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乎
我不在乎这个,一将功成万骨枯,化腐朽为神奇,这才能当上将军,我还没有
让一具尸骨腐朽,自然就没有资格当将军,这个觉悟我有。我忙立正站好,诚恳地
给马司令表态:“马司令,只要能跟着你干,不当将军也行。”
马司令很高兴,平易近人地拍了拍我的肩:“那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当我的
警卫员吧,我给你发枝卡宾枪,这还是我在遥远的20世纪40年代打国民党时,缴获
的美式装备呢。”
马司令亲自把卡宾枪挎在了我身上,卡宾枪乌黑锃亮,枪管闪着蓝色的光芒,
我很喜欢。马司令又牵来了一匹马,说:“这匹良马,日行千里,渡水登山,如履
平地,名曰‘赤兔’,就是当年吕布朋友的坐骑,以后就是你的了,你要好好珍惜
它,多杀黑衣教,为咱黄衣教军争光!”这匹马浑身上下如火炭般赤红,没有半根
杂毛,从头到屁股,长约一丈,从背到脚趾缝,高有八尺,嘶喊咆哮,有腾空入海
之状。马司令还当场口占一绝赞道:
从头到尾长一丈,从背到脚高八尺。
远远看去火烧云,走近一瞧是赤兔。
周围站着的大小将军们都一齐鼓掌,拍手叫好:“好诗,好诗!”“妙绝天下,
妙绝天下!”黄衣教左路军战地视察官李言实也激动得脸蛋红扑扑的:“马司令真
是一代奇才、鬼才、全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从老李(李白)去世后,就再
也没有读过这样的好诗了,就连‘东临碣石有遗篇’的曹操,现在看来,他也只配
给司令提靴!”马司令登高远望上下五万年,不禁怆然而泪下:“恨我生不逢时,
李白、杜甫不在跟前,把栏杆拍遍,无人会,英雄意。一代诗人,李白太白,只会
将进酒;杜甫杜牧,也是不行,这些诗人,滚滚长江东逝水,都去了。要看好诗,
还看今天!”马司令的“口占一绝”,差点把我恶心得把早上吃的烂鱼烂虾吐出来,
但看这架势,我不表态不行,我忙举手要求发言。马司令把麦克风递给了我:“大
家静静,这位裴朋友是作家,咱们听听专家的意见。”我忙很真诚地说:“马司令
这首诗,无论从意境,还是从节奏来看,都超过了历史上所有的诗歌。当然,我们
也可以用后现代主义的理论来解读,这首诗的语言没有停留在固定的位置上,而是
在不断变化以顺应形势,克服了单一性,中止了是与非的对立,使事物向虚空敞开,
而不使其僵化,从而达到了事物的根本,物象被解放出来,向浑成开放(操他妈,
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能唬人就行)。马司令就凭着这一首诗,也绝对
可以把那个叫什么里尔克的诗人灭了。最难得的是,马司令既能带兵打仗,有擎天
驾海之才,又有文才,妙笔写诗歌,铁树也开花,儒将!儒将!”
马司令果然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还高兴得不得了,他忙谦虚地笑了笑说:
“裴作家说得很对,我们没必要前怕狼后怕虎,只要敢于创造,我们是可以超越前
人,冷眼向洋的,你们好好学习,以后肯定能赶上我的,在文学创作方面会比我更
有出息。”
我刚要溜走,找个没人的地方,把早上吃的烂鱼烂虾吐出来,马司令扭过头,
很亲切地招呼我:“来,裴作家,我把你扶上战马!”马司令伸出手,抓住我的脖
子,像抓小鸡一样把我扔在了马背上。我在遥远的二十世纪时在内蒙古大草原上当
过骑兵,骑马对我来说,是小Kiss,我双手抓住缰绳,双腿用力一夹,用马刺抽在
“赤兔”的屁股上,“赤兔”仰首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像箭一样地向茫茫原野驰
去,耳边的风声呼呼地响着,原野上鲜花灿烂,鸟儿们都在歌唱伟大的黄衣教,我
向着太阳奔去,溶入了阳光中……
遛了一圈“赤兔”回来,马司令又亲自把我扶下战马,亲切地教诲我:“要好
好爱护‘赤兔’,就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它,跟着黄衣教,好好打黑衣教,
争取早日立下战功,当上将军,报答父母。”我忙立正敬礼:“请马司令放心,我
一定会好好跟着马司令,消灭黑衣教,打倒方东教主!”
