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琥珀忍不住跟着隐约飘荡在空气中的二胡声轻唱,月亮出来亮汪汪。然后笑了, 很开心的模样。 家里一片漆黑,黑暗中传来细细的歌声。琥珀知道漓江在,这是他的习惯,喜 欢不开灯听音乐。见她回来,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漓江拧开电灯,朝她笑了笑,站起 身来,接过她手里沉甸甸的袋子,走进厨房,一样一样放到冰箱里。 转身的时候漓江问:“你吃饭了吗?我下午四点才吃的中饭,不饿。” 琥珀摇头,漓江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她,走进厨房,煮了一碗面条给她,还 在上面卧了两个荷包蛋。看着琥珀悉悉簌簌地吃着热腾腾的面条,听着黄耀明的CD, 漓江笑得眉目疏朗。 房间里飘荡着黄耀明妖娆的声音,反复叠唱:卖掉旧梦跟旧愁,卖掉伴着我的 忧,代换了新爱,才来渡以后,卖掉痛苦买美酒。 琥珀又何尝不希望,能有一日,所有往事都不留痕迹,只剩新的日子继续。 拖着那些回忆,实在举步维艰。 可真要将有关阿燃的记忆连根拔去,她舍不得。 很多时候她成了一个很迟钝的人,因为某些感觉实在太撕裂,而她并不太拥有 能够时常反复承受的能力。 琥珀吃着米粉,感觉漓江在凝视她,微侧过脸,正迎上他专注的目光,米粉的 热气直扑到她脸上来,她眨眨眼,问:“是否我有一点像她?” 漓江道:“不。你们丝毫不同。” “她是你的幻觉,永远陪着你。”琥珀轻轻地说,“我想她一直在你心里,随 时出现。” 漓江道:“人的心上如果扎了一根刺,会很疼,可如果把这根刺拔出来,会流 血而死,你不明白吗。” “我不是不明白,不明白的是你。“琥珀说,“其实也不一定会死,刺拔出来 后,不过是一个疤。” 漓江说:“可那里是心。你愿意冒险吗。” “有那么几个瞬间,生命对我来说,不是件很重要的事情。我试过,没死成。” 琥珀望着漓江笑,“并没有太多人知道,感冒药用酒送服,有死亡的可能性。” 漓江抽着烟说:“生和死,我们作不了主。自从那年我离开A 城,生命对我来 说,从此不重要。还活着,只是不方便主动去死。如此而已。” 隔一小会儿,他又说:“从来都是我讲故事给你听。可否告诉我,关于你的往 事?如果你愿意的话。” 于是琥珀就讲了。 琥珀的初恋在18岁,那时她是快乐的大二女生,经常呼朋引伴出校门逛街买书, 偶尔也买衣服,去附近的小饭馆吃拉面、炒年糕、蟹黄小笼。奖学金下来了,也会 打点牙祭。这么些年了,她还记得校外某间小餐厅的厨子做得一手味道特别棒的川 菜,水煮肉片、夫妻肺片、红油兔丁什么的,叫人念念难忘。她在那年和周智杰谈 恋爱。周和她同届,法律专业,西安人,一口普通话说得动人心怀,是校广播台的 台长。 刚进大学,就有人指给琥珀看,那就是周,很优秀,高大的球队中锋,10号杀 手,高中时获过全国物理联赛大奖,大一刚入校那阵子,该小生风头无两。 大二时,琥珀考入广播台当主持人,负责“运动旋律”这个栏目,这是个体育 版块。有时需要她自己动手写稿。其中有个栏目叫作“春风化雨”,琥珀给它配的 题头曲是蔡琴的“是谁,在敲打我窗”,只这一句,反复地穿插在每个版头前面。 她第一次录播节目,周给她调音,看到节目单上所要求的是这句歌词,怔了怔。 事后他对她说,这歌,我喜欢。她抬眼望着他,笑。他忍不住弯下腰来,捉住她的 手。琥珀有一双很美丽的手,手指修长,手背上有涡,柔美白净。就这么开始了交 往。象牙塔里的爱情,简单自然,聊音乐,或者梦想,再或者人生。青春无限快意 的样子。 那所校园里到处都是梧桐。它们长得太过浓密,遮住了整个天空。下雨时人走 在下面,几乎感觉不到雨丝。周常常站在她宿舍楼外第6 棵树下等琥珀。有时她靠 在树旁,和他说着话,他的手就圈过来了,连树一起抱住,吻她。 夜里,两个人牵着手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散步,也会并肩在操场上一圈圈地走, 抬头看星星,夜色温柔,空气里沁透了潮湿的花香,令人恍惚。常常说着笑着,他 突然沉默下来,停住了,歪着头看着她,大力揽她入怀,紧紧拥抱,荡气回肠。 真年轻,那时。 也曾坐公交车去很远的商场胡乱逛,好不容易抢到一个座位,他坐上去,抱她 在腿上,双手交握,旁若无人,看窗外华灯初上。青春在那时是件自有尊严的事情, 爱情也是,不怕受非议,遭耻笑。 他们在一起无非是牵手拥抱接吻。周智杰提过进一步的要求,琥珀没有应,不 是没有缠绵到很难自控的时候,到底还是坚守下来了,说不清楚为什么,也许是害 怕。总之有点惘然。 很久后琥珀会想,当年也许周智杰不见得有多么爱她,可身边一时也没有新的 什么人愿意加入,只好将就。她甚至不确定周是否爱过。他是个粗线条的男生。这 么一想,又会觉得不甘心,总该有些什么痕迹,是存在过的吧?相处了那么久,未 必就没有一丝真心。 她寒假归校,提前打电话通知他了。那时学校各寝室还没有电话,电话亭的老 婆婆举着大喇叭在宿舍区里喊,某某某,有电话!找不到人,就写在小黑板上。黑 板挂在通向食堂的必经之处,来来往往都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