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向晚时节,尚无客人,漓江靠在吧台里,学着认识各类酒:马爹利、干红、白 兰地、伏特加、威士忌…… 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等时间差不多到了,酒保漓江开始担任歌手。他时常穿黑衣,低调上台,微微 鞠躬,眉宇冷冷,从来不望向任何人。唱歌时,身上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和疏 离。这时他的伤已经好了,头发重新长长,不再需要假发套。他掩饰得好,许颜一 直没有看出破绽。 他知道要挣钱,懂得卖力,唱歌从不敷衍,仿佛是事业,好好经营着。他嗓音 好,可塑性强,每夜在场上模仿着所有的成名歌手,几可乱真。 有一日,漓江唱了一首自己的歌: 春末夏初,星期三的下午,我等待的幸福,它会不会来,我在等待着你啊,可 谁知你悄悄地为谁,绽放着; 夏末秋初,星期五的下午,我等待的幸福,它还没有来,我在等待着你啊,可 谁知你早已为谁,绽放着; 秋末冬初,星期天的下午,我等待的幸福,它从没来,我在等待着你啊,可谁 知你正美丽地为谁,绽放着…… 句子直白,曲调清新,浅吟低唱着,单纯的音乐,简单的节奏,用吉它配,梦 一样的歌声,是湖上的雾,风轻拂而过,满池白荷清香。 一下子震了全场。满座喧嚣声突然沉寂,只余漓江的歌声,轻轻地,轻轻地, 温柔得如一声叹息。 便是这般,倚天既出,谁与争锋。 嘴巴,四合八方,上穷碧落下黄泉,都是嘴巴。讲他的冷和傲,讲他寒寂如星 的眼,讲他的长发轻扬,讲他顾盼间迫人的英俊。 青春怒放,流火辉煌。 漓江从不洒狗血台风,诸如抛飞吻要掌声殷勤握手之类,只是静立地唱,弹吉 他的手非常有力,曲调时暖时硬。可惟因酷烈无情,更加颠倒众生。雄兔为他脚扑 朔,雌兔为他眼迷离。舞台灯光打下来,灯柱洒在台上,罩住他,随他的脚步,步 步跟随,呵,漓江站在那万人中央,是众人爱恋的少年。 有个男人,因此看上漓江了。 那人姓宋,据说是外地来此考察投资的商人。他人已中年,壮实,常穿灰色衬 衫,独来独往。却无疑是个大富人,因为A 城电视台曾经连续几日内播报过市委书 记亲自陪同他参观本地工业园的新闻。 故而每次来“魔”,人人争先,个个上前,斟茶倒酒,前呼后拥,惟恐不周。 宋老板第一次来到“魔”里,正逢上漓江唱《一场游戏一场梦》,动情处声音 微哑,更显得说不出的深情。台下座无虚席,群情高涨,很多打扮新潮的少女跟着 大声和,场面十分热烈。 宋径直走到吧台前,拉过凳子坐下,叫一杯加两份冰的威士忌,目光定定,咄 咄逼人直扑漓江,良久也不收回。 漓江浑然不觉,径直一首,再一首,说很少的话。 “下面这首《月亮代表我的心》,是琳娜小姐点给冬子先生的,祝他幸福快乐。” 然后缓缓唱,长身玉立,神情冷傲。 趁漓江下来喝水润嗓子的时候,宋走到他面前,突然说:“你长得真漂亮。” 漓江抬眼看了看他,忍住,冷冷不着一词,重新回到台上。 宋也不说话,走开。换个角落,继续听歌。 他不见得能欣赏得来年轻人的口味,贪恋的无非是漓江那副容颜。 打烊后,宋请“魔”里所有员工同去吃宵夜。漓江只一味躲:“我累了。” 众人七嘴八舌:“一起去吧,别扫兴。”他们彼时已认出宋,知晓他的身份。 宋只远远站着,笃定的样子。 漓江这时也已知道宋老板的来历,斜眼瞟了他一眼,见他那么志在必得,突然 觉得嫌恶,说:“我真累了。” 老板三寿冲他使眼色:“去喝一杯吧,唱歌累了,也该饿了,吃点东西也好。” 漓江仍坚持,朝宋老板点个头:“失陪。”转身离去。他知道三寿一定恼火于 他的不识抬举。可那又怎么样。他就是不愿意去。 宋倒没有发作,招呼了其他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地去了一家川菜馆子。 很晚了,公交早没了,只得一路跑回去。好在只有几站路而已。 为了多挣点钱,对于加班,漓江是来者不拒,有时候忙到很晚,原可在“魔” 的吧间里睡觉,因为担心许颜,还是决定回去。 清冷的路上,漓江小步奔跑着,心里默默琢磨着丁振中帮他报的财会班的课程 知识,夜空湛蓝,一颗潮湿温暖的心,抬眼看看星空,觉得心下无限安宁。 打开门,看到沉睡如婴的许颜,心里的石头坠了地。她平稳地呼吸着,毒瘾没 犯的时候,她依然是个乖巧甜蜜的孩子,虽然已经瘦得不忍卒看。漓江伸手去抚摩 她的面颊,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睡梦中的她如此美好,叫他舍不得放弃。 她的一只手搭在书页里。被子横七竖八。地上到处都是纸。收音机没有关,蔡 国权的声音忽隐忽现:同在乱世遇见,度过几次巨变,月与星挂天边渡过千年绵绵, 从没有后悔过一遍。 因漓江需要上班,没办法寸步不离地守着,这时候的许颜还是复吸了毒。 他很想再次把许颜送到戒毒所里去,他已下定决心,这次无论如何都必须狠心, 绝对不提前将她接出来。可许颜哭,她只是哭,宁死也不去戒毒所。毒瘾发作时她 也想忍着不吸,让漓江将她的双手绑住,还是忍受不了,声音凄厉,口口声声: “漓江,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漓江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能搂住她,两个人 的眼泪流到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