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珍妮按照规则行事,上级允许我们搜集杰森·巴尼斯在斯普林菲尔德的家。 斯普林菲尔德距离这里仅仅八英里,但逢上堵车高峰,华盛顿交通大拥堵,必 需限速行驶,珍妮因此叫了一架直升机。瞧,已经在停机坪那里了。我们上了飞机, 驶向高远辽阔的天空。飞行员沿着I -95号公路往南方开向斯普林菲尔德的出口, 然后向右转,接下来我们保持着低空飞行。我们的脚下是一个接一个由红砖房拼凑 起来的斯普林菲尔德的社区。 我弄不清飞行员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方向开,这里的地形实在太复杂了。正 当我们着陆时,就看见一位探员向我们走来,他身后已经停了几辆黑色轿车,布下 了封锁线。轿车前是一个着陆的垫子。 他就是马克·巴特曼特工,负责这个案子的官员。他有五十多岁,身材瘦长, 头发黑白相间,表情严肃,穿灰西装,是一个优雅的郊区男人。他自信地走过来, 自信地说着话——我但愿这种自信没有用错场合,毕竟他的措词太旧式了,很难被 人真正地听进去。我记得珍妮说过他是被精选出来的,因为他是局里最优秀且最聪 明的成员之一,所以被认为是有见识有判断力的。而对于某些年轻的、过于热情的, 有前途的种子选手来说,想被破格重用那是不太可能的,熬年头吧。 珍妮对巴特曼介绍了她自己跟我,我们三人间握了手。我知道这是巴特曼特别 糟糕的一天,所以我表现得尽量礼貌,真的。 无论如何,巴特曼探员懂得时间非常珍贵,他立即转入正题——快速更新的关 于案件调查的进展。成百的样品和小物件已经被从贝宅里尽可能地搜集上来,警方 已经集中其所有资源致力于搜集行动中,可还是没有任何突破性的进展。从巴特曼 的语调中,好像他也没指望有什么进展。 似乎贝尔克内普太太在哥伦比亚特区的社交圈里是一个以装模作样著称的人, 她的家经常聚集着各类有钱且虚华的人物——图书俱乐部、政治基金发起人,等等 等等。掺杂在其中的还有大约十五名在房屋四周自由漫步的特工处的探员、两个女 仆、三个园丁、修理工,以及其他诸色人等。有足够多的指纹、毛发样品、纤维样 品,和DNA 痕迹都被交送到了新泽西。 还有更乐观的迹象呢,花园里呈现出了被打乱的痕迹,那是一些脚印,有三种 不同的鞋款和鞋号,其中两双是男人的,一双又窄又尖的自然是属于女人的。 包括一开始的弹道测验结果也一并交了上去。这个结果说明贝宅内的凶杀案使 用了四把不同的手枪,虽然它们的口径一致。这暗示着应该有四名杀手,或者至少 是两名天才又技法娴熟的执双枪者。 巴特曼通知我和珍妮:“监督让咱们进去,有七位探员刚进去了。里边很小, 巴尼斯是一个人住。我们别占用太长时间。” 时钟在滴答作响,我们走进了巴尼斯的联排别墅。这是一所中规中矩的两层砖 房,是仿英殖民地时期风格的建筑。我在房子周围随便走了一会儿。 巴特曼是正确的:这地方很小,虽然没什么束缚,但对于一个单身汉的住处来 说,它整洁得有点可笑。家具的风格既古典又现代,颜色和图案跟窗帘很相配,也 跟墙和地毯相配。整座屋子的基调都很协调。事实上,根本就无所谓颜色和图案— —所有物品都是纯白的。我对珍妮说:“那是什么味儿?” “柠檬碧丽珠。” “柠檬什么?” “一种家具香味剂的牌子……哦,你在开玩笑吗?” 是的。而且我还在立论呢。正常人不会这样生活,如果你知道我的意思是什么 的话。杰森的家具看上去不便宜,也不会贵,所谓的装饰物无非是一些海报——一 幅欧洲都市景观图(我认不出是哪里)、一张旧电影海报(我仍然认不出是哪部电 影)——除了证明住在这里的人喜欢去沃尔玛超市买东西外,显示不出他的趣味取 向。 珍妮注意到了,说:“看上去他并没有过超出他财力的生活。” 