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正如你可能预料到的,接下来一周内所有的新闻都拿这宗案子来说事。许多好 人死了,许多重要的人物需要适合他们身份和地位的葬礼还埋葬。整个城市,实际 上是整个国家,都被一种激动的情绪笼罩着,事后余悸同时意味着煞有介事的安抚, 伴随着好奇和八卦的浪潮。 于是局里把这个故事的点点滴滴呈现了出来,仿佛它是一个好坏事物杂陈的自 助餐馆,虽然在所有的动词、代词以及经过一番调整和歪曲过的事实之后,你很难 辨认出坏的事物来。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说的实在太对了,尤其当这些知识都被分 解开,要你自己去选择的时候。 因着某种原因,我倾向于对这类事情持讽刺态度。 我更愉快地注意到,在此事中我的名字和我的角色都没有被提到。当你签约受 雇于中情局——恰恰是作为一名债权人——你就会得到一个可靠的匿名保证。当你 在欠很多人钱的时候,这一点尤其行之有效。 如你可能进一步预料到的,白宫掺和进来使得这件事闻上去更少大粪的臭气, 更多玫瑰的香气。我尤其高兴地看到霍普尔太太出现在一场脱口秀节目中,在我看 来她就表现得像只狐狸一样。她详细地叙说了当谋杀者们不断恐吓声称要给总统带 来源源不断的压力,以及总统得知死者中的几位是他非常亲密的朋友和同事之后的 巨大的哀伤。她以温和的细节来形容他是怎样走到他们的家里去慰问云云。这部分 实在感人。很可能这部分没准还是真的。 然后,非常真挚地,她对观众们说:“于是总统把我叫进他的办公室。这是汤 斯恩德太太被害的那天早上。我从来……嗯,我从来没有见过总统如此平静……如 此坚忍……如此……像一位总统。他说杀戮必须被阻止。美国人民必须被保护,无 论行动有多激烈,无论要押上多少他的政治前途。他告诉我去建议联邦调查局采取 一些非传统的措施。他说我们不得不采取诱捕手段。”以及诸如此类的话。 重要的不是我怎么记得这些的,重要的是,它听上去比事实好得多。 得知总统的支持率上升了十点之后,我有点不开心。正如我提到的,我不是他 的崇拜者。从另一方面来讲,这个醉心于自己仕途的家伙看上去像一个更大的傻瓜, 因此可能这是一场空洞乏味的表演。 无论如何,这位总统从来没有号召人们感谢我,瑞塔也从来没有给我吃她承诺 过的牛排大餐。看看他们忘事忘得多么快啊。 我应该补充说菲丽斯给了我一个星期的休假,她说让我从心理上得到修复。实 际上,她对我说的最后的话是这样的:“但我说的可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我真的不 希望你回来之后还跟以前一样。你明白吗?” 我明白。 因此我在我自己的公寓周围闲荡了有一个星期,看一些垃圾小说,买了几条新 内裤,做了好几本《时代》周刊上的填字游戏来打发时间,在走廊上扔健身球,而 且因为自己的智慧而感到厌烦。大多数时候,我在等待珍妮的电话。而她从来没有 打来过。 因为某种理由,我也没有给她打电话。 Ok,我电话过她的办公室,三次,伊丽莎白许诺我说会给她带信儿,但是珍妮 从来没有回过我的电话。也许她没得到信儿,也许她就是不愿意回。 因此我就这样,在这个星期的末尾,走进了佛格森家用安全用品商店的大门, 心理得到休养,身体得到康复,而情绪却是崩溃了。 里拉在她的桌子后坐着,穿着一条粉色的性感毛衫,现出了迷人的乳沟。我甚 至没有偷窥一眼。至少,我保持着我的修养,没有想入非非。她对我微笑着说道: “欢迎回来。顺便说一句,你迟到了。” 我也微笑着对她说:“如果我不是把家里的咖啡都消灭光了的话,我才不到这 儿来呢。” “不错的西装,顺便夸一句。” “谢谢。” 她格格笑道:“不,我是说真的。你穿着西装的样子看上去真的……挺不错。” 什么啊……?我顺着她的眼神往房间远处的角落里看去,那里悬挂着一幅真人 大小的被放大了的照片,一个只穿着汉斯牌紧身裤、其他什么也没有穿的白痴,站 在一辆武装过的货车旁。有人非常有幽默感地往照片上贴上了一条横幅,上面写着 :“内裤少校卷土重来。” 我对里拉微笑着。 她也对我微笑着。 我看着里拉的眼睛,对她说:“拿掉那幅画。” “要放在ebay上……今夜,”她继续说道,“顺便说一句,会议室里已经有三 个穿西装的人在等你了。” 因此我离开她走进了会议室,那里已经有三个穿着蓝色和灰色西装的人在等着 了,菲丽斯也在,带着一副生气的表情。