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一日游
我们终于攻占了羊城,可以品尝胜利的果实了。马司令站在高高的山岗上给我
们讲话,但我们都没心思听,都急着赶快进城,去品尝胜利的果实。特别是柳下惠,
急得像条被尿憋着的狗,想尿却找不到一棵树,急得坐卧不安,团团乱转,不停地
嘀咕:“马司令,快点吧,如果去晚了,女大学生都跑光了!”
马司令抬起头,声音洪亮地说:“朋友们,大家把眼光放长远一点,我们要消
灭黑衣教,打倒方东教主,要走的路还很长,要做的事还很多。等到我们彻底胜利
那一天,大家有老婆的就接过来,没有老婆的就一人发一个女大学生,住洋房,睡
席梦思,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这样的日子多美!”
我们一听,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原来马司令不是不让我们“泡妞”,而是现
在还不是时候,还没有到“彻底胜利”那一天。柳下惠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上的泪
水,说:“原来是这样,我这就放心了,马司令,我以后就永远跟着您,决不叛教,
您指哪我打哪,叫我往西我决不往东,叫我踩狗屎,我决不踩猪屎!”
马司令也很高兴:“大家统一了思想,这就很好。我现在庄严宣布:进城!”
黄衣教大军浩浩荡荡地开进了羊城。
羊城人民手拿三角小黄旗,在路边亲切地摇动着,很有节奏地喊着:“欢迎,
欢迎,热烈欢迎!”羊城大学的学生们也自发地组织锣鼓队,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有人还带头呼喊起了口号:“黄衣教牛逼,黄衣教军牛逼!”“打倒专制的黑衣教!
打倒独裁的方东教主!”人们奔走相告:“黄衣教来了,自由了!”
马司令得意洋洋地对我说:“小裴,你看到了没有,这就是宣传工作的威力,
它比机枪大炮厉害多了!”
我忙一个劲地点头:“看到了,看到了,群众多么可爱啊!”
马司令深有感触地说:“是呀,我们对外宣传就要大讲特讲群众才是历史的主
人,让群众觉得自己很牛逼,觉得我们很抬举他们,这样他们才会真心实意地跟着
我们走。我们还要把他们招进来,参加黄衣教军,把他们武装起来,自己拯救自己,
只有这样,才能推动历史的车轮向前进!”
黄衣教军在羊城展开了铺天盖地的宣传攻势,羊城的学校、工厂、监狱,只要
有人的地方,就有黄衣教军宣传队员的身影。他们手拿喇叭,发表演讲,歌颂黄衣
教是正义和良知,东方教主是太阳月亮星星是鲜花音乐诗歌是美丽和谐,黑衣教是
人类的公敌,方东教主是狗是猪是屎壳郎是老鳖是鱼是虾是屎是尿是粪是希特勒东
条英机墨索里尼本? 拉登。他们的演讲充满了激情和正义,如长江之水天上来,滔
滔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他们口中溅出的唾沫星子聚在一起,形成
了巨大的气泡,色彩绚烂,五彩缤纷,飘在人群中,粘在人们的头上、脸上、肚子
上、腿上,最后每个羊城人都被这些巨大的泡沫包围了,太阳冉冉升起,阳光在人
们肩头上跳跃,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圣洁、庄严的光芒。天上的小鸟停止了飞翔,
站在士兵的大刀上歌唱,枯萎的鲜花含苞欲放,失明的老人突然看到了阳光,天空
中落下了一瓣瓣滴着露水的鲜花。我看到了鱼玄机,她的名字我在两分钟后才知道,
现在还不知道,她站在群众面前,静静地聆听宣传队员的演讲,如同在享受勃拉姆
斯的音乐,沉浸在无边的幸福之中,她眼中散发着梦幻般的光彩,喃喃地说:“黄
衣教多么伟大啊,讲得多么好啊,连天上的神仙都感动了,落下来了一朵朵鲜花!”
