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舞永闭上了眼睛,白皙的胸部随着呼吸起伏着。直树无法再犹豫了,他紧紧地 抱住了舞永。 怀里的舞永紧张得身体僵硬,但直树还是没停下来。 第一次把自已深爱的女人抱在怀里,这肩膀、手腕、胸部,都如此令人渴望。 但是,直树的心中却没有任何喜悦。仿佛在接受考验似的感觉盖过了一切,直树的 心中涌不起一丝的热情。他也感觉得到怀中的舞永只是空洞地睁着眼睛望着自己身 后的黑暗。霎时之间,直树的心冷了下来。 但直树还是不想就此停止。他开始不停地吻着舞永的唇,将整个脸埋在舞永的 颈项间。舞永紧绷着身体,配合着直树的动作。我是这么爱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呢?豁出去吧!直树在心中这样告欣自己……他激动地抱紧了舞永,一次又一次地 吻着她,手也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肌肤。但是,此时的直树却发现怀里的舞永开始有 些抵抗的反应。 这并不只是女人羞怯本能的表现。而在此刻,直树过去一直被压抑的男性感情 也突然爆发了。“不能再让她逃走了……”被压抑的欲望仿佛转变成了怒气似地, 直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于是两个人开始追斗。 舞永用尽全身的力量想推开直树。那传入耳中的激烈喘息声、压在身上的男性 躯体、不停游移的手……,一切仿佛都不是直树的行为,而是当时的那些暴徒。忽 然之间,一阵强烈的嫌恶感涌上舞永的心头。 她觉得自己心跳急剧加速,血气上冲,仿佛马上就要窒息了……。情急之下, 舞永胡乱抓起了手边的硬物,朝着直树的头顶打去。 当直树抱着头滚到一旁时,舞永用惊人的速度从直树的身边跳开。 在房间角落的舞永凝视着直树。她用恐惧和嫌恶的眼神看着他,抱着胸口的双 手颤抖不已。而直树双唇颤抖,心中感到莫大的屈辱。 “这算什么?!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我也是有感情的,我也很痛苦啊!” 直树怒吼着,满腔的愤怒爆发了出来。 “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想见面时就把我叫出来……对你来说,我只不过是 个随传随到的男人罢了!你一定又会说,我不了解你的心情!反正,你总是用这句 话来搪塞。其实,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你从来就没真正喜欢过我!” 直树把心里的话全都吼了出来。舞永沉默了一回儿,才幽幽地说道: “你高估自己了吧,其实你一点也不体贴,你只想到自己而已!” 这么长久以来,直树凡事都为舞永着想、为她付出,他相信自己真的是很爱她。 但是,舞永的一席话,让他开始怀疑事实真相到底是什么?心里原本已堆起的小塔, 在剎那间都化成了砂粒,一点一点地崩倒了下来…… 直树一语不发整理了身上的衣服。 “你好好保重……” “你这语气是表示要分手了吗?既然如此,你自己也保重!” 直树没有回答舞永,默默地起身离去。踏出了宾馆大门的他抬头一望,一轮新 月孤独地悬在夜空中。 直树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快步地穿越了马路。此刻的他,心中充满了对自己 的厌恶。 第二天在运动场上,吾郎对沮丧得无以复加的直树说道: “茉莉早就说过了,女孩子被强暴之后,百分之九十九会和原先的男朋友分手 的。我本来还在想,你们会不会就是那剩下的百分之一呢!” 直树的表情变得很复杂。他终于痛切地体认到,为什么这样的情侣终究会走上 分手之路。 “你别太自责了,直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吾郎仿佛也像是说给自己听似地。 “其实,不应该用‘没有办法’这句话来搪塞的……” 直树循着吾郎的视线望去,在运动场的另一角,有一个小女孩坐在那里。“那 是友子。”吾郎说道。 “她什么也不告诉我,大概是瞒着外公外婆偷偷跑来的吧!我也很久没看到她 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愈问她,愈觉得自己是在白费工夫。” 虽然在补习班里总和学生们打成一片,但是吾郎一碰到自己的女儿就没辙了。 要让这样一个在阴影中长大的女孩敞开胸怀,或许连做父亲的都很难办到吧! 假日的近午时分,茉莉远在自己的公寓中呼呼大睡。由于昨天上的是大夜班, 茉莉到早上才上床睡觉。 小小的起居室里摆着几张桌椅,屋子里连一点装饰品都没有。换下来的衣服散 放在地上,显示着女主人今晨回家的疲惫。报纸和杂志杂乱地堆积在一旁,让人感 觉不到屋子里有任何一点生气。 当茉莉睡得正香甜的时候, 门铃突然响了。 被吵醒的她不禁皱着眉头叫道: “吵死了!”然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起来开门。 很意外地,站在门外的竟然是舞永。当她知道茉莉昨晚上夜班之后,原本想就 此告退,但还是被茉莉挽留了下来。 “不好意思,我的房间很乱,看起来不像女孩子住的吧?喝咖啡可以吗?” “啊!我来冲好了。不好意思,突然跑到你家来……” 舞永指着手上提着的蛋糕问茉莉道:“要不要吃这个?”茉莉爽朗地笑着回答: “那就不客气啰!” 刚冲好的咖啡加上美味的蛋糕,茉莉忍不住又吃了第三块。茉莉总是这样大方 而不做作,让周遭的人心情也为之舒畅起来。 “茉莉小姐,你一定很有男人缘吧?跟你在一起,总让人觉得很愉快!” “其实,我的恋爱运很差的!或许应该说,我对男人的品味很奇怪吧!” “你喜欢哪一型的男孩子?” “我一看到男生为了某事烦恼、痛苦的时候,就会忍不住被那种忧郁的气质所 吸引。” “你会觉得自已不能丢下他不管,是吗?” “很多护士都会喜欢这型的男孩子呢!对了,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茉莉一问完,电话铃就响了。 这通电话是直树打来的,茉莉感到有些困惑。直树一定没想到,此刻舞永正好 站在自己身边吧! 直树之所以打电话来,是想请茉莉第二天陪吾郎和友子一起去游乐园玩。看到 女儿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吾郎想用这一招转换她的心情。茉莉爽快地答应之后, 捂着话筒对舞永说这:“是富坚打来的。要不要听?”舞永摇了摇头,小声地对茉 莉说道:“别让他知道我在这里。” 挂上电话之后,茉莉问道: “你和富坚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已经分手了,原本我以为,只要努力,我们一定能成为一对正常的情侣 的……。结果我发现,像我这样的女孩,根本无法和男人交往。那件事已经过了一 个月了,可是,到现在我还是无法和男人单独相处。回家的时候,宁愿绕远路,也 没有勇气经过事件发生的地点……” 茉莉用同情的眼光看着舞永,思索着自己该对舞永说什么。 “所以,你才会搬家的啊……。对了,这本书上有写……” 茉莉从书架上拿了一本心理学的书,翻了其中一页给舞永看。 “你现在的情形叫做PTSD,也就是‘精神外伤后的压力障碍’。” “经过了很久的时间之后,即使自已以为早已忘了,但实际上心中的伤痕还一 直存在。这种情形电影里不是也常出现吗?从战争中历劫归来的人变得像行尸走肉 似地,或是年幼时遭到虐待的人,长大后有双重人格等案例,都是这样的。” 人类的精神状态是多么地复杂啊!