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人心,瞬息转变,尤其对夏樊仁而言,更是如此。 他与夏樊一之间,似乎因为木则教司的出现而有了惊人的改变与进展,他的 弟弟又再一次地重回他的怀抱,接受他所给予的“抚慰”。 这一步距离的缩短与跨越,夏樊仁着实期盼了许久许久。 看着坐在餐桌旁低头安静进食的夏樊一,心中顿时更是被喜悦给填塞得满满 的。 窗外,已覆盖上黑幔。 过去这十二小时,夏樊一并没有如他自己所要求的和夏樊仁尽情地聊天,反 而一躺卧在床垫上没多久,便在夏樊仁宽大的胸膛里迅速阖眼沉睡,直到稍早再 次张开眼的时候。 这一眠,是夏樊仁离开台湾,然后再次回到这屋后最安适的一眠。 没有纠缠在耳际的呜噎声与哀求声,存在的就只有彼此平稳的呼吸声。 安适、恬静,如同小时候父母皆在的日子一般。 原本以为樊一会因为多年前“那夜”的惨痛记忆而恐惧得无法入睡,没想到 一夜的无眠,竟让他很快地就进入了睡眠状态,尤其,熟悉温暖的胸膛及沉稳的 心跳声,更仿佛催促他进入熟睡的状态。 当夏樊一因为饥饿而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已经到了夜晚用餐的时间。凝 神望了望周围的景象,他忆起了自己正身处于他哥哥的卧房内,只是,本应该出 现在他身侧的夏樊仁,此时却再度不见身影。 抬起上半身,他伸手抚摸身旁的床垫,微凉的温度正显示这位置的主人已离 开有一段时间了。 无意识地,夏樊一来回地轻触着。 “恐惧于失去”让他不能再一味逃避,而被迫必须去面对夏樊仁对他的…… “异样感情”,只是,今天这个决定是否真的能将他的哥哥给留在身边呢?他轻 蹙着眉心,冥想着。 “叩!叩!” 两声轻敲门板的声音,将夏樊一远扬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一整天没吃饭,肚子肯定饿昏了吧!” 温煦的笑容挂在夏樊仁的脸上,炯炯有神的双眸下,是无法遮掩的灿烂光芒。 “快起来,哥煮了几道你爱吃的菜。” “好!”拉开嘴角,夏樊一回应了夏樊仁脸上的笑容,翻身下床。 就这样,当他清理好自己踏入餐厅的时候,一道道他喜欢吃的美味熟食,便 摊放在他的眼前。 “我不饿,你先吃吧!”愉悦早已代替食物化成了热量,给他一身的疲惫以 丰盛的补给。夏樊仁语带轻松地说。 能轻松地与夏樊一面对面坐着,这份欢愉已胜过吞咽任何美味的食物了。 “嗯!” 夏樊一点了点头后,便低下头继续进攻盘里的食物,然后,他想起了昨晚和 他一起用餐的木则教司。 “哥……”再次地从餐盘上抬起头,他开口问道:“怎么没看到你的明友?” 对于那位远从日本而来的男子,夏樊一知道,自己是不会再次选择懦弱的退却了。 拥有阳光般灿烂笑容的木则教司,想必是爱着自己的哥哥吧!相较于昨夜的 暗自揣测,今天他快速地为自己的怀疑下了定论。 紧握着手里的竹筷,夏樊一坚定地想着。 “我有去敲门叫他,可能待会儿就会出现。” “哥,你昨晚带你朋友去哪儿逛了?”状似轻松随意的一问,但只有夏樊一 知道,自己是充满着忌护与不快。 “我们……” 突然被夏樊一间到昨夜他们两人的去处,顿时夏樊仁的脑中出现了木则教司 充盈着泪水的动人眼眸,湿濡的红肿双唇与他熟悉的惑人胴体…… “昨晚,我要求你哥带我去看所谓台北人的周末夜晚。”伴随着开朗嗓音进 入餐厅的,是一张挂着笑脸的清秀脸庞。 “是不是?老朋友。” 眯了眯眼睛,木则教司一边拉开椅子,一边对着夏樊一解释着。 “嗯!”夏樊仁点点头,接受了来自于木则教司的暗示,并顺着这个善意的 谎言继续解释着,“我带着他逛遍了整个台北市。” “我下礼拜就要飞回去日本,不把握时间逛逛,多可惜呀!”十指交握平放 在餐桌上,木则教司故作开朗地继续说着。 “下礼拜?” 怎么这么快?昨夜也没有听他提起过,夏樊仁惊讶地用眼神询问着木则教司。 只是……不知为何,木则教司清澈无垢的眼眸,在他的眼里却仿佛蒙上了一 层他无法解读的隔屏。 虽然摊在他眼前的,依旧是记忆里的笑容与灿烂的表情,但多年来的相识, 让夏樊仁隐约地感受到木则教司的改变。 他微眯起双眼,环抱双臂审视着。 没错!绝不是他的心理作祟,木则教司脸上的表情太过于……平静与平和, 那副神情,简直就像是对待一位极为普通的朋友般的谨慎与适当,没有过多的情 绪显露。 他不像足记忆里自己所熟悉并交往多年的好友,一点也不像。 