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泰德在外头等着我们,他还能再等下去——看得出他是一个自得其乐的人。珍 妮和我沿着街区走下去,走到泰德听不见我们说话的地方,而且,就我看来,是远 远离开了那座充塞着恐怖的房子。我们掏出了各自的手机,飞快地按键,她打电话 给乔治,我则致电给菲丽斯。 在巴尼斯家中的两个小时让我的心情糟糕透顶。现在我的表显示着两点过一刻, 我还真的渴望能唤醒菲丽斯。可是她已经是醒着的,而且已经等在电话边了,因为 铃响第一声就被她接着了,有一些过于喜悦:“我很高兴地看到你终于明白需要及 时报告了,达尔蒙特。你了解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了吗?” “我认为它非常有趣。杰森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你肯定?” “我们通过某种方式确认了他就是凶手。” “跟我讲讲吧。” 于是我就把过程都说了。离我三英尺远的地方,珍妮也把事情跟乔治说了,有 趣的是,我们的叙述肯定是同步的,因为我们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挂上了电话。 珍妮看着我,说道:“乔治同意让我们就去申请逮捕令。” “好极了。” “杰森的照片会被分发给特工处、局里、地方警署,以及每个主要的网站和报 纸。一个小时之内,通缉就将展开。” “你这电话打得不错。” “有什么想法……观察吗?” 我于是说道:“在一开始的时候,关掉录音机是一个大错误。” “真的吗?” “毫无疑问。当然是真的。如果杰森被抓住了,那一部分的对话——从他母亲 嘴里说出来的——对于任何有分量的指控来说都是非常有效的证据。” 她看着我的脸有好一阵工夫:“你这么认为?” “嗯……我没想给你找茬儿。” 她摸了摸提包里的录音机,然后把手伸进了她的夹克衫旁侧的口袋,拿出第二 台录音机。她笑了:“每一个老练的调查人员都会携带一份备份。” 我盯着那第二台录音机:“提醒我千万别跟你打马虎眼儿。” “我会的,经常。” “现在,有一个问题。”我问道,“她为什么要和他待在一起?” “通常的理由是:方便和现实。” “什么意思?” “意思是:她们是一个社会阶层,她们那一代人从小就被灌输一定要有一个成 功的婚姻和一个成功的丈夫。柯尔汉被大家认为是一个模范的结婚对象,直到最后 的结果出现之前,他……一直都是成功的。” “他弄伤了她的背。她把的她的拍档角色扮演到死并不意味着对方也会这样。 如果她认识到他们的婚姻有诸多不相容的瑕疵的话,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我不指望男性会明白。” “哦,别这么说。” “是真的。生物学指挥着女人。它限定了我们的生活圈,形成了我们的选择。 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可怜、残疾、不能生育,没有希望吸引别的男人。她变得完全 需要依赖柯尔汉,无论是从金钱上还是身体上。毫不夸张地说,她这是自食其果。” 在我看来,单身生活其实都要比她过的那种生活好得多。但是珍妮是对的—— 我可能真的不会明白。玛格丽特那一代妇女们的选择对男人来说毫无意义,即使对 一个现代的男人,不过也许对于以后的男人会有意义吧。我于是说:“他可真是一 个流氓。” “你乐意听听精神学意义上的解释吗?” “我……是否有什么扣人心弦的通知之类?” 她往我肚子上捶了一拳,“要注意在家庭里进行的一些事。乱伦、婚姻和虐待 儿童就像遗产一样。在行为学意义上,它们代代相传。在那个房子里生活需要继承 非常多的家族传统。你也许注意到了那所房子里的祖传物以及画像都是来自他的家 族的?” “我注意到了,在柯尔汉之前,所有巴尼斯家的男人们娶的妻子都像狗一样难 看。你见过其中一个长着斗鸡眼、鼻子上还有疣子的女人的画像吗?” 她转了转眼珠,“我现在觉得自己无比愚蠢——为什么要这么费事地把这些事 解释给你听呢?” “你是在解释吗?” “听上去,柯尔汉的特殊弊病都是一种失控的自我陶醉,是极度的浮夸,是一 种对于控制和命令的狂热强制。” “我们是在谈论一种理论还是在谈论一个人?” 