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伊内兹并不知道有这样一种理论:一个负担过重、疲惫不堪的头脑自身有个安 全阀,它通过退却,进入消极的半知不觉状态来起作用。但是这一理论在她身上已 经证明是正确的。此刻,她是个精神上受到轻伤的病号。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所给她个人的影响,加上几个星期来在她身上积聚起来的 悲苦和劳累,证明她正面临一次决定性的、毁灭性的失败。这一失败促使她的头脑 象条负荷过重的电路那样关闭了。虽然这种情况是暂时的,不是永久性的,但是在 这情况存在期间,伊内兹·格雷罗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为何来此。 那个送她到空港的出租汽车司机卑鄙、粗鲁,还误了她的事。在市区讨价还价 的时候,他同意收七块钱的车费。等伊内兹下车,拿出几乎是她身上仅有的一点钱, 一张十元钞票,等他找钱。那个司机咕噜说找不开,这就去兑,把车开走了。伊内 兹焦急地等了十分钟,一看候机大楼的时钟已快近晚上十一点,已经到了第2 次班 机开出的时间。这下她才恍然醒悟过来,那个家伙压根儿不打算回来找钱了。她原 先没有看一下这辆出租汽车的车号或司机的名字——那个司机在这上面冒了点险, 算定她不会看。而且即便看了,伊内兹·格雷罗也不是那种会向当局提出申诉的人 ;对这一点,司机也早就摸准了。 尽管车从市区出来,一开始走得不快,如果没有把时间白白费在等那等不来的 找头上面,她还有可能在第2 次班机起飞之前及时赶上。现在呢,等她赶到搭乘口, 正好看到飞机滑行而去。 当时,伊内兹的神志还是清楚的。为了弄明白她丈夫D.O.究竟是否真在这架飞 机上面,她使用了一个花招,那是环美问讯处那个姑娘杨格小姐在电话中教给她的。 有一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正要离开第2 次班机停靠的四十七号门。伊内兹迎上前 去找他。 按照杨格小姐教给她的办法,伊内兹避免正面提出她的问题,而是说: “我丈夫搭乘的是刚飞走的那次班机。”她向此人解释她没有赶上送她的丈夫, 想问一下他是否安然上了飞机。伊内兹把那张黄颜色的分期付款合同抖开来给那个 环美工作人员看。这张单子是她在家里D.O.的几件衬衫中间发现的。那个职员约略 看了一眼,然后对了一下他手中的单子。 在一阵很短的时间里,伊内兹心里还在希望她弄错了,希望D.O.不会坐这次班 机走的。他竟然会去罗马,这一想法至今仍然象是有点异想天开。然而那个职员却 回答说:有,是有一个D.O.格雷罗在第2 次班机上面,他,那个职员,很遗憾,格 雷罗太太没有赶上送她丈夫走,但是今天晚上,由于这场风雪的缘故,什么事情都 是乱糟糟的,现在他是否可以请她原谅,失陪了…… 就在这个职员走后,伊内兹意识到虽然候机大楼里到处是人,在她周围挤来挤 去,但她是完全孤苦伶仃的,举目无亲,想到这里,她哭起来了。 一开始,泪水慢慢地往外淌,继而想起年来事事失意,就泪如泉涌,几声抽泣, 身子也随着抽搐起来。她哭她的过去,哭她的现在;她哭她有过的那个家,现已不 复存在;她哭她的孩子再也不能和她守在一起了;她哭D.O.,尽管他作为丈夫有他 的错,不会养家活口,但总还是她的亲人,如今却抛弃了她。她哭她的一生和目前 的遭遇;她哭自己身上一文不名,走投无路,只能回到座落闹市、到处都是蟑螂的 陋室,而且明天还要遭到逐客令。因为原来打算用来搪塞一下房东那么一点点少得 可怜的钱,由于坐了一次出租汽车,受到那个司机的欺诈,弄得一点也不剩……她 甚至不知道是否还有剩余的零钱回城里去。她哭,因为脚上那双鞋夹得好痛,因为 她衣衫褴褛,浑身湿透,因为她困乏已极,着了凉,在发烧,而且感到病势在加剧。 她哭她自己,也哭普天下一切希望都已成为泡影的人们。 