似乎,他在自己与他之间划下一道界线。 莫名地,他为这样的局面感到十分地不快。 虽然就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这样的焦躁情绪,但他就是感受到了,一股因为 木则教司的决定而引起的焦躁感。 他,已经习惯被木则教司所重视与在乎了。 就连他被夏樊一所拒绝的时候,恶意的态度依旧没有让木则教司退却,甚至 还因为那时的悸动,而让他情难自抑。 樊一?惊觉于自己的失神,他猛然地往他弟弟的方向一看……然后,夏樊一 清澈了然的眼神遽然让夏樊仁感觉恍如背叛了自己所深爱的人。 罪恶感顿时涌上了上来,疙瘩地刻印在心头,无法释怀。 镇定!你深爱的人是樊一呀! 暗自调整了略微紊乱的气息,夏樊仁清了清干涩的喉头后说:“既然下礼拜 就要飞回日本,那我可要好好的带你到处逛逛了。”顺着话语,他故作平静地说 着。 对于木则教司平静的态度,就等他们私底下相处的时候再好好的细问了,夏 樊仁暗自忖思吾。 “老友!先谢谢罗!” 拉开嘴角,一副标准的阳光笑容,再次出现在木则教司的脸上。 “好香喔!我肚子可是饿得在唱空城记了。”他嗅了嗅飘在空气中的饭菜香 味,表情生动地说着。 其实,天生敏感过人的他,怎么会看不出夏樊仁因为他的改变而产生的疑惑。 只是,这样的改变对木则教司而言,却是不得不做的掩饰。 他不为自己与夏樊仁之间竖立下屏障,伤心肯定会将他所有的自制力都彻底 摧毁。 而这样的局面,木则教司一点也不愿让夏樊仁看到。他要夏樊仁的记忆里永 远都只记得他那张染着笑意的脸庞。 “喔!我光顾着跟你聊天,都忘记要帮你拿副碗筷了。”赶忙地,夏樊仁便 转头为木则教司准备餐盘。 “别忘了顺便帮自己准备一副,你不是也还没吃饭吗?”出于直觉,木则教 司开口嘱咐着。 明明刻意要求自己别像以往一般太过于在乎夏樊仁,但他就是……不忍。 关心,依旧超乎了木则教司所有努力压抑下来的真心,轻叹了口气,他无奈 地想着。 顿然停下了脚步,夏樊仁转头望向木则教司。 “嗯!我会记得也顺便为自己准备一套餐盘。”感动于木则教司的细心,他 真心地勾起嘴角笑着说道。 默契,往往存在于末说出口的话语之下。 然而,默契的深浅,却是经由时间的堆积,一点一滴所累积而成的。 朝夕相处了许多日子,一切曾经存在于两人之间的记忆与情感,岂是可以轻 易就被区隔的? 他……竟然连保护自己“尊严”的这最后一道底线都做不到!一思及此,木 则教司更是觉得有股由灵魂深处逐渐溃堤而出的无力感。 “哥,你可别只顾着喂饱我而让自己饿肚子了。”一如夏樊一心中所不定的 决心,这次,他并没有选择转身视而不见。 流转于夏樊仁眼中的种种复杂神色,他看得既清楚又了然。 的确,他的哥哥对于木则教司并不是完全没有“感情”。 如果他哥哥对木则教司没有一丝丝的“在乎”,又怎会将他独留于屋内一宿 未归呢? 不只如此,他们不经意流露出的“默契”,更是让夏樊一看得胆战心惊。 默契,没有一定分量的交情“,是无法只凭一个眼色、一副表情就能猜测出 对方的心意与想法的。 交情?这是否正意味着……深厚的交情会在时间的催化下,被升华为“感情” 呢7 不!他们兄弟俩之间的童年相伴,绝对是胜过于世间上所谓的……情与爱。 强制地按捺下心中的恐惧,夏樊一选择以夏樊仁对他的关爱当作攻击的箭矛, 不再让自己当个沉默的旁观者。 对于未来,他并没有退缩的资格。 惊喜再次地让夏樊仁停下了脚步,他无法置信地转头望向餐桌旁的夏樊一。 木则教司的关心,虽然令他觉得再度被在乎与重视,但来自于他所唯一深爱 的人嘴里,却又这么令他整个人,宛如被填满一般地……完整。 相较于过去被冷漠的对待与拒绝,现在的这一刻,几乎快要让夏樊仁以为身 处于梦中云乡般的飘飘然。 “一场车祸让你元气大伤,不好好的喂饱你,我怎么对得起黄泉地下的父母 呢!”沛然流露的情感,让他的嗓音不禁嘶哑地哽咽着。 如果,如果这美梦能继续延续下去,夏樊仁知道,无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他都甘愿。 “哥,不只是我而已,这阵子你为了照顾我,连你自己也跟着我瘦了好大一 圈。” 放下竹筷,夏樊一用眼神从上而下审视了站在眼前的夏樊仁,继续接着说: “我还是习惯你以前”有点肉“的身材,比较有亲切感。”为了保护自己所能依 存的“安适”,谁说不能有自私自利的心态呢? “”有点肉“?我吗?” 吊高双眉,夏樊仁一边双手拿着碗筷餐盘,一边还疑狐地反问。