巴特曼同意她的判断,他正告我们说:“这是他租来的房子,九百二十元一个 月,监督是这么说的。在这一带算便宜的了。他开一辆二手的玛自达323 ,是他两 年前花八千块钱买的。” 我提醒道:“但是他现在如何生活,并不等于他希望将来也这样生活。” “这是所有罪恶的脑袋都会产生的抱负心。”巴特曼同意我的话,他还补充道 :“房间里没有酒,甚至冰箱里连一支啤酒瓶都找不着。他是一个禁酒主义者。房 间里也没有色情书刊,没有旧的杂志,甚至没有废报纸。巴尼斯甚至没有电视机。 如果他在这里藏有武器,也肯定不见了。这家伙活得就像个和尚。” 实际上,当我们四处走动的时候,我已经在开始思考这里是否真有人住过。这 地方太干净了,物品如此俭省,又如此质朴。我还期望着有某个房产经纪人突然从 沙发后跳出来说“吉屋待售”呢。右侧是一个小的起居室,连着一片更小的吃饭的 地儿——那注定是一个有效率的厨房,倒还真像是杰森的做派和风格。餐台很干净, 上头光秃秃的,被擦洗过了,没有任何杂乱的痕迹,没有脏盘子,甚至连水渍都没 有。我往他的冰箱里头看,所有的东西该摆在哪儿就摆在哪儿,有一排摆放整齐的 盒装牛奶、酸乳酪、沙拉酱,大量低卡路里、低脂肪,同时味道也不会好的食物。 在这一切的有序、洁净,以及健康的意识,我真的觉得自己有负罪感。 四个穿着蓝色风衣的男男女女在地板上走来走去,并非漫无目的,虽然没人知 道他们究竟在找什么。尽管我的脑子一向聪明,但我也搞不清到底要寻找些什么, 虽然肯定有什么是值得去发掘的。杰森·巴尼斯也许并不像他老板说的是一个愚昧 的圣人。我敢肯定这一点。 珍妮对我说:“上楼去。” 于是我们来到楼上,在楼梯尽头是一条狭窄的走廊,拐向了右方,走廊边有三 扇门。我们打开了第一扇门,里面是一个小型浴室,闻上去有股松树林里才有的味 儿,有刚洗过的、折叠得很精致的毛巾,一面洁净的无瑕疵的镜子。那个便桶干净 得甚至可以用来吃——如果你愿意做一些蠢事的话。这房子真的有人住吗? 我走进了这个小浴室,四处观望了片刻。门背后藏了一个狭窄的壁厨,我突然 想到这也许是杰森用来掩藏自己最黑暗秘密和最丑恶的习惯的绝佳场所。我拉开橱 门,往里头瞅去,期望能看到一个破损了的洋娃娃滚出来,或者一具尸体,一个… …里边有六个架子,都塞得满满的。架子上简直陈列着一个药品库!有喷鼻剂、抗 菌皂、抗菌香波、皮肤护理软膏、各种药膏、香精油、预防药和医用装备,从灌肠 器到耳朵清洁蜡不一而足。起码有三百个小瓶子和小试管,全都被整齐地摆放着。 这些东西根本就是女人用的,因为它们都能让你很好闻,能清除大量细菌。用了这 些玩意儿,你永远不必经历便秘之苦,甚至连癣都不会长。 珍妮应该更熟悉这些玩意儿,她也不禁轻轻吹了一声口哨。她说:“他的钱都 花到这些东西上头了。” “他有怀疑症?”我提醒道。 她打量着那些装置有一会儿工夫,“除了阿斯匹林、绷带和纱布,以及抗菌软 膏,剩下的都是预防用的东西和身体清洁物品。他没有怀疑症,虽然这实在有一点 ……古怪。” “不是‘一点’。” 我们走出去,第二扇门通往的是主卧室,有两个联邦探员已经把那里的整齐洁 净破坏得差不多了,并且还在继续忙碌着。一个巨大且花哨的十字架挂在床的上方。 第三扇门通往另一个小一点的卧室,这间房间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压缩了的办公室。 珍妮说着:“进去看看。” 一个女探员已经在把书从书架上抽下来,她看着我们进来,珍妮问她道:“有 什么有趣的发现吗?” “那得看你认为什么是有趣的了。”接下来她详细给我们说明道,“这些书中 绝大部分是恐怖小说和宗教书籍。许多都是斯蒂分·金和安妮·赖斯的作品——全 是让人害怕的故事。他有蒂姆·莱西的全部作品……《末日决战》以及其他所有。 我真不知道他晚上怎么能睡得着。 我对这位探员微笑着说:“你看过一本书叫做《怎样干掉一名总统》吗?” 