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们把车停在了地下停车场,通过电梯升到了地面。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 总是由女人们来安排打点一切。珍妮通知我说她已经为我们电话预定了位于杰斐逊 ·戴维斯公路旁的凯悦饭店。那地方正如你可能预料的,有一个职业篮球场那么大 的大厅,塞满了附庸风雅的家具。有一长列行李和一长队拎着公文包的商务人士在 漠然地等待着被检验出门,好挤向下一个城镇;而我们却在被等待检验进入。 抵达队伍的前端颇花了一段时间,我们度过这段时间的方式就像两个第一次做 爱的人,或者说两个对待性爱很严肃的人——有一点儿羞涩,紧张地调情,笑得有 点牵强,但是至少我们没有气喘吁吁。 但是是我误读了这里的信号,实际情况是玛戈尔德女士还没从来自乔治的调查 的混乱中抽身出来的眩晕中回过神来。女人们总是容易困惑的。 珍妮告诉了服务员她的姓名,服务员把她的名字输入了电脑。过了片刻,她抬 起头来,首先是看了看珍妮,然后看了看我,确认道:“两个房间,对吗?” 珍妮看着我,问那个服务员:“你们有一个房间但是有两张床的吗?” “当然有。” 转身面对我,珍妮问道:“你介意吗?” 我会吗?“嗯……考虑到联邦调查局还有债务缠身,经济紧张……” “我只是想这么做不至于让我们两个都睡过头。”珍妮看着那个服务员说: “一个房间比较好。” 她通过了她的调查局信用卡验证,当工作人员做必要的调整的时候,我站在一 边想着这是什么意思。两个房间肯定意味着早餐和睡眠。一个房间可以意味着早餐 和没有睡眠,当然,一个房间也可以意味着早餐、凉水澡,以及一次小睡。我真的 不能确定我会陷入哪种情境,或者这对我们来说是否是一个好主意。 电磁钥匙和信用卡都通过了柜台检验,珍妮正告服务员道:“我们是联邦探员。 我们来这儿是因为政府公务。四个小时后叫醒我们,明白吗?” 我对那位年轻的女士微笑着,她也对我微笑。我在想着我们的共和国是何其幸 运,拥有如此有省钱观念的公务员啊。 我们穿过大厅,进入了电梯,没有任何交谈,甚至也没有目光的接触。在电梯 里,珍妮说道:“第九层。”然后按了按钮——我希望她按对了楼层。 我说:“好天气,不是吗?” “这是应季的温暖。”珍妮回答道,目光直视前方。 嘿,这听上去可不像是做爱前的调笑话。 我们出了电梯,找到了服务员分配给我们的房间。看样子里头会挺不错的。珍 妮把电磁钥匙塞入磁缝,门开了。 我们走了进去。房间很奢华,我注意到,有两张舒服的床,还有酒店里通常都 会有的配套设施诸如椅子、电视机、侧柜,以及一种让人压抑的紧张不确定的氛围。 我穿过房间,除去我的外套和领带,把它们胡乱扔到椅子上。珍妮走到房间的 另一边,脱去了她的夹克衫,整齐地折叠好,小心地挂在另一张椅子上。我指着放 在她腿上的格罗克手枪和枪套说:“我不认为你需要这些个。” 她笑了:“我不需要吗?” 真有趣。但是她从腿上拿起了她的枪套和手枪,把它们放在了书写台的最里端。 我在床上坐下,拿起电话,按下了房间服务的按钮。我为自己叫了份有六个鸡 蛋的西式煎蛋卷,又叫了一大份薯条,顺带要了一份熏肉,以及附送的番茄酱,还 有一壶咖啡,为女士要了一壶茶。我问珍妮她想吃什么。 “水果拼盘和两份草莓优酪乳。” 我们显然对食物有着不同的概念,但是我还是把她的要求传达给了服务台,然 后挂上了电话。我通知珍妮:“吃的东西十五分钟后会送来。”接着我指着浴室说 :“女士先于绅士。” “哦……这周围有绅士吗?”她漫不经心地解开她的衬衫纽扣,朝浴室走过去, 然后补充说道,“我会很快洗完的。别睡着了。”这话说得也怪有趣的。 我打开电视,调到了福克斯新闻台,它只提供“公平和有条不紊的新闻”,在 某种程度上不同于“所有适合于刊印的新闻”,总之就是那个意思吧。现在正在播 放一条广告,有个老家伙——我想我可能认识他——正在谈论着勃起障碍,在那个 时刻,这障碍绝不是属于我的。我能听见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和珍妮哼歌的声音。 真滑稽,我想。第一时刻的性和战争之间有多少共同之处啊,同样紧张,同样 令人焦虑,所有人对即将到来的事都不能确定,甚至不能确定他们是否真的想要待 在现场。 