马司令也听到了这句话,他立刻对我说:“好,这句话说得好,像个成语,你记下
来,就叫天花乱落。”我赶紧把它记了下来,人们后来常用的成语“天花乱落”就
这样诞生了。我问了问旁边的人,还知道了这个女孩子就是“美女作家”鱼玄机。
你们要记住,这个成语的发明权属于鱼玄机。
由于宣传队的工作做得好,黄衣教军纪律严明,没有人泡妞、逛妓院找小姐,
也不强奸妇女,所以羊城人民非常欢迎,只要街上有了黄衣教军士兵,学生和市民
就围成一团,问东问西,后面的人听不到看不到,就嚷着让黄衣教军士兵讲话。
孬蛋就遇到了这个头疼事。刚开始他还以为是黑衣教留下的敌对势力要暗杀他,
忙把手向腰里挎的大刀摸去,谁知群众呼啦啦地围上了,非要让他讲讲黄衣教军。
孬蛋这才知道是自己虚惊一场,他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心里想,操他妈,真是太
危险了,以后再上街了,一定得带上两个卫兵,自己稀里糊涂死掉了事小,关键是
黄衣教军失去了一名高级干部,这个损失就大了。群众满怀崇拜地看着他,七嘴八
舌地让他作报告。孬蛋挠了挠头,他从前一直是我们陈家村的一个农民,只知道戳
牛屁股,埋头苦干农活,他只听过村长张献忠作报告,自己没做过。现在机会终于
来了,孬蛋心里激动地想,操他妈,我参加黄衣教军真是参加对了,从前只是想看
脱衣舞,谁知还能作报告,要不是黄衣教,自己还是陈家村一个只知道戳牛屁股的
农民,黄衣教好黄衣教真是好。他越想越激动,一激动就不知道该怎么做报告了,
憋了半天,才迸出了一句话:“我们黄衣教军有‘三个枪毙,五个砍头’!”
黄衣教军一进入羊城,第一件事就是把“三个枪毙,五个砍头”的布告贴在大
街小巷,群众早就会倒背如流了,所以他们觉得不过瘾,还不让他走,一定让他再
多讲一些。
孬蛋这会儿已经缓过劲了,说话也流利了:“我们这次来打黑衣教,教主有规
定,军队进城后,坚决做到眼不花,嘴不馋,手不拿……”
群众瞪大眼睛:“这是什么意思?你说详细些。”他们脸上的皱纹犹如干涸的
土地,他们热切地看着孬蛋,渴望新思想新观念的滋润,然后焕发青春,抹平脸上
的皱纹,成为新新人类。
孬蛋扶了扶黄头巾,他的黄头巾上缀有四只秃鹫,表示他现在是个“万夫长”
了,然后咳了两下,清了清嗓子,说:“这是啥意思?意思是说,看到漂亮的不瞧,
见到好吃的不流口水,碰到好东西手不痒……”孬蛋见大家听得聚精会神,他找到
感觉了,越讲越有劲,讲着讲着,也吐出了色彩绚烂的泡沫,也把天上的鲜花讲得
落了一地。孬蛋讲着讲着嘴角抽搐,眼神迷乱,就想哭,他想到了自己已经去世的
娘,想到了在进军羊城的路上被处死的爹(虽然他死有余辜,但有时想想还是很忧
伤),想到了贫穷的陈家村,想到了在远古时代被二流子陈胜斩首的可耻经历,心
里百感交集:爹,娘,你们睁开眼睛看看,儿子现在有出息了,儿子现在有资格做
“报告”了,儿子给孬家祖先挣脸了!
