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阔别近两年的A 城发展得很快,车行至市内,漓江隔着汽车的窗玻璃看见一张 秀气的脸,在阳光的照耀下亲切而模糊。她正走在人群当中,隔那么远,他仍一眼 认出她。她的头发依然短短,像个小男生,有种奇异的清秀和脆弱的锋利。 漓江感到眩晕,一时辨不出身处何世。 他喊住了司机,要求下车。 慌张地拎着行李跳下来,看到她正微笑迎上来。他刚想冲过去,却发现——许 颜的笑容,不是给他的。她根本就没有看到他,走向他身后的男生。 漓江退到一棵树后,在暗处悄悄观望。那男生和许颜差不多年纪,并不英俊, 粗,黑,头发剪成板寸,脸上有肮脏的青春痘,穿夹克衫,牛仔裤,嘴里叼着烟, 吹着口哨,小混混的派头。 他们相拥走远。 漓江没有喊住许颜。他缓缓地划燃一根火柴。忽然一阵风吹来,那刚刚点亮的 火光熄了。 黑。 漓江尾随着他们,看到许颜和那男生走入一家富丽堂皇的酒店。才一年半的时 间,她的装束已经和从前不同了,她穿了桃红色的衬衣,白色低腰裤,拎小坤包, 俨然不再是学生的打扮。 漓江没有走进去,靠在酒店外的树边抽烟。在烟雾里,他放任自己沉浸于回忆。 以至于烟在指尖燃尽都几乎没有察觉。是的,他又开始吸烟了,在相隔这么久之后。 为了省钱,他戒了很久的烟。 一个多小时后,他看到他们走了出来。那一瞬间,他觉得难堪。 旧日熟悉的路上,曾经活跃着漓江送许颜回家的身影。如今,她的身边换成了 别人。 换了人间。 暮色已降,跟在他们身后的漓江一直没有被发现。那男生将许颜送到她家门口, 漓江听到许颜叫着他的名字:“秦力,进来坐坐?” “不了,姚林他们还等着我去玩牌呢。” 秦力和许颜道别,拉她到身边来,在她面颊上轻轻一吻,笑了笑,转身离开。 他走了几步,正迎上漓江的目光。苍茫天色里,漓江看见秦力脸上快乐而满足 的笑容,忍不住愤怒地盯着他。秦力哼着小曲,狐疑地看了看他,继续大步流星地 往前走。 那么多的日子里,对许颜的思念和回忆织就了漓江的整个世界。然后他回来寻 她,可她将世界留在这里,当他来时,她不在。 漓江一步步走到许颜家门口。许颜正待关门,突然听到有人在唤她:“小孩。” 她一惊。怔了怔,错愕地往前迈一大步:“漓江?” 黑暗里,漓江抱住了她。 许颜伸出手来,也搂住了他。 片刻后,她放开他,难过地扭过脸:“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怎么会?怎么会?我不是在信里说好了吗,等你高考前,我就回来。”漓江 急切地说。 “信?”许颜瞪大了眼,神情无辜,“你给我写了信?我一封也没收到。” “我寄到你的学校去了,写清楚了你的班级。” “啊!我们班主任说怕我们分心,所有来信,都由她暂时保管。” 漓江沉默片刻,问:“你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 许颜好半天没说话,两个人就站在她的家门前静立。 “你爱上他了?” “不。”许颜的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漓江,你瘦了这么多。”她伸出手来抚 摸他的脸。三年前,漓江骑着单车载她,有次重重地摔倒在柏油路上,脸上留下了 一小块的疤。当年的疤痕还在,浅浅地印在他的脸上。 漓江放开她的手。他这时才看清楚她的脸,顿时一阵心疼,她瘦了许多,下巴 只剩一个尖的轮廓。但她仍是美丽的,他的小孩。 许颜道:“对不起,漓江,我没能继续读书。已经上了班。” “为什么要这样?” “你愿意听我说吗。”许颜仰起脸,轻声问。她的脸依然那么清秀,在夜色里, 晶莹的泪珠儿挂在面颊上,楚楚可怜。 90年代初期的这时,港台黑帮剧正引入内地,十几岁的孩子,深觉刺激,模仿 能力一流,也学着成立斧头帮、青龙帮,打群架,斗殴。在A 城,城东城西各有一 所三流学校,号称东邪西毒,时常发生火并事件。 有天晚上,许颜下晚自习独自回家,街上灯光黯淡。走到小巷时,听到身后有 一群男生的说笑声,有人吹着尖利的口哨,她不敢回头。一个看起来很是邪气的男 生猛地上前,从身后一把抱住她。许颜在哄笑声中面红耳赤,极力挣脱。奈何对方 的力气很大,她挣不开。羞愤中她听到,原来是这伙人打赌,谁敢抱她,就赢得一 包烟。许颜在学校很出名,擅长跳民族舞蹈,得过市级若干奖项,她身着民族服饰 翩翩起舞的彩色照片挂在橱窗里,是学校的骄傲。 许颜突然看到这伙男生中有几个是同班同学,于是朝他们喊道:“既然是同学, 为什么这么对我?”那几个同学面面相觑,大约也觉得过分,劝那个抱住许颜的男 生放开她。几句话不合,双方吵了起来,越吵越凶,许颜在极度惊慌中看到另一方 有人掏出匕首来,一把雪亮匕首捅入某个身穿黑色夹克的年轻躯体,那孩子仰面倒 了下去。 许颜本能地捂住嘴巴。看清楚是同班同学秦力,家境阔绰,爸爸做生意发了财, 是A 城首屈一指的大富豪。秦力喜欢唱歌,头发梳成郭富城式,课间在过道上晃荡 着腿唱《恋曲1990》。他穿脏兮兮的牛仔裤,爱笑。向许颜借过数学本抄袭。停电 的晚自习上,同学们点起蜡烛,烛光中年轻的脸庞上有种明亮喜悦的光芒。坐在许 颜旁边的他侧过头来,递给她一包巧克力,说是小姨从法国带回来。她快乐地拆了 包,掏出一颗,棕色的朴素包装,名字叫做“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