我既然加入了黄衣教军,就应该为黄衣教军分忧解愁,我说:“马司令,根据
我多年研究世界军事发现,战争一旦爆发,就可以实行征兵制,保家卫国,人人有
责嘛。你刚才怎么让乡亲们自愿当兵呢?这下倒好了,乡亲们都跑光光啦!”
马司令亲切地看了看我,目光如丝绸般地柔和,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志海啊
志海,你还年轻,不懂政治,现在世道变了,要讲究策略,我们如果强行征兵,那
不是和专制、独裁的黑衣教一样了吗?我说自愿就是自愿。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帮
刁民也真是的,看了我的脱衣舞,还不想自愿,天下哪里这么便宜的事?我这就去
让他们自愿加入黄衣教军!”
马司令一挥手,士兵们就跑进了我们陈家村,动员乡亲们自愿参加黄衣教军。
马司令说到做到,他不强迫乡亲们加入黄衣教军。黄衣教军士兵们显然已经经
过了马司令的培训,见到一个乡亲,上前就堆着一脸职业化的笑容和颜悦色地问他
:“你说是黄衣教好,还是黑衣教好?”乡亲看着士兵们背着的大刀长矛在阳光下
闪闪发光,虎腰熊背的士兵们半边脸上堆着笑容,另半边却严肃地板着脸,眼睛虎
视眈眈地瞪着他,乡亲就很不争气地双腿发抖,想找厕所撒尿,结结巴巴地说:
“黄、黄衣教好!”黄衣教军士兵们就紧追不舍:“那就加入我们黄衣教军,打倒
黑衣教吧!”乡亲虽说下半身尿都快出来了,但上半身没问题,脑袋还清醒,就忙
摇头:“不是我不想加入黄衣教军,我上有老,下有小,我得养活他们啊!”士兵
们那半边脸也没了笑容,严厉地瞪着他:“你这是胡扯,你既然认为黄衣教好,干
嘛又不加入黄衣教军?你分明就是认为黄衣教不好,认为黄衣教不好,你就是认为
黑衣教好,认为黑衣教好,不就是黑衣教教徒吗?是黑衣教教徒,要杀头的!”乡
亲知道一杀头就完蛋了,忙说:“我加入,我加入!”士兵们就又露出了一脸笑容,
很庄重地问他:“你是不是自愿加入的?”乡亲忙一个劲地点头表态:“是自愿,
是自愿!”自愿加入黄衣教军是一种光荣和觉悟的表现,应该受到表扬,马司令立
马让花枝招展的舞女们给自愿加入黄衣教军的乡亲们戴上了大黄花。
当然也有人怎么说都不加入黄衣教军,嘴巴还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说就
是死了也不加入黄衣教军,现在死了,还可以埋在陈家村,加入了黄衣教军,战死
在沙场上了,说不定就得喂狼了,运气不好的,就得喂狗了。我们把这一情况报告
给了马司令,我刚加入黄衣教军,想表现得更积极些,抢着给马司令出骚主意:
“马司令,这帮刁民太顽固了,黄衣教军给他们看了脱衣舞,他们还不知道报恩!
他们既然想死,马司令你就成全他们,就让他们死了算球了!”说完以后,连我都
吓了一跳,操他妈,我现在怎么变得这么狠毒?
好在马司令没有听我的骚主意,他慈祥地看着陈家村,目光里充满了感情,感
情浓度达到了98.547% ,比我对陈家村的感情浓度还多了两个百分点,这让我很惭
愧。马司令用充满了98.547% 的感情浓度说:“我们是船,乡亲们是河,船河情深,
我们怎么能粗暴地对待乡亲们呢?乡亲们现在想不通,但我们只要耐心地给他们做
思想政治工作,乡亲们的觉悟一定会提高的。”
马司令回头看了看我们说:“你们来看看我是怎样给乡亲们做思想政治工作的。”
马司令带着我们,把村长张献忠的家临时作为做群众思想工作的地方。马司令
让我们把那些成百上千觉悟很低的乡亲们带来,在外面站好队,然后一次叫了五个
人进去。天气很热,太阳很毒,但马司令很爱护乡亲们,恐怕他们还受凉生病,就
让士兵们在炕下烧上大火,把炕烧得暖烘烘的。乡亲们又恢复了一脸苦难、麻木的
表情,傻乎乎地看着我们。马司令开始做思想政治工作了,他背着双手,真诚地看
着乡亲们,用充满了98.547% 的感情浓度和蔼可亲地说:“我们这次招兵买马,完
全是自愿,决不会强迫乡亲们去当兵,这一点请大家放心,我可以用我的人格向大
家担保。我在村里的晒麦场上设了投诉箱,如果发现强迫乡亲当兵的现象,乡亲们
可以投诉。我们调查属实后,一定会严惩不贷,决不手软,不管涉及到了谁,都要
一查到底。乡亲们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会对大家都很好的,就说现在,我找大
家做思想政治工作,我站着,你们坐在炕上,我这样做对你们好不好?”乡亲们眼
巴巴地看着马司令,诚惶诚恐,可怜巴巴地说:“马司令你也坐,马司令你也坐!”