奇怪!他从 不记得他的身材会和“有点肉‘’这形容词连上等g -。 “嗯!跟我精瘦的标准身材相比,不是”有点肉“是什么?” 仿佛不是刻意,夏樊二让话题绕着他们俩小时候的童年时光,让坐在一旁的 木则教司更显得被遗忘与隔离。 “樊一,我可不会把”肌肉“和”有点肉“画上等号。” “喔?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故作无辜状,夏樊一瞪着大大的双眸装傻着, “我只记得抱起来的感觉差不多呀!‘’除了携手相伴的到处游玩外,相拥而眠 也是他们两人小时最常在一起做的”活动“之一。 是不是就是因为肌肤相触的太过频繁,所以……他哥哥才会对他有了不正常 的情爱私欲?夏樊一无奈地在心中嘲讽着自己。 “拜托!两者之间的感觉可是相差很多。” 将餐盘碗筷随意地放在餐桌上,夏樊仁难得地放松心情,愉快地和夏樊一聊 着过去生活的点点滴滴。 像这样闲谈调侃的对话方式,已有许久未曾出现在他们兄弟俩之间了。 曾经,曾经他们两人足促膝长谈、无话不说的……好兄弟,要不是……因为 他丑陋的欲望,他们两兄弟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的生活,想必是过逝父母所期待的晚年远 一思及那对视他为亲生儿子的养父母,夏樊仁的双眼顿时一阵泛酸,喉头也 跟着干涩不已。 “哥?”不解夏樊仁突然的静默,夏樊一微皱眉头开口问着,眼里尽是担忧 的神情。 将视线转向夏樊一带着疑虑的眼眸,夏樊仁缓缓地摇着头,并用比平时更低 沉的嗓音说: “樊一,哥绝对会代替爸妈好好的照顾你。” 对于父母,他有着既深又浓的愧疚,在自己还未报答养育的恩情之前,就已 先用残忍的手段伤害、侵犯他们唯一的亲生独子,然后再毅然舍弃他们而远走他 乡。 人生,能有多少的遗憾? 遗憾不能善尽做儿子的孝道,遗憾不能尽责于长兄的责任,而这些种种的遗 憾,却都已经为时已晚。 所以,出于真心、发于内心的纯粹真诚,夏樊仁再次对夏樊一许下了“誓言”。 不同于以爱情为基准的“誓言”,这次“誓言”里所涵盖的,却是更大于以 自我情爱为基础的……养育之恩。 ,无论将来夏樊一是否会接受身为哥哥所给子的爱意,他知道,至此刻起, 他未来的命运,都将会再与夏樊一紧紧的相连与相系。 “哥。”透过彼此双眼的凝视,夏樊一了解,曾经专属于他翱翔的天空,又 再次地属于他了。 单以“爱情”当作未来安适的保障,未免太过于脆弱与单薄,尤其这份“爱 情”又是建立在违背社会道德之下的“畸恋”。 但若以父母亲情作为未来安适的考量,即便他选择了拒绝,他的哥哥也会为 了遵守自己亲口所说的誓言,而不能再……离开这栋屋子、离开他的身边。 “仁,你们先用餐,我去一下洗手间。” 木则教司僵硬地勾起薄唇,向夏樊仁匆忙的打声招呼后,便急切地离开座椅 往餐厅门外走去。 餐厅内,他们兄弟两人的眼里,仿佛就只有他们两人的身影,他的存在戚彻 彻底底被透明与淡化了。 不只如此,流动于这空间内的气息,更是完全充满往日的回忆与旧时的情感, 化开成一条既大又无边的网膜,硬生生地将他区隔了开来。所以,压抑着内心的 情绪,木则教司仓皇地逃出了快要令他窒息的空间。 明明已经在心中立下了决心、隔出了屏障,为什么?为什么在发觉自己又被 彻底遗忘的时候,心又揪得像快要被拧碎了一样?为什么? 快步地踏进洗手间后,木则教司碰的一声关上了门,瘫软地往后一靠。 顺着门板,无意识地,他慢慢地蹲坐在瓷砖上。 缩紧身子,木则教司将头埋进弯起的膝盖中,颤抖着。 好冷,由心底深处所泛出的冰冷,让他整个身躯都不禁打着哆嗦。 人一旦绝望,是不是就不会再感受到世间所产生的任何温度? 今晨,门外那拥抱的一幕,虽然让他感到绝望与心碎,但毕竟,他并没有直 接面对心被撕裂的伤痛,所以,他依旧还有勇气武装自己去面对他们兄弟两人。 但当他眼睁睁地看着夏樊仁用他热切的双眼眷恋地注视着夏樊一,并慎重地 低吟着“承诺” 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妒意比绝望更会将人的意志焚烧殆尽。 他心灰意冷的灵魂里,除了被烈火燃尽的灰烬外,什么东西都没有,没有了。 就连过往的回忆也变成片片的残骸,一点也不留。 对于爱情,他是再也不敢、不想去“要”了……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