她正确地得出了结论——头脑简单的西恩需要一个不那么复杂的解释,最好直 接阐明。“如果你感兴趣的话,阿尔道夫·希特勒展示了同样的神经官能症和机能 障碍。想一想希特勒做过的那些事吧,他做那些事只为塑造他理想中的社会,以及 他理想中的种族。柯尔汉心中发泄出的是同样的暴怒和残忍,但是其发泄目标只有 一个,就是他儿子。”过了一会儿,她补充道,“我还敢打赌,柯尔汉的父亲也是 这么对他的。儿子的行为通常都来自父亲那里,即使是他们的缺点。” “杰森也会和柯尔汉一样吗?” “你是对的,非常有趣,不过这条锁链看上去被打破了。” “他没有结婚,他也没有孩子。因此你其实不能确定,对吗?” “哦,我确定。” “怎么回事?为什么?” “因为我们已经看见他是怎样生活的。杰森是一个有强迫倾向的严苛的人。从 这个定义上来说,他永远不会对他的父亲屈服。他会……嗯,他会和他竞争,和他 对抗。明白关键了吗?” “没明白。” “在孩童的时候,杰森确实是顺从的。” “为什么?” “生存的心理机制。一个对付柯尔汉的残忍的让人胆寒的方法,一种可操纵的 技能——但是关键在于,杰森选择不去竞争,作为一个孩子或者,迟些时候,作为 成人。他没有进入法律界,甚至没有待在里士满。他其实可以去接棒其父亲的游戏, 继承柯尔汉擅长的领域,无论是在地域上还是从家族需要继承传统这种象征意义上。” 她看着我,说道,“你明白了吗?他逃走了。” “我不明白。” 显然,我的不明所以在检测着珍妮的耐心。我已经在反复检测着自己在立场上 的畏缩了,我认识到了警告的信号。 人类的大脑,和身体里的其他器官一样,其机能与机能障碍都是相当客观的, 是可以被解释的。心脏就是一个水泵,挤出血液和氧,通过动脉传输。当心脏停止 工作,你的生命也就完结了。肾也是这样,肺也是这样,肠也是这样,其他许多器 官都是这样,它们一旦停止工作,你也就玩完了。大脑不同,它无尽的复杂、神秘, 甚至古怪。即使它正常工作着,实际上它也很可能完全错乱了。 珍妮的工作就是给完全非理性的行为给予一个合理的解释,她显然非常擅长于 此道。但是杰森·巴尼斯有一点别扭,即使是就她的标准,或者就我的标准来看, 他都是像一个找不到出口的黑暗迷宫。 过了一会儿,珍妮说道:“这是我的观点。玛格丽特告诉我们杰森崇拜他的父 亲,把他理想化。你对她这话有感觉吗?” “没有。” “请注意这个不合理的地方,西恩。在杰森的理念中,他的父亲是一个高大的 形象,一个半神的人物,就像德国人把希特勒抬高到几乎是超自然的主宰一样,杰 森也是这么看待他的父亲的。他之所以逃走是因为他被确信他不能与自己头脑中这 个强有力的形象竞争。” 她看着我,以确保我明白她的话了。“让人好奇的是杰森并没有履行命运和家 族行为对他的要求。你也许会说杰森是一个可能会实现的预言,然而他不是。” “人们并不会按照规定的路线程式化地做事,珍妮,我们可以有自己的选择。” “西恩,你的成长过程非常正常,你不会明白那些栖息在一片你永远无法穿越 的黑森林里头的怪物们。” “用c.s ·路易师[ 路益师于一八九八年生于北爱尔兰的贝尔法斯特郡,一九 六三年殁于英格兰牛津。他是一位有名的学者、文学批评家兼作家,对于中古及文 艺复兴时期的英国文学尤有研究。] 的话来说:‘罪恶总是人干出来的,但是它永 远不是他的命运。’” “说得好像一个真正的律师那样。但是好吧,你来解释一下。” “很简单。根据杰森的老板和其队友所描述,他是一个非常正常的人,是一名 模范的特工。他选择了他可以成为的样子,但他现在在选择成为另一种不同的样子。 我们必须弄清楚为什么他会这样选择。” “实际上,他就像一枚放置在冷库里的定时炸弹。很多精神病患者都展示了表 面上的常态。他们跟社会自如接触,甚至在职业上取得了成功。”珍妮抓住我的胳 膊,继续说,“你可以坐在其中一个的旁边,可以跟其中一个约会,甚至可以跟其 中一个结婚——你可能永远不会知道,那‘其中一个’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妻子们 和邻居们总是在得知真相后受到极大震惊。