马司令笑了:“你们坐,我站着,群众是我们黄衣教的上帝,你们不但要坐在那里,
还要坐好。我现在开始做你们的思想政治工作,帮助大家提高思想觉悟。谁的思想
通了,愿意参加我们黄衣教军了,谁就从炕上站起来,咱就敲锣打鼓欢迎你,给你
戴上大黄花!”五个乡亲回头看了看拿着大刀长矛的士兵们,脱下布鞋,犹犹豫豫
地爬上了炕。马司令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开始做乡亲们的思想工作:“我们黄
衣教,上下平等,大家平常不称呼官职什么的,就叫朋友。参加了黄衣教军,有脱
衣舞看,有白面馒头吃,有多少人想参加,还给我送礼,我都没要呢……”
马司令话还没说完,坐在炕上的五个乡亲脸就变得通红,汗珠一个劲地往下掉,
掉在炕上,滋滋地冒着白烟,个个龇牙裂嘴,五官扭曲。我操,这也太夸张了吧。
我凑过去摸了摸炕,手上立刻被烫出了三个血泡,我忙把手指放在嘴里使劲地哈着
凉气。马司令咳了一声,刚要再讲,就有一个乡亲跳了起来,马司令立刻带头鼓掌
:“这位朋友觉悟啦,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舞女们立刻跑上来给他戴上了大
黄花,敲锣打鼓地迎了出去。马司令扭过头,得意洋洋地对我们说:“怎么样,一
会儿功夫就觉悟了一个吧!”他刚说完,又有一个跳了起来,马司令笑得更灿烂了
:“又觉悟了一个!”一连觉悟了四个,剩下的最后一个还在苦苦支撑,全身上下,
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身上冒着滚滚狼烟,弥漫了整个屋子,面对面都看不见人。
马司令忙让士兵点上火把,这个家伙的骨头真他妈的硬,他依旧咬着牙苦苦坚持,
不肯“觉悟。”我看了看,认出是村里的王大娃,他刚刚结婚才一天,肯定是刚尝
到甜头,舍不得老婆。但没过一会儿,他身上的衣服被烧着了,火苗窜到了脸上,
烧着了他刚染的金发,他这才哇哇地叫着跳起来“觉悟”了。
马司令回过头来,语重心长地教导我们:“思想政治工作是最有力的武器,思
想政治工作出战斗力,我们任何时候都不能把它丢了。大家刚才都看到了,就照这
个方法,现在分头去做其它乡亲们的思想政治工作。”我们亲眼看到了思想政治工
作的威力,一会儿功夫就做通了五个死硬分子的思想工作,这很不简单。我们信心
大增,浑身充满了力量,如法炮制,陈家村五千多名十二岁至五十五岁的老少爷们
终于全部自愿加入了黄衣教军。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马司令把我们带到晒麦场,举行加入黄衣教军的宣誓
仪式,因为我有文化,是县作家协会会员,在陈家村大小也是个人物,所以仪式由
我来主持。这让我受宠若惊,晚上也没顾得睡觉,跑到野外反反复复地练习。但就
是这样,我还是疏漏了一点,等到我主持仪式时,我怯怯地问马司令:“什么叫宣
誓?”
马司令看了看我,觉得有点惋惜:“志海啊志海,叫我怎么说你哩?这么简单
的问题你都不懂,将来怎么能当将军呢?什么是宣誓?不就是你们老百姓说的‘赌
咒’、‘骂誓’吗?”