浴室的门开了,珍妮出来的时候只穿着她的生日服,再披了一条绒乎乎的大毛 巾。她径直朝一扇窗户走去,把背对着我,盯着街上看,用另外一条毛巾擦干她的 头发。 作为一个完美的绅士,我本能地把我的头转向别处,至少直到她把背转过来。 然后我悄悄打量着。实际上玛戈尔德探员真应该为联邦调查局的健身房而自豪, 那里把她打造得如此出色——她有着比我想像得更长的双腿、更宽的肩膀,而且我 看不到她身上有一丝赘肉。她的皮肤像牛奶一般白皙光滑,但是我注意到她手臂和 大腿上有为数不少的小伤疤,有些看上去像是烧伤,其他的是擦伤。但是总的说来, 珍妮没有什么在外表上觉得难以示人的,我觉得我的肚子里有一种奇怪的刺痛感, 或者可以说是有一点自卑。她看着她的肩膀,提到:“我没关水,你接着去洗吧。” 她把那条擦头发的毛巾扔到我脸上:“快点!” 我走进浴室,费力地脱掉鞋子、袜子、昂贵却可笑的布鲁克斯兄弟牌衬衫和裤 子,走进了莲蓬头射下的水柱中。一分钟后,我全身都打满了肥皂沫,此时听到门 开了。透过毛玻璃,我看见珍妮走进了浴室。我真的不喜欢独自淋浴,于是说: “你能为我擦个背吗?” 她大笑起来:“吃的东西停在门边,而我的钱包落在这儿了。” “那我只好自己擦背了。” “也许下一次我可以帮你。”她拿着钱包离开了。 三分钟后,我从浴室里出来了,肚子上绑着一条毛巾。珍妮坐在远一点的那张 床上,剥着一根香蕉,这似乎是在暗示着什么,她还是除了一条毛巾几乎什么也没 穿,真好。 装食物的小推车停在两张床之间,我坐到另一张床上,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现在我们在这里,两个几乎裸体的人待在一个酒店的房间里,要有四个小时待 打发,我们两人隔开不过三英尺,中间有一辆食物车而且,可能,我们脑子里在想 着不同的事。但是事实是真的存在一个马斯洛需求层次[ 人本主义心理学的创始人 ——马斯洛(A.H. Maslow, 1908-1970)提出的理论。马斯洛生于纽约,曾在威斯 康辛大学获学士、硕士和博士学位。1934年起历任威斯康辛、哥伦比亚和布罗克林 大学教授,曾在布兰迪斯大学担任心理学系主任。1967年被选为美国心理学会主席。 他认为人有能力创造出一个对整个人类以及每个人说来是更好的世界。作为一个人 本主义心理学家,马斯洛从个人心理生活的角度提出人的动机或需要的层次 (Hierarchy of Human Needs) ,认为人的动机和需要是一种层次结构,心理生活是一个由低而 高逐级实现的过程。 生活需要(Physiological needs) (食物温度、空气、性等); 安全需要(Safety needs)(职业稳定、生活保障、环境有序等); 爱的需要(Love needs)(爱、情感、归属、友谊、社交等); 尊重需要(Esteen needs)(成功、力量、权力、名誉等); 自我实现的需要(Need for self-actualization) (潜能的发挥、理想的实现、 事业的成就等)] ,在其列表中食物要比性更高级,虽然实际情况中不总是这样。 珍妮指着电视问:“你见到关于杀手们有什么新的新闻吗?” “我看见有人在谈论一种叫做性功能障碍的现象。” “那是你的问题吗?” “绝对不是。” “你肯定?” “我有其他的问题。” 她笑了,“我的意思是,你对性功能障碍、避孕用具,或者女性卫生用品的广 告接受不了吗?” 我也笑了,埋头吃着薯条。 她问道:“谈论性会让你感到紧张不安吗?” 我答道:“你最近看过什么好电影吗?” “这是一个很健康的话题,你知道。男性会对它有些许隐晦。成年人应该对这 些事持开放的态度。” “我也正是这么想的。因此……你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 “你好奇怪。” 她伸手去够收音机,打开了它,花了一段时间调台,调到了一个台,正在放着 彼得·西格演唱的浪漫民歌。 我吃完了我的煎蛋卷。 她说:“我喜欢这首歌。”她伸了一个懒腰,补充道:“我需要躺下了。” 于是她在自己的床上躺下,我扫光了薯条,也在我自己的床上躺下。过了一会 儿,我问她:“那些伤疤是从哪儿来的?” “应该是到处磕磕碰碰得来的——我年轻的时候活脱脱是个假小子。” “你应该坚持穿裙子,玩洋娃娃。” “是的。