表面上看来很正常的人,内心却有可能正在 哀嚎,行为上也有所偏差。舞永察觉得到自己内心中那份无法自由控制的晦暗意识。 “我该怎么做?” “最重要的就是不要逃避。你只能以正面的态度去面对那些痛苦的事。比方说, 你今天来找我,就算只是跟我聊天而已,心情还是会不一样的!” 茉莉带着认真的表情,诚心地对舞永说道。 在回家的途中,舞永尝试了一件事。 舞永来到一栋高层饭店的大厅。因为已经是晚上了,坐电梯上楼的客人并不多。 舞永选择了其中一个电梯,和一个陌生的男子一同走了进去。 门关上之后,电梯缓缓地上升。在这短短的数分钟当中,电梯成了一个和外界 完全隔离的小空间。在这小空间里,只有舞永和这个陌生男子而已。舞永偷偷地瞄 了对方一眼,那是一个看起来像个生意人的男子。对方也随意地瞄了舞永一眼。但 这一瞥却让舞永觉得自己看透了这男人心中暗藏的欲望。那不知何时会变得凶暴的 原始欲望潜伏在每个男人心中……想到这里,舞永恐惧得几乎想要失叫。 舞永的理性一直告诉自己,眼前的一切非常平常,没什么好怕的。但是,不论 舞永怎么努力地说服自己,她还是非常害怕,觉得全身起鸡皮疙瘩。她感觉自己像 是氧气不足似地,整个人就快要窒息了,心脏也几乎快跳出胸口。身边这个陌生男 子的存在,就像泰山压顶似地逼迫着她,再也承受不住的舞永终于在途中就按钮走 出了电梯。 之后,舞永又再鼓起勇气试了几次,结果每次都失败。 翌日,是直树他们一起到游乐园的日子。 直树的车一开到‘广瀚塾’,就看到吾郎带着友子走了出来。友子小小的肩膀 上背着一个崭新的小登山包,就和一般准备出游的小孩没什么两样,但还是让人觉 得不太对劲。那就是!她小小的脸上缺少了生动的表情。 直树很有精神地对友子说道:“你好!”但她只是害羞地躲在父亲身后,什么 也不说。 “直树,真是对不起,我突然有急事不能去了!” 当吾郎正在向直树解释时,茉莉灵机一动,心想或许友子是因为之前看到她和 吾郎在一起而心生芥蒂,于是用爽朗的语气对她说道: “啊,上次那件事你别误会了。我和你爸爸只不过是普通朋友而已!” 由于吾郎临时有急事,最后变成只有直树、茉莉和友子三个人一起去玩了。 他们三人到了游乐园。园中扩音器传来悦耳的音乐,天空中到处飘扬着随风摆 动的彩色旗子和小汽球,游园小火车也载满了游客在园中绕行。直树低下身对友子 问道:“你想玩哪一种?” 但是,友子却摆出一副不感兴趣的表情,嘴巴撇成一条直线。 “你爸爸很担心你呢!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是不是在学校被同学欺 负了?还是在家里惹外公外婆生气了?” 友子还是一言不发。和周遭快乐嬉戏的小朋友大相径庭,她的眼神中有着一丝 阴影。看到直树不知所措的表情,在一旁的茉莉便开口问道: “你在生你爸爸的气,对不对?” 一听茉莉这样说,友子终于开口了,她回答道:“没有!” “你一定在想,爸爸是不是讨厌你吧?” 友子的表情有了变化,眼睛眨也不眨地直视着茉莉。“友子,你爸爸上次在公 园里对着天空大喊喔!你知道他喊什么吗?他喊:‘友子!爸爸爱你!’所以,你 不用担心了。你看,那个好象很好玩吧,我要坐那个!你要不要陪姐姐玩?” 友子点了点头,表情也变得比较柔和。茉莉带着友子一起往‘魔术毯’的方向 跑去,直树松了一口气跟在后面。接下来,三个人坐了各式各样的游乐设施。友子 仿佛被茉莉那种雀跃的情绪所感染,脸上开始有了笑容。当大伙儿坐上云霄飞车时, 茉莉吓得大声尖叫的样子,也让友子咯咯笑得乐不可支。 坐游乐设施时,茉莉特意不坐直树旁边,而和友子一起坐。 “友子,你这次算是离家出走呢!不过,我比你厉害,我离家出走过十次喔, 我可是专家了!” “茉莉姐姐,你以前是不良少女吗?” “是啊!你才离家出走一次而已,可别太神气了!” 茉莉嘟着嘴,噗哧地对着友子笑了出来。看着茉莉逗友子的模样,直树不禁对 她另眼相看了。