马司令这么一讲,我立马就懂了,操他妈,原来就是“赌咒”、“骂誓”呀,
搞得文绉绉的,还叫什么“宣誓”,读书人真他娘地害死人。我忙带着乡亲们“赌
咒”、“骂誓”:“我自愿加入黄衣教军,如果当了逃兵,活着天打五雷轰,死了
上刀山,下油锅,我要不跟着黄衣教走,不是娘养的,是狗是猪是马是驴养的!”
我“骂”一句,乡亲们跟着“骂”一句,声音震天动地,场面壮观,许多人都
因此达到了高潮,站在最前面的柳下惠激动得胯下之物昂起了头,挺起了胸,在隆
重的宣誓声中,一股白色的液体喷涌而出,柳下惠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宣誓结束,马司令很满意,宣布开始文艺演出,犒劳三军。
这次演出的文艺节目不再是脱衣舞了,而是戏剧。我们有点失望,很不高兴,
对马司令有意见,不是说好了,参加了黄衣教军,有白面馒头吃,有脱衣舞看,怎
么我们一加入,就说话不算话了?说是让我们看脱衣舞,却让我们看戏剧,看这事
弄的,早知道不当兵了。马司令把手往下按了按,示意我们停止议论。马司令说:
“炎夏八月,天高气爽,万里无云,我们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在这里隆重集会,
共同观看戏剧演出《杨乃武和小白菜》。大家知道什么是戏剧吗?戏剧是几万年前
的国粹,是瑰宝,但大家知道,核战过后,戏剧就已经失传了。为了丰富人民群众
的文娱生活,我又凭着记忆整理出了一部分,抢救出了一批瑰宝。但时间有限,最
完整的就是一部《杨乃武和小白菜》。这个故事虽说已经过去几万年了,我们现在
是生活在东方二年,也没有历史教材供我们学习,但历史的记忆我相信大家还是有
的。关于《杨乃武和小白菜》的戏剧,大家肯定也很熟悉,讲的就是黑衣教如何残
酷镇压我们黄衣教群众的,是如何反正义与良知的。实际上这个剧本还是我爹编著
的,剧本一出来,就被黑衣教列为了禁书,还把我爹抓了起来,他老人家已经死在
了黑衣教的枪口下,这笔血海深仇我们以后当然要报。”
这让我有点迷糊,马司令他爹马老爷原来还是个剧作家,我记得他不是陈家村
的地主吗?我亲眼看到,是陈大炮带人杀了他,怎么又变成死在了黑衣教的枪口下
了?难道记忆真他妈的这么不可靠?难说是我记错了?操他妈,我都快被马司令搞
成精神病了!
马司令咳了一下,又提高了声音:“朋友们,为了排好这场戏,我们是花了不
少功夫的,专门成立了到全球各地挑选演员的‘选美办’,在全球二十多个著名的
大城市挑选演员,报名的地方万人空巷,还动用了世界警察维持秩序。不过话又说
回来,实际上演员我们早已安排好了,但挑选演员的这道手续也是必不可少的,这
样才能‘炒作’嘛,才能吊起观众的胃口嘛。”
马司令这么一说,我们的胃口果然都被吊了起来,我也不想马司令他爹是不是
剧作家的事了,大家都想看看演小白菜的美女到底长得怎么样。马司令早就想到我
们会这么想,所以他又做出了一项重要指示:“大家看这场戏,不能抱着简单的猎
奇心态来看,而是还要有高度的敌我观念,要把这场演出当作一场爱教主义的教育。
杨乃武和小白菜是我们的兄弟姐妹,受到了黑衣教的残酷折磨,是和我们一样,都
是被损害和被侮辱的。损害和侮辱我们的,是谁?就是黑衣教!他们对待我们就像
我们对待狗一样,这不对嘛,人是高级动物,怎么能像对待低级动物一样?黑衣教
就是我们的敌人,方东教主就是我们的仇人!我们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不想落个像
杨乃武和小白菜那样的下场,就必须毫不客气地、坚决地、干净地消灭黑衣教!”
按照马司令的事先安排,这时我忙站了起来,满脸仇恨,举起了愤怒的拳头:
“消灭黑衣教,打倒方东教主!”我一带头,乡亲们也立马站了起来,也满脸仇恨,
举起了愤怒的拳头,晒麦场上立刻又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口号声:“消灭黑衣教,打
倒方东教主!”“为杨乃武和小白菜报仇!”“宁可错杀三千,不可使一人漏网!”
马司令退下去了,《杨乃武和小白菜》演出正式开始,我的军旅生涯也从此拉
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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