几个人讲了笑话。办公室里不许吸烟,他 讲过笑话,看着诸人都笑了起来,起身到隔壁的小会客室里独自吸烟去。科里只 有他一人吸烟,小会客室便成了他的私人专用地。他所谓戒除不了的烟瘾为他获 得了很多独处的时间。 小会客室的墙上挂着一幅仿制的名画,几个丰腴的女人在一片金黄的麦田里 收割麦子,他向着画慢慢地吐着烟圈,一个一个向画中的女人套过去,这是女人, 一个丰胸肥臀劳作的村妇。这画上的人才是活着的人,而他却已死了。他想起了 夜里做的梦,想起树下抬起头的世姣,他怎么会梦到了世姣呢? 回到办公室,他特意向世姣望了望,发现世姣的眼确实有几分浮肿,鼻头微 微发红,她昨夜一定哭过。曾何年在世姣结婚那天,刻意仔细打量了这位新娘, 他发现世姣的左脸颧骨上有一个应是小时候出麻疹留下的小麻子,但不明显。他 记得他妹妹在同样的位置也有一个,这个小麻子在人哭的时候会变红,以前他常 以这个小麻子来判断妹妹是否哭过。他又向世姣望了望,那颗小麻子确是微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