孬蛋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他没有注意到,人群中有两个人悄悄地挤了出去,
那个五短身材,一对肿眼泡的说:“孬蛋不错,觉悟快,又能打仗,又能做思想政
治工作,是块当将军的料子。”那个高大英俊的忙说:“孬蛋从前可不是这样,性
格很内向,一说话脸就红,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靠黄衣教和您的栽培。”大家
肯定也听出来了,那个五短身材,一对肿眼泡的就是马司令,那个很擅长拍马屁的
就是我裴志海。我以前也是一个农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靠拍领导马屁拍出
来的。我已经尝到了拍马屁的甜头了,有时它甚至比给领导送XO、鹿茸、虎鞭还有
效果。
马司令和我是在微服私访。我本来正在带着警卫部队给马司令找房子。我们找
到了一座很漂亮的小洋楼,外面是一片树林,里面还有荷塘,环境很美,我就相中
它了,带着几个士兵闯了进去,一看里面站着几个人,站在那里看着我。我刚想把
他们轰走,忽然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我忙揉了揉眼睛,我自己怎么也在里面?再
仔细一看,原来墙上钉着一块大镜子,足足有一面墙大。我忙用眼睛瞄了瞄,别人
还没看出来我刚才“老土”了一把,我这才松了口气。屋里出来一个白白净净的妇
女,她很漂亮,我对漂亮的女人一般都很客气,我和颜悦色地说:“大嫂,你要把
房子腾出来,我们要在这里住。”她看了看我,却一口拒绝:“我不能腾!”我很
奇怪:“这里又没别人,怎么不能腾?”她说:“我们这里住的都是残疾人,他们
现在在街上欢迎你们大军,晚上要回来住。我们这是崔莺莺资助的慈善机构,不能
给军队住!”崔莺莺是羊城守备司令张巡的小妾,她说别的还好,一提崔莺莺我就
生气了:“别说崔莺莺,就是张巡资助的也要腾!他们的美元是从哪里来的,还不
是从群众身上搜刮来的!”谁知她把头一硬,把钢筋混凝土天花板顶了一个洞:
“你不能强占民房,贵军有‘三个枪毙,五个砍头’!我这也是为你好,你想被枪
毙吗?”我一听愣住了,我还没有娶上媳妇,当然不想被枪毙,我只好乖乖地溜了
出来。
我刚出来,马司令来了,我忙跑过去跟他汇报:“这里有幢空房子,但人家不
肯腾给咱们住。”马司令瞪了我一眼:“他们的黑衣教主子早就跑了,为什么不肯
腾?一定得腾!”我忙给他讲:“人家说咱有‘三个枪毙,五个砍头’。”马司令
不高兴了:“是有‘三个枪毙,五个砍头’,但这又怎么了?让她腾!”
我立即叫士兵们让这名妇女把钥匙交出来,她还很不服气:“我算看透了,我
把你们的五脏六腑都看透了,你们黄衣教也是糊弄群众的,嘴上说的是一套,天花
乱落,背地里搞的是另一套!”马司令本来正往楼上走,听到这话,就停了下来,
把我叫到一边说:“这可怎么办?”我还不明白是咋回事,呆头呆脑地不解地问马
司令:“什么怎么办?”马司令斜着眼睛看了看那个妇女,说:“操他妈,她现在
就看透了,要是传出去,我们的宣传工作不是白做了?”我跃跃欲试:“要不要我
再去给她做做思想工作?”我发现我现在做思想工作也很有水平了,我曾经对着一
颗铁树做了1 小时零55秒的思想工作,铁树居然就开花了。马司令现在一表扬人就
说:“某某既能打仗,又能做思想政治工作,是块当将军的料子。”我很想在马司
令面前表现一下,让他知道我现在也既能打仗,又能做思想政治工作,也是块当将
军的料子。
马司令努了努嘴:“你去问问她,会不会写字?”
我忙跑下去问她识不识字,她很警惕地看着我:“我会写字,怎么了?”
马司令听我汇报后,很惋惜地摇了摇头:“我本来只想割掉她的舌头,看来现
在连手也得砍掉了!”我吓了一跳,张口结舌地愣在那里:“马、马司令,这、这
太重了、了吧……”
马司令慈祥地看着我,像父亲一样对我谆谆教导:“小裴呀小裴,你这人不错,
看过许多书,也出版过两部长篇小说,但你有个缺点,就是缺乏理性思维,不能上
升到理论的高度看问题。咱们黄衣教军宣传队在羊城制造了那么多色彩绚烂的泡沫,
她却把它看透了,这不是很危险吗?她一个人看透了没关系,她要是再告诉别人,
一传十,十传百,群众把咱们黄衣教都看透了,那咱们以后还如何开展工作?有怨
言,给咱黄衣教提意见可以,但不能看透,这是条红线,任何人都不能越雷池半步。
你去执行吧!”
我一听,也觉得事情很严重,忙带着士兵“执行”去了。但我没动手,我这个
人还不敢动手杀人,割舌头、砍手也不行,这是识字分子的坏毛病,但我这个坏毛
病绝不能让马司令知道,我还是个“将军”呢。我偷偷地躲进厕所里抽了一支烟,
胆战心惊,四肢发抖,点了七八次火,才把香烟点上,抽烟的时候,拿着香烟的手
抖个不停,怎么也送不到嘴边,半天才抽完了这支烟。等士兵们行刑回来了,我忙
叫住他们,拿过他们行刑的大刀,在手上抹了两把,看看自己的双手像是沾上了群
众的鲜血,这才又进去见马司令。
亦凡公益图书馆(shuku.net)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