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大雨如注,政府的高级轿车载着菲丽斯和我去杜拉斯国际机场,我要搭乘下午 去阿曼的班机。她为了某些理由坚持要跟我一起来。我们起初没说什么话。我想菲 丽斯因为我不在她身边了会感到很高兴,很高兴我不再跟她添乱了,她来一定是要 确保我登上了飞机,确保我离开。 我肯定没有留心,因为当我看着窗外的时候,我们已经离开了GW绿化带,已经 开到去罗斯林的出口处的停机坪有四分之三的路程了。我朝司机倾过身去,说道: “嘿,朋友,杜拉斯在那条路的后面。” 菲丽斯说道:“他知道杜拉斯在哪儿。” “但是——” “坐回去,放松点儿。” “我们要到哪里去?” “你会明白的。” “我现在就想知道。”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于是我坐回到了座位上,看着天上偶尔出现的一点微光,人们在我们身边拥挤 地来去,而我们正开往罗斯林。在我们左边我看见硫磺岛海战纪念碑[ 硫磺岛纪念 碑是为了纪念在二战中牺牲的美国海军陆战队战士而兴建的。作者根据一张当时的 新闻照片塑造了6 位冒着枪林弹雨将美国国旗插上硫磺岛钵山的海军陆战队战士的 形象。作者用写实的手法和简洁生动的艺术语言将当时的紧张情状和战士们大无畏 的精神再现于观者面前。作品中的国旗是真实的,每天由守卫公墓的战士晨升暮降。 ] ,那儿有五位海军战士和一名海军医护兵在努力把星条旗插到岛钵山的山顶上。 我们进入了密尔港的北大门。我们开上了一座颇有规模的小山,然后向左转,在一 座潮湿的红砖小礼拜堂前停下。菲丽斯抓起一把伞对我说道:“跟我来。” 她拿着伞到车子这边来找我,拽着我的胳膊。接下来的五分钟里我们不发一言 地走着,她带路,我跟随,通过了阿灵顿国家公墓的入口,顺着一条长长的上山的 道路,通过一列列又长又整洁的为了纪念死者而竖立的白色十字架与星星。天色很 暗,一些勇敢的人在这些标识物间徘徊着。到处都能看见有人往墓地前放花圈。 菲丽斯一边走着一边指着我们左边的一块白石头说:“哈利·罗斯塔尔。我在 高中的时候跟哈利约会。他是一个好男孩,是班上最好的运动员。他本打算进哈佛 的时候,战争爆发了。可怜的哈利在意大利的安其欧中了弹,腿被打烂了,死得很 惨。” 她转过身,指着在十个十字架范围内的另一个标识物说:“杰克逊·比勒尔。 我婚礼上的最好的客人。杰克逊在韩国的猪排山遇害,留下了妻子和两个孩子。” 我也有朋友埋在这儿,还有亲戚。实际上,我前年才来过这里,埋葬了一个亲 爱的朋友。像所有的士兵一样,我不可能在走过这些山道的时候心中没有任何梗阻, 喉中没有任何哽咽。在美国所有广阔的旷野和草原里,这些相对来说狭小的面积是 特殊的、独一无二的。这里是一片死亡士兵们的牧场,是英雄的栖息地,也是在最 需要他们的时候尽力了的平凡的男人和女人们的栖息地。这是一片庄严之地,是一 片圣地,充满死亡的安祥,许多记忆在这里萦绕。我向菲丽斯的左肩那边指过去: “我的叔叔杰瑞就埋在那儿。越战,68年那一班。在春节进攻中死的。当时我父亲 在国内,怀念着他的亲兄弟的葬礼。” “我猜你可能已经参加过这里的许多次葬礼。” “我打赌没有你多。”过了一会儿,我问道,“菲丽斯,我们为什么要来这儿?”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我觉得某种动力迫使我要来。” 无论如何,我们继续走着,我的脑子里回想起我参军的那一天,像所有充满了 乐观主义和高贵目的的新兵一样,以为从此尊贵的骑士就穿起了他的铁甲,可以随 时起身去杀死巨龙。前方的任务是简单的,不复杂的——去跟所有的敌人战斗,外 国的和国内的,黑对白,善对恶,尊贵的人们跟不尊贵的人们战斗,而且实际上, 上帝曾经是、现在是、一直是会站在我们这边的。但是多年过去,你已经明白了所 谓“任务”从来就不是如此干净、如此纯粹、如此贞洁的。上帝会站在每一个人旁 边保护他,会保护你,也会保护你的敌人。你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战斗,但是每一 场战争都有其自身的代价,如果这代价不是血肉的,那么每一次战争肯定都会在你 灵魂上留下些伤痕。 我们到达了山脚,菲丽斯要离开,带领我走在了十块石碑的距离内。我们停下 了,我看着菲丽斯正在注视着的一个特殊的十字架,上面写着:“亚力山大·卡尼, 少校,美国海军陆战队。” “你丈夫?” “我试图每年四月十七号都到这里来。”她陷入了沉默中,注视着那个十字架, 和底下的死人分享着某种迷梦般的寂静。但是我也在想着,在菲丽斯那样的年纪, 她肯定清楚地意识到阴影在扩散,不久之后就会有一个新的十字架竖在那里,刻着 她自己的名字,我想知道她是否在思考她自己的死亡。 最终,她说道:“所有这些好人……如果他们能多活一天,多活一小时,哪怕 多活一分钟,会给世界带来多少的好与善啊。” 我记起了圣经上的句子,于是低语道:“主给予,主也夺走。” 她评论道——虽然我怀疑跟这座山上的任何人都无关:“但是他从某些人身上 拿走的要比其他人多。” 事实上她说的对。我回想起珍妮弗·玛戈尔德在局里的背景资料中的一幅照片, 大概是她十岁时照的,那个时候的她仍然天真,仍然纯洁,她的灵魂还没有被恶魔 种下任何不祥的种子。 那张照片被从一本毕业纪念册里抽出来,也许,和二十个小男孩和小女孩一起 站成两列,明亮的眼睛看着照相机的镜头。他们都开心而天真地笑着,但是他们其 中一个:从左边数第四个,在第二列,一个小女孩看上去闷闷不乐、疏离于人群, 没有看着镜头,而是看着悠远的天空,似乎已经意识到她已经被玷污了,不纯洁了, 不属于这个集体了。 这个现实的世界可以试出人们的灵魂,但是说真的,孩童不应该提前经历和承 受那些恐怖。我认为我们自己造就了自己心中的恶魔,然后我们奇怪它们怎么就打 倒了我们,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打倒得了它们。 菲丽斯再一次抓住了我的胳膊,我们开始了长长的返回山顶的路。 (全文完)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