菲丽斯看了看她的表说道:“你迟到了。” “守时是意志薄弱者的习惯。” “我认为你的意思是守时是那些想保持住自己的饭碗的人的习惯。” “没错,那就是我想说的。” 她把我介绍给那三位绅士,他们分别名叫拉瑞、莫依和西普。或许他们应该名 叫拉瑞、鲍伯和比尔。我的心情实在不够温和。 拉瑞闪了闪他的联邦盾形徽章,露出了一丝虚伪的微笑。比尔和鲍伯把脚在地 上蹭来蹭去。没有人提及,但是他们的姿态已经暗示出他们是联邦调查局派来作内 部调查的。 这比专门成立一个委员会,而且还分出一支小组委员会要好一些,但好得不够 多。 拉瑞显得像是他们三人的头儿——他邀请我坐下,正告我道他的团队是来扫清 一些遗留下来的问题的,并且要探察一些没有解决的事项。 没有人跟我宣读我的权利,拉瑞斜眼看着鲍伯,鲍伯在桌上放了一个录音机。 比尔走过来打开了录音机。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拉瑞正告我道:“这是一次官方口供。请尽可能准确真实地回答。说得清楚些。 现在给我们详细说说在这件有关有杰森·巴尼斯参与的案子里,你都做了些什么。” 于是我就说了。 几乎有二十几次,拉瑞,或者鲍伯,或者比尔打断我,让我澄清某一点或者将 某些事件描述得精确些。鲍伯更换了三次录音带,比尔每次都把录音机开了又关上。 说真的,我搞不清这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们是好的倾听者,他们已经做了上头布置 给他们的家庭作业,看起来想要加速已经发生了的事,因为他们知道该问什么,没 有浪费我太多时间。 他们看上去对谁杀了谁特别感兴趣,因此我就把玛丽露告诉我的和我假想的跟 他们说了一遍——依据杀戮的过程——剩下的是被克莱德或汉克干掉的。我还给他 们说了我的观点,那就是我不认为杰森亲自开过枪。 鲍伯吐露说,实际上,从联排别墅尸体上找到的武器上,经过弹道验证对比, 我的看法已经得到了确认。但是还是留下了问题,谁在环行公路上引爆了轻型反坦 克武器,谁的手按响了炸弹的按钮炸死了琼·汤斯恩德,似乎这真的非常重要。 但是这些人是靠写报告为生的,他们的生活都致力于不要以任何形式留下任何 空白。因此他们东一茬西一茬抛出了一系列理论,我礼貌地听着,不发任何评论, 直到我们坐下来分果果,这个阶段可不是那么好形容。 拉瑞对我说道:“因此当你到达联排别墅的时候,现场只有红色的小货车,对 吗?” “不,黄色的小货车也在现场。我正驾驶着它。” 拉瑞不喜欢被纠正,反驳道:“我说的也是这个意思。” “那么就说说你是什么意思吧。”我非常不喜欢拉瑞。 鲍伯问我:“那知道那辆黑色的小货车在哪里吗?被克莱德·巴尼斯驾驶的那 辆?” “为什么?” “如果你不介意,我们想问一些问题。” “鲍伯,我介意。如果你想让我继续回答你的问题,你就要回答我的问题。” 鲍伯朝我靠过来,说道:“我不是到这儿来满足你的好奇心的,少校。你的供 词应该由我们来操控。” “怎么操控,鲍伯?” “什么?” “我不是在你们的局里工作。你们怎么来操控我的供词?” “我们有我们的办法。回答我的问题。”鲍伯坚持道。顺便提一句,我同样非 常不喜欢鲍伯。 拉瑞又一次问我是否知道,当我们离开购物中心后,在克莱德回到联排别墅之 前,那辆黑色的小货车在哪里。 我回答道:“拉瑞,我现在有严重的失忆症,并且正在恶化。” 比尔显得像是被在身上盖了“好警察”的戳。他非常和蔼地说道:“行吧,西 恩。一些钱似乎不见了。” “似乎不见了?真的假的?” 比尔夸张地微笑着:“嘿……你不是在耍我吧。没错——的确是不见了。” “不见了多少,比尔?” 轮到鲍伯发话了,他说道:“这不关你的事。” “现在这就是我的事。“ 拉瑞发现有必要坚决维护自己的权利:“达尔蒙特,我不喜欢你的态度。我要 再一次提醒你,这是一次官方调查。“ 拉瑞见他的话似乎奏效了,转身面对菲丽斯说道:“跟他评评理。” 菲丽斯对拉瑞微笑着,回答道:“我从他到这里来工作的第一天就试图这么做 了。我能提供的唯一建议就是回答他的问题。如果你够幸运,有时他会相应地很好 地回答你。” 听了菲丽斯的评价,拉瑞、鲍伯和比尔看上去有点困惑。我敢确定联邦雇员们 会因为这些家伙的机智吓呆了的。我敢确定以前拉瑞、鲍伯和比尔问问题,而所有 的人无论知与不知都得回答。我还敢确定我会成为一个只管回答、却连人家问什么 都不晓得的白痴。 接着又轮到比尔了。他说:“大概有一千二百万不见了。” “大概?” 他再次微笑道:“一千二百五十万,精确地说。” 我评论道:“精确总是好的,是不是,比尔?