那么你也应该看看其他人,表现得跟大家一样,不要那么惹人讨厌的 好。” “没错。” 沉默。 终于,珍妮开腔了,“这有一点……别扭,是不是?我们应该要两个房间吗?” “很好,我还能说什么?我们是拍档。” “我并不经常跟人在一个房间里睡觉……即使是和拍档。” “我希望你没有跟我在一起睡觉。” 又是沉默。 我说道:“你为什么不结婚?” “我为什么必须结婚?” “伊丽莎白认为你应该结婚。伊丽莎白认为你应该有一所在郊区的房子,应该 有十个孩子成天尖叫着跑来跑去,你还应该有一辆加长的红色面包车。” “伊丽莎白应该管好她自己的事。”过了一会儿,她问道,“你呢?为什么不 结婚?” “去问伊丽莎白吧。” 她大笑起来。 她侧过身来,面对着我:“看着,我喜欢把你当做拍档。你非常聪明,反应也 非常敏捷。我还觉得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说的对。我认为——” “打住,让我说完。我们在一天中已经彼此了解。过去的一天是漫长而紧张的, 而且……我们的情绪都很激昂。如果我们……嗯,如果我们都往下走一步的话…… 我承认我想过这事……西恩,我在这种事情上不是随便的人。” “伊丽莎白可没有告诉我这个。” 一颗草莓弹到了我脑门上。“去你的!“ “我可是温文尔雅的,我总是送花给女士。“ 她笑了。我想我们都在试探做某事而未做。也许,到目前为止,我始终都表现 得像一位完美的绅士。我上厕所后会把马桶盖放下来,我甚至会躺到另一张床上去。 我不会轻易把自己交给一个女人,她告诉我她也不会轻易对男人投怀送报,这 意味着我们中的一人必须克服这些平日的信念跨出第一步,否则我们只会把信念保 持原封不动地走出这里。于是,做出以前没有人做过的——或者我几乎不曾希望过 的——我站起身来,朝她的床迈出了一步。 突然间,我们都听到有一阵响亮的“铃铃”声传来。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她说:“是我的手机。” “不——两个都响了。” “见鬼!”我们赶忙跑到各自的衣服那里,四处乱摸,找到我们的手机。珍妮 先找到她的:“玛戈尔德。” 我找到我的:“达尔蒙特。” 菲丽斯在话筒那头。“你在哪儿?”她问。 “我在……附近。” “他们……他们又袭击了。糟透了,西恩。” 我已经从她的语调中猜到了。实际上,她的声音听上去是颤抖的,我想她可能 一直在哭。“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嗯,我们……我们应该考虑到……但是我们没有。我们没有往那方面去考虑, 我们的保卫工作做得不够。” 我突然间明白过来:“是家人!” 菲丽斯什么也没说,而无声胜有声。 “谁的家人?” “是……他们杀了……马克·汤斯恩德的妻子。” “见鬼!”我真的觉得很愚蠢。更糟的是,我感觉到恐怖。之前我怎么没有料 到这个? 菲丽斯说道:“我求你了,赶快到事发现场去。应该让马克知道,在此刻,我 们在情报局……我们……” 菲丽斯不能自已,一阵长长的沉默随之而起,终于,她正告我道:“我认识马 克和琼将近二十年了。他们有一个正在读大学的女儿……珍耐丝。我已经……嗯, 我们很……” “我在路上了。我会发现这些家伙的行踪的,菲丽斯。” “看你的了。我是说真的。”她挂了电话。 我开始穿衣。珍妮用一只手拉上她的裤子,另一只手把电话抓在耳边,听着何 地、发生了何事的详情描述。 我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得不再度穿上裤子——无论上从字句上还是 从比喻意义上。太迟了,我认识到是什么一直在折磨着我,让我总是觉得有什么不 对劲了。对于杰森·巴尼斯来说,这是一场长久以来的仇恨——是私人的,也是无 边界的——就像哈特菲尔德和迈克·科恩,一场积怨多年的流血的争斗,其辐射超 过了他认为的错误对待了他父亲的政府官员。巴尼斯是一个讲信条的人,一个严谨 的正统派基督教徒;他会支持一场圣经上说过的报应,以眼还眼,以血还血;以一 位母亲偿还一位父亲,一对父母抵偿一个发怒的儿子。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