他终于发现到,自己过去总把茉莉和“涂着鲜红指甲油的花俏女人” 联想在一起,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友子已完全和茉莉打成了一片。看到这种情形,直树不禁郑重地向茉莉道谢。 “谢谢你!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友子一定会什么话也不说的。” “别这么说嘛!” “我这个人的确还是不行的,什么事都弄不好!” 茉莉直觉地感到这句话是在指他和舞永的事。不过,心中苦恼的不只是直树, 舞永也一样……。茉莉很想把舞永来访的事告诉直树,但话到嘴边却又吞了下去。 “如果现在的舞永没有这个意思,自己也不能多事。”茉莉如此想道。 另一方面,舞永又再度尝试克服对出事地点的恐惧感。 “要去面对那些痛苦!”茉莉的话在舞永脑海里盘桓不去,所以这天晚上,她 又来到了当时硬被拉上车的地点。 那是路树茂密、T字型叉路的一角,也是当初找 到绊造的所在……是一个很普通的路口。 但是,此处却弥漫着一股异样的气氛。而且,是一种只有舞永才能感受到的邪 恶气氛。夜晚,车声渐渐逼近,车门打开,男人们冲了出来,架着舞永硬把她拖上 车。然后是凶暴的殴打,嘴角撕裂、眼冒金星……。那刺眼的车灯,如洪水般向她 逼近…… 那幻影还历历在眼前,舞永仿佛听见了自己的惨叫声,她捂住了耳朵,咬紧了 牙齿。 这时,真的有一辆车疾驶而来。那车子对着踉踉跄跄地走在马路中间的舞永猛 按喇叭,然后便连忙紧急剎车。等舞永一回神过来,才发现车子就在眼前停住了。 这时,车门打了开来。 “不要!”舞永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蹲坐在路中央。他们来了,那些暴徒来 了……。但是,这一切只是舞永的幻觉,开车的人只丢下了一句:“你不要命啊?” 就扬长而去了。 舞永全身不停地颤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正当她恐惧地抱着头的时候, 突然听见“汪!汪!”的狗叫声。 那是绊造,当绊造发现舞永之后,它兴奋得一直摇尾巴。 “怎么了?你还好吧?” 问这句话的人正是智香。她带着绊造出来散步,没想到却看到舞永一个人蹲在 马路中间。 智香扶起了舞永,把她带到由子那里。 在由子经营的小酒吧里,三个难得会凑在一起的女人——惊甫未定的舞永、抱 着绊造的智香和憔悴的由子,此刻却端坐在吧台之前。 智香向母亲介绍道:“她就是上次跟你提过的,哥哥的心上人。” 舞永没再多加解释,只含糊说道:“身体突然不舒服,多亏你们的帮忙,现在 好多了……” “我是直树的母亲。唉!那家伙如果听我这样自我介绍,一定会很生气的。” “你们的事我听说过了!”舞永坦白地对由子说道。由子也苦笑地自我揶揄道: “真是家丑不可外扬啊!”她端出的柠檬汁让口干舌燥的舞永为之精神一振。 “真好喝!” “以前,我经常做柠檬汁给他们喝。智香,你还记得吗?” “哥哥常常说,只要喝了妈妈做的柠檬汁,精神就来了!” 舞永思索着,从皮包里拿出了那个咸蛋超人钥匙圈。 “对了,你知道这个吗?你哥哥说是你以前送他的。” 智香仔细一瞧,不禁叫道:“哇,好怀念喔!” “那是我去面试的时候,他送给我的。他说,每次戴着这个的时候,比赛都会 嬴哩!” 由子语带怀念地说道:“你们兄妹俩以前感情很好的呢!” “那是以前。现在……我知道他很关心我,但是……在他身边就会觉得很烦燥, 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听到女儿的这些话,由子摇了摇头。 “你这样责怪直树的话,他就太可怜了。舞永小姐,直树真的是一个好孩子。 既疼妹妹,对爸爸也很体贴,对我也是……。我记得应该是在他念小学的时候吧! 他写了一篇文章叫做‘世界上最棒的妈妈’……” “咦?有这回事吗?”智香还是第一次听到。 “现在想起他写的内容,我都会觉得很羞愧:‘我妈妈是世界上最棒的妈妈。 她既漂亮,又温柔,而且脑筋很好,又很风趣!’然后呢……” 由子把到嘴边的话又吞了下去。“算了,别说了!” 但是,智香吵着要听下文,由子只好继续讲下去。 “那孩子在最后这样写道:‘我有时候会做很可怕的恶梦。梦的内容就是,我 一大早起床时,妈妈不见了。在这个梦里,我一宣叫:妈妈!妈妈!但是,妈妈却 不在。等我醒来以后,心里还是很害怕,连忙跑到厨房里。当我发现妈妈还是像往 常一样在厨房里,笑着对我说:‘早安!直树!’时,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 的人!’……不好意思,跟你们说这些。” 由子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有些慌张地抹去泪水,对舞永说道: “和直树好好地交往下去吧!” 舞永只能含糊地点了点头。一想到和直树分手的事,她的心有种撕裂的感觉。 看着母亲和舞永的智香突然叫道:“妈和舞永长得很像呢!”由子笑着对女儿 说:“这么说对舞永小姐太不好意思了!人家哪里长得像我呢?”但智香却觉得愈 看愈像。 现在的直树虽然已是个大男人了,但是在不久之前,他还只是个青涩的少年, 一个爱家、崇拜母亲的少年呢!舞永有些新奇地想道。 直树在当时仿佛就有预感,母亲有一天会消失在他面前。 那个时候,直树的母亲一定还在犹豫,她不知是否要拋弃一切,去追求女人的 幸福。而她内心的挣扎或许已被纤细、敏感的儿子察觉到了。最引以为傲的母亲突 然弃自己而去,这年幼的孩子心中有多么地伤痛啊…… 这一天,舞永觉得自已开始了解直树内心的伤痕了。 此时,直树和茉莉、友子正从游乐团回到了‘广濑塾’。已完全和友子打成一 片的茉莉,牵着友子的小手上楼。 但是,吾郎的家里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这好象就是吾郎所谓的“急事”,他 表情严肃地和一位老先生谈着话。看到这个画面,友子的脸色大变,因为这位老先 生正是她的外公。离家出走的友子觉得自己没脸见外公。 “哦!你回来了啊!外公还以为是爸爸硬把你拖来的呢!” 吾郎仿佛在为自己辩解似地对友子这样说道,而友子的外公则马上用强硬的语 气大声地说道: “友子,和外公一起回静冈!外婆很担心你呢!” 友子一直低头不语。在游乐园时她好不容易才敞开的心胸,在此刻又关闭了起 来。 吾郎很痛苦地看着她,终于开口说道: “你先乖乖听外公的话,回去吧!” 友子还是静静地不说话。但是,她终究无法违背大人们的意思,最后还是乖乖 地让外公牵着她的手,离开了吾郎。吾郎什么也不能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转 身离去。突然,友子转过身来说道: “妈妈是被你杀死的吗?外公和外婆都这样说。这是真的吗?” 吾郎呆立不动。友子的外公也被孩子这句话吓到,急急地拉着她的手走出了门 外。 友子和外公坐上了停在‘广濑塾’前的出租车准备离开。当车子快要开走的时 候,吾郎突然冲了过去,用力地敲打着车窗。友子大惊,赶紧接下车窗。 友子外公失声叫道:“你在做什么?”但吾郎却毫不畏缩地对友子说道。 “友子!爸爸过一阵子就会去找你的。到时候,我们再好好地谈一谈!现在就 先说好喔!” 友子那又圆又大的眼睛一直盯着吾郎。而外公却急急地催司机开走车。 吾郎目送着车子消失在街角。坐在外公身旁的友子,连向父亲挥手说再见的机 会都没有。但在此时,这对父女的心中,仿佛已有某种东西在交流着。 吾郎的心又受到了伤害。在送茉莉回家的路上,直树把吾郎和他亡妻之间的事 大致告诉了茉莉。 “师母是在五年前自杀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切全是因为师母太爱老师的缘