她也对我微笑着:“你能记起作者是谁吗?”她还补充道:“还有一些关于武 器和军火的军队手册,我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什么。我猜是他从他的军队服务处那 里拿过来的。” 我思量着这些手册的作用。实际上,它们也没什么特殊意义,除了证明“整洁 先生”有一个缺点——他是一只提包里的老鼠。没什么了不起的!在我的基层陆军 军官训练生涯中,我仍在不停地接收各种各样手册的熏陶呢。但是我有一个自我安 慰的好理由:总有一天我会把厕纸用完,那些手册可就派上新用场了。 珍妮评论道:“没有那么简单。但是你通常都能从人们的阅读习惯中了解到他 个人的一些事情。” 我问道:“像是什么呢?” 她问我:“你家里的书架上头都有什么?” “让我想想……我搜集来约翰·多恩的著作、莎士比亚的悲剧……当然,还有 全部的奥普拉脱口秀节目精选录像带。” 她转动着她的眼球。这个女人为什么把我的话那么当真呢? 书架旁边的墙上挂着一些虚荣的玩意儿——一张弗吉尼亚军事学院的文凭、一 份军官委任状、一些军队奖章——所有这些都显得品衔很低,只能在获奖的当时拿 来炫耀炫耀。中间是一张总统照片,上头有手写的笔迹:“给杰森,感谢你的服务。” 好了,我们明白了。 没有任何个人的装备和随身物品——父母的照片、相册、桌上的摆饰品、备忘 录,甚至没有旧信件和账单。从它们本身来说,这什么都不意味。但从集体来说, 我想这意味着很多。 珍妮在仔细琢磨着书名。她说:“我会告诉你不一致的是什么。这个高智商的 家伙有着严谨有序的、严守纪律的观念和思想。但他的阅读喜好却倾向于混乱,喜 欢那些吓人的怪兽,喜欢破坏性的景观。这真是很矛盾的现象。” “你怎么理解‘矛盾’?” “让我暂时想想。” 我向那位探员建议道:“检查书的时候请确保书的每一页都翻到。” 我向杰森的书桌走去,在桌子旁坐了下来,看他的抽屉里有什么。每一根钢笔、 每一枚邮票、每一张便笺纸都放在正确又恰当的位置上。没有东一张西一张的零钱, 没有散落的废纸,没有垃圾,没有任何杂乱的小团小粒。如此狂热的讲究秩序和清 洁肯定暗示着什么。我提到:“未来的巴尼斯太太肯定是一个幸运的人。” 那位探员却说:“未来的巴尼斯太太会发疯的——如果她真的跟他在一起生活 的话。我先前搜查了一遍厨房。他的银餐具全被贴上了标签——你知道,诸如‘正 餐的餐具’、‘吃沙拉的餐具’,等等。他的玻璃器皿和盘子被密密地塞在碗柜里。 连这家伙的垃圾看上去都像是被折叠过的。” 我瞥了一眼珍妮·玛戈尔德,“你的专业知识现在要派上大用场了。” “他显示出了一种典型的肛门强迫倾向[ 弗洛伊德的人格发展理论。因为排便 行为是一种毁灭性的受虐反应。在父母训练孩子排便时孩子往往和父母形成一种对 抗情绪,他们采用“保存”和“驱逐”来对抗父母,他们的反抗主要通过在适当的 时机禁止排便,而在不适当时机却进行排便这一种方式进行,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控 制他人。肛门性格分为两类:肛门保护型─一般表现为整洁、小气,做事有条理。 肛门驱逐型─一般表现为不洁净、大方,做事缺乏条理。)] 。显然,他是神经质 的。他甚至有可能有畏菌症。虽然我——” “他什么毛病来着?” “害怕细菌。” “为什么你会那么说?” 她笑了。我喜欢一个欣赏我的蹩脚笑话的女人。她说:“我在说无必要的恐惧。 患有这种病症的人每天早上都会把他的牙刷用开水煮一遍。” 真是什么人都有啊,有趣!我观察到了,“所以这里就有一个家伙每天早上一 醒来就想知道这天他是否必需替他的老板挨一回枪子儿。你都不能想他那战战兢兢 的滋味儿有多难受。” 我的话让珍妮很不赞成,却引起了那位探员的一阵大笑。