在现实中,杰森的头脑一直就是一个大 汽锅,充满了被压制的愤怒、混乱,和病态,他在等待一场突发事件,他在等待爆 发。” “柯尔汉的自杀就是那所谓的突发事件吗?” “毫无疑问是这样。请再回忆一遍金尼探员告诉我们大约在六个月前杰森的行 为变得古怪。那正好与他父亲的自杀吻合,不是吗?” 我站在那里有好一会儿,努力要想清楚这一切。听上去像是那些我们在大学里 不得不去阅读和忍受的希腊悲剧,英雄总有一些致命的缺点,像是骄傲自大之类的, 如同一个潜伏进身体后从此徘徊不去的细菌,直到最后融进骨肉里,而且,像是 “吃豆小精灵”一样,把你的机体组织吃得干干净净。 杰森的罪行就在这儿,在此刻,呈现着。但是犯罪的种子早在三十多年前就植 下了,通过一场有毒的婚姻,通过一个残忍的有着幽闭恐惧症的家庭,然后被两个 互相憎恨的满怀强大恶意的男人精心滋养。 我说道:“顺便提一句,在巴尼斯的宅第里,你做了一件伟大的工作。” “你也一样。你还好吧?” “不,我感觉很糟糕。” 她抓住我的手:“你应该感觉糟糕。你不得不跟着我去那儿。那个可怜的女人。 你的确是一个欺凌弱小的——” “说什么哪——” “我的意思是,我讨厌找茬儿……”她大笑起来,“我在开玩笑。你是完美的。 没有你的协助,我套不出她的话。我看看我能否给你带来一枚美德勋章。” 有一丝新的想法在我脑中突然生成了,于是我抬了抬眉毛:“别胡说了!” “什么?” 我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说道:“打电话给你的老板——现在!” “你认为我刚才通电话的人是谁?” “不——打电话给汤斯恩德!” “为什么?” “因为,很有可能,他就是下一个。” 她盯着我,有那么一阵工夫才想明白,再过了片刻她终于大叫起来:“哦,我 的天哪!你是对的。他很有可能把消息递交给白宫和律师长了。” “没错。”当她告诉汤斯恩德他有可能是杰森的欢乐屠杀清单里的下一号人物 时,我踱回到了泰德的车子那儿去。 泰德看见我走近,问道:“得到什么你想要的了么?” 这不关泰德的事,于是我把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一座雕像那里,问道:“那个伟 大的南方战士是谁?” “马丁·路德·金。” 得知了他的回答,我一定是看上去有点惊讶。 他大笑道:“嘿,时代变迁了,即使是在这儿。” “没错。嗨,泰德,你还是单身吗?” “对啊。” “这是一个女士们心中的好城镇吗?” 于是泰德开始发表一通关于里士满年轻女士的质量的长篇论文,而且很显然这 篇论文是他一直以来就在研究的,因此他沉浸其中,滔滔不绝。我看了好几次表。 珍妮还在耗着她宝贵的时间,跟汤斯恩德喋喋不休。下一幕就要在华盛顿展开了, 我没有必要再出现在这里了,而应该出现在那里。我的意思是,珍妮说的全部内容 无非是:“哟,老板哪,他们用枪瞄着你的屁股呢,因此,你知道……考虑一下去 买一套凯丝拉尔西装吧,聚集一支骑兵巡警队,还有,顺便提醒一句,一个星期内 别走出你的办公室。” 但是最终她总算完成了跟汤斯恩德的通话,走到了我们中间。她跟我说:“抱 歉让你们久等了。我告诉了局长和乔治。我们决定去申请当局的同意,对巴尼斯太 太监视和搭线窃听。等她清醒过来,我怀疑她是否还会继续合作。” “毫无疑问。” 她点了点头:“还有呢。他们认为我们还可以做点什么,一些具有前慑作用的 事。” 我怕的就是这个,于是嘟囔了一句:“真是坏主意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表示了反对。” “无论保护工作做得多好,杰森和他的同伙总会走运。” 她耸了耸肩:“没错,对我们来说挺丢脸的。但汤斯恩德的确是我们多年来最 好的一位局长。” 泰德看上去挺困惑,他问道:“你们到底在谈论什么鬼玩意儿啊?” 珍妮看了看她的表,以威胁代替回答:“泰德,你只有七分钟送我们回到直升 机那里,不然我就一脚踹你到阿拉斯加去。” “你这个凶蛮的女人!”泰德回答道,跟预料中的一样。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