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丁振中已经瘦成一把骨,头发也掉得稀稀落落,皮肤都打了褶,灰蒙蒙的。漓 江每天回医院,看了他都很想大哭一场。 丁是清楚自己的病情的,轻轻地、艰难地说:“可惜我得了病,不在位了,本 来想让你好好学点东西,再托点关系,把你安排到一个好单位呢。” 漓江听了难过,看着床边的盐水瓶,滴答滴答,像泪,也像丁渐渐消逝的生命。 可他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觉得健康的自己简直是 个罪人。 太平再来“魔”时,漓江的心情依然很不好。她关切地问了几句关于丁的病情, 漓江觉得感激,破例跟她说了好多话,虽然主题只是丁。 太平问:“他是你亲伯伯吗?” “不,不是的。我们认识才三年多的时间。”漓江说,“可我觉得好象一出生 那会儿就认识他。很亲切。” “你对他很有孝心。你看,连他的家人都放弃他了。” “他对我更好。从认识的时候,就给我生活费,之后又给我报了夜校,叫我好 生念书,多学点东西,前几天还说如果没生病的话,会想办法给我安排工作呢。还 救过我的命,他对我真好。我这条命,都是他给的。” 太平听着,心里一动:“是啊。你在酒吧做,有一天没一天的,吃青春饭而已, 找个好单位,还是要稳妥一些。”她问,“你觉得什么单位最好了?” 漓江笑了笑:“有钱的单位最好了。”他说这句话时,不过是个玩笑。太平却 当了真:“最有钱的单位……嗯,当然是……银行啦!”她说着,兀自地拍手, “行!就这么说定了!” 再见到漓江时,太平就说:“你这几天匀点时间看看财会方面的书吧,过几天 有个考试。” 漓江不解:“什么考试?” “就是让你进银行工作的考试啊。别紧张,也就是走走形式,不过你还是得准 备准备,到时候随便问你什么,你都张口结舌,我脸上不大好看。” 漓江楞在那儿了。他没想到太平会这么帮他,当下心里很感激。他并不知道, 这对太平来说,几句话的事情。她先是给爸爸说,想帮忙给一个关系很好的女孩的 男朋友解决工作问题,又给妈妈的手下讲了几句,然后什么都不用操心了。她平时 几乎不求人,一开口,自然有人当成圣旨马不停蹄地去办。 不过是爸爸给银行捐了些钱,妈妈办公室的人再给行长讲了几句而已。那时还 是1993年,银行远不如现在这样难进,再说太平家里在A 城一手遮天,这事也就差 不多敲定了。 丁病得越来越重,经常咳得直不起腰来,吐一口痰,里面渗满血丝。又时时呼 痛,满身大汗,痛得厉害时,抓破了床单,或者是抓得卫生墙的油漆皮纷纷掉。漓 江飞快去找医生,给他注射吗啡,一天比一天剂量大。 渐渐连吗啡都没有效果了,那一刻,漓江简直想操刀杀了他,不忍再见他受煎 熬。 丁每个稍微清醒的片刻,都会抓住漓江的手:“孩子,以后我不在了,你要好 好照顾自己。” 漓江心如刀绞。 许颜来医院看过丁两次,脸上的气色不大好,她是担心漓江,特地来看看。临 走时,她对漓江叮嘱殷殷:“你要好好的呢。你要好好的。” 漓江心里歉疚:“小孩,这些日子,因为伯伯的病,疏忽你了。” 许颜笑了笑:“我能理解的。”她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漓江望着她单薄瘦 弱的背影,知道她还是个懂事的孩子,怕漓江拿不出钱给丁治病,又在克扣自己的 毒品了。 他把自己卖了十万,这时才知道,十万也不够用。为了竭力挽留丁的生命,什 么药物都用最贵的,十万块也用得七七八八了。 漓江在三天之后考入银行,丁给他报了夜校知识用上了派场,说是走走形式, 那试卷倒不简单,好在他的答卷叫人彻底放了心。那天晚上,他请了一桌饭,答谢 银行里各个领导同事,并决定过几天单独请太平吃饭。 他又何尝不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太平这样帮他,当然是有目 的的。可他需要钱,需要工作。他在心里盘算好,除了肉体上的关系,太平想要的, 他能做到的,一定会努力去办。 漓江向来个光明磊落的人,恩怨分明,对丁振中是这样,对太平,也将同样如 此。 可如果太平非要他所不能给的不可,那就只好舍弃这份人人称羡的工作了。宁 为玉碎,绝不妥协。他不能背叛许颜。他觉得已经对不起她了,不能再错一次。 当天晚上,漓江回到医院,对丁讲起,托朋友帮助,得以在银行工作,过几天 就去报到的好消息,丁也很高兴。他的脸上甚至有一点红润了。漓江以为他就要好 起来了,惊喜万状地跑到医院的食堂里买了两份十元钱的丰盛盒饭,他甚至想买酒, 还有一包烟。 他回到病房时,看见丁在挣扎着往外挪动。赶忙跑过去搀扶着他,丁却轻轻地 将他推开,漓江以为他要上厕所,想背他去,他仍不肯。 丁靠在门框上,望着走廊站了几分钟,说:“我家里的人怎么都没来?”他这 话说得平缓至极,一点儿也不像平日那么虚弱。 漓江看着他,狂喜难禁,然后心里一沉,另一种可能,他连想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