就在这个时候,为了躲开瞧着她的人们的目光,她开始漫无目标地在候机大楼 里踽踽而行,边走边哭。也大约就在这个当口,她头脑里的防御机器开始工作,带 来了一阵保护性的麻木。这样,虽然人还在愁苦之中,神志却暂时变得模糊不清了, 这就可以减少精神上的折磨。 不久,空港的一个警察发现了她。那个警察倒还有一点一般警察所不具备的灵 性,把她带到一个他所能找到的不太显眼的角落里去,然后打电话向上级请示。奥 德威警长正巧就在附近,亲自处理了这件事。他断定,伊内兹虽然语无伦次,心烦 意乱,却并非是个危险人物,于是就下令把她带到空港总经理的办公室去——这是 内德·奥德威警长所能想到的唯一去处,既安静,又不象警察总部那样吓人。 伊内兹乖乖地去了,坐上电梯,沿着夹层楼面走去,只是模模糊糊知道是要带 她到个什么地方去,她也不太在意。后来她被领到一张椅子旁边,安静地坐在那里。 也许头脑并没有得到休息,但是她的身子算是得到了休息,颇为惬意。她知道有人 在进进出出,有人在说话,但她打不起精神来看个究竟、听个究竟,这样做精神上 似乎负担不起。 但是等不了多久,她的恢复能力——也就是说,人人都有的一种精神力量,不 管负担有多重、被作践到什么地步的人都会具有的一种精神力量——促使她模模糊 糊地意识到她该继续向前走,因为人在生活中不管受到多少次的失败,不管生活看 上去是多么抑郁和空虚,生活是在前进的,无论是过去、现在和将来,它总是滚滚 向前的。 因此,伊内兹·格雷罗站了起来,准备前进,但仍然并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是怎么来的。 也就在这个时候,梅多伍德来的代表团在奥德威警长的陪同下,走进了梅尔· 贝克斯费尔德办公室的外间——伊内兹正呆着的地方。代表团继续向另一间屋子走 去,内德·奥德威又回出来和伊内兹·格雷罗说话。梅尔在关上办公室门之前,张 望了一下,瞥见他们两人在一起。 伊内兹在神思恍惚的状态下,也还知道有这么一个高大的黑人警察,感觉到她 在不久之前在那里见过他。他待她很好,就象目前这样待她。他安详地向她提出一 些不那么逼人的问题。问话的结果是,不用她说出来,他似乎就理解到她必须回城 里去,而又不能肯定身上还有没有足够的车费。她开始在她的钱包里摸索,想数数 里面还剩多少钱。他说不用数啦,把身子背着那另外一间屋子,拿出三张一元的钞 票塞进她的手里,和她一起走了出来,指点了一下出去的道路,告诉她坐公共汽车 的地方,并嘱咐她说,适才给她的够做车钱了,还有多,到了城里,可以用来坐车 到她该去的地方。 这个警察朝着他原先来的方向走开了。伊内兹照他说的那样往下走了几层楼梯。 在快要走近那扇通向公共汽车的大门口的时候,她瞥见一个非常熟悉的景色,卖红 肠面包的柜台。当下她意识到自己又饥又渴,别的事情都是次要的了。她在钱包里 摸了一下,找到三角五分钱,买了一份红肠面包,一纸杯咖啡。看到这两样非常普 通的东西,心里多少算是踏实了一些。她在离吃食摊不远的地方找了个地方坐下, 身子缩在一个角落里面。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现在喝完了咖啡,吃完了红肠 面包,早些时候在开始恢复的意识又一次从她身上消失,使她感到是一种慰藉。就 连周围的人群、喧闹声、扩音喇叭里的通告也给她带来了某种慰藉。伊内兹似乎两 次听到扩音器里在广播她的名字,但是,认为这是一种幻觉,不可能是真的,因为 没有人会找她,根本不会有人知道她在这儿。 她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她还得继续前进,并且知道特别是象今天这样一个晚上, 这是要经过一番努力才能办到的。但是,在目前,她心里在想,她要在原地方安安 静静地坐一下再说。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