珍妮继续道:“他只 是一个孩子,一个通过严格教养长大的的孩子。军事院校和他的三年海军军官生涯 可能加固了他的个人习惯。这和马克·金尼说的父亲的教养有关。一个让他仍然竭 力去抚慰和取悦的压制型的父亲。弗洛伊德会——” “抱歉,”我打断了她,“罪行——这个跟罪行有关吗?” “哦……当然。”她对我点了点头,似乎有一些惊异,“很显然,你记得我把 贝尔克内普的谋杀案归列为一场有组织的罪行吧。好吧,有组织的罪行都是整洁、 秩序和强迫性思维的产物,还有——” “就像杰森·巴尼斯的思维?” “显而易见。他太符合强迫性人格的诸多特点了。”她继续说着,“这个国家 还有一百万这样的男人存在呢。” “还有女人。” “不见得。连环的、成规模的杀人案都是具有攻击性的男人才做得出的。” “哦,别这么说。” “我没有在夸大。这是统计后的事实。你知道现如今在监狱里的连环杀手中只 有两三名是女性吗?” “嗯……也许女人不那么容易被抓住。” “你的意思是女人更智慧?” “女人们更狡猾。” “我认为你的意思是女人们要聪明一点。”她笑了。 我们回到难解的杰森·巴尼斯之谜。珍妮说:“我来提醒一下。现在假设还为 时过早,但是对于一个承担了父母很多要求的独生的小孩来说,整洁就是取悦父母 的一种方式。只有独生子女才会被过分的监督,整洁对于服从来说是可视的气压计, 而且当他因为杂乱被指责时,身边是没有兄弟姐妹可以与他共担责骂的。” 我心里想着,照珍妮的说法我得告诉我大哥,他欠我的可多得去了。如果不是 可怜的小西恩帮他背负了吹毛求疵的家长们的那么多苛责,他的童年真不知道该如 何度过了。 珍妮继续说道:“这是公认的事实。他们天生地整洁和有序,但当他们感到对 什么东西愧疚——微小的事物——有一些颠覆……他们就变得带有强迫性……让人 难以忍受的强迫性。他们觉得他们能通过规划和整顿他们的外部环境来进行弥补。 许多这样的人到了后来,都只有躺在沙发上终结了此生。” 有趣。但她是对的,你必需小心,现在推出结论还为时太早。在那一刻,我们 怀疑是否存在着内部的漏洞,是否存在着一个失踪了的探员。我的意思是,如果杰 森在早上突然出现,解释说他只是去酒吧赴几个妓女的邀约,跟她们胡混了一夜, 那时我们会显得多蠢啊。做爱会使人陶醉,让情绪紧张的人放松——对于杰森这样 的人来说尤其如此。 “我们应该拿走他的旋转抽出式档案架和他的通讯地址簿。”我正告珍妮道, “还必需从电话公司那里拿到他的电话记录。”我指着书桌上的电脑,“你能找人 破解这台顽固家伙的密码,对吗?” 她点了点头,“如果需要,他们可以通宵工作。” “当然需要。” 她盯着我看。 “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你向来很过分。现在出去吧,我们的人会来处理的。” “哦……对不起。” “我明白。你只是想抓住那些坏人。” 然后她思考了一些别的事,接下来朝那个正在浏览书页的探员走去,对她说道 :“去主卧室,搜集巴尼斯的鞋子,立即把它们送去警方检验。”她又看着我,说 道:“我们要把它们跟在花园里搜集到的鞋印的铸模对比一下。” “好想法。” 珍妮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她用力地按下了接听键,自报姓名后听手机里传来 的说话声。她的表情和声音显得很激动,甚至是愤怒,“我明白了……对……什么 时候……啊哈,在哪里?”过了一会儿,她说:“直升机已经在停机坪那里了,二 十分钟后我必需坐在直升机里。” 她狠狠按下挂机键,盯着地板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说:“你等着瞧吧。”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