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的人已经证 实了你们自己是内部调查人员或其他类似的人,如果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你,如果 我知道这是一场审讯而不是汇报,精确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对吗,比尔?” 鲍伯说到:“你最好少用一点讽刺,达尔蒙特。” 菲丽斯突然插嘴道:“他做不到。这就像抽动-秽语综合症。那些损人的话自 然而然就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了,就像一条失控的河流一样。” 我对菲丽斯微笑,她也对我微笑。我真的喜欢她,我相信她已经习惯我了。 鲍伯和拉瑞认为比尔最适合跟我打交道,比尔也同意这一点。但老实说,我真 的也不喜欢比尔。他总是鬼鬼祟祟的。比尔说道:“帮我们判断一下钱去了哪儿吧。 你告诉我们当克莱德·威兹纳离开购物中心时,钱装在他的卡车后部。通过我们跟 桑切丝特工和跟你的讨论,我们想计算出每一辆小货车到达联排别墅得花多长时间。 你跟玛丽露·约翰逊一起到达,你说过,也许在汉克·莫瑟后面十到二十分钟左右, 对吗?” 比尔盯着我的脸看,以求我的确认。我也盯着他看,不带任何表情。 这场谈话看来没有任何往好的方向发展的迹象,于是我站起来,把话头对准拉 瑞,宣告道:“除非你有许可证,否则我要出去了。我可不想跟你们这么耗下去了。” 拉瑞回答道:“我们没有许可证——至今为止。” 菲丽斯对那三位绅士说道:“事实上,他是在这里工作的,他不会离开的。请 你们离开。” 拉瑞点了点头。他把手摸向口袋,拿出一张名片,扔给我。他说:“如果你良 心再度发现,给我电话。”然后拉瑞、鲍伯和比尔收拾好他们的便笺簿和收音机, 带着气急败坏的表情依次出了门。 门关上了,有那么片刻的宁静。菲丽斯终于一字一句地说:“西恩,看着我的 眼睛,告诉我你没有窝藏那些钱。” 我看着菲丽斯的眼睛:“钱是我的,都是我的。你一个子儿也别想拿到。” 我想我听见了一声宽慰的叹息。 她说:“真是荒谬。我派你去办这件案子。你是怎么搞的,居然把自己搅进去 了?”她坦言道:“我现在觉得有某种负罪感,因为让你掺和了进去。” 我没有回答她。然而,我已经在心里记上了一笔:她欠我一次。我说道:“嗯 ……我不担心。” “你应该担心。” “如果他们让我在河对岸跟他们相遇,而不是在这儿,那么我才会非常担心。 我是一名律师,菲丽斯。相信我。” 她对我的话不予置评。她说:“他们将会描述出一件非常让人信服的案件,西 恩。” “一堆钱不见了,基地的会计要求进行内部调查。这是标准程序。他们不得不 来点儿动作。” “你忘了些什么。” “有吗?” “乔治·米尼。他这个星期被解雇了。当然,用‘解雇’来表述不是那么准确。 许多人死了,必须有人承担责备。现在宣布说乔治是局里发言人的新助手。” 这对我来说可是个新鲜事。我说道:“那跟我无关。乔治是负责人,军衔和责 任是一把双韧剑,站多高的位子就得担多大的责任。最终他选择站在了错误的位置, 在错误的时间里,灰溜溜地结束。” “我相信重要的不是你怎么想,重要的是米尼怎么想。” 好观点。她继续说道:“他天性好报复,西恩,他依然是联邦调查局的人。” 她继续道,“顺便说一句,马克·汤斯恩德今天早晨递交了辞呈,辞去他的局长职 务。总统即将批准。还有,你的朋友珍妮现在是代理的局长助理,我听说那可能有 机会成为长期的职位。” “那是她该得的。我对汤斯恩德的辞职表示难过。” “我也是。也对玛戈尔德表示难过,是的,那是她该得的。她在这件案子中比 任何人表现得都要好。”过了一会儿她补充道:“你也是。” 我已经朝门那边转过身去了,结果又打了个旋儿回过来面对着菲丽斯。她这番 称赞可是让我史料未及的。我说道:“谢谢你。” “不客气。” “如果你年轻二十岁……三十岁……啊,也许年轻四十岁的话,我会——” 她打断了我:“我给你两天时间去理清你职业上的和私人的事务。情报局不需 要这种混乱局面,你也不需要。去理清它。” “是的女士。” 实际上,我真有一个大难题。甚至有可能我有两个大难题,一个是私人的,一 个是职业上的。更糟的是,很有可能我的私人难题就是我的职业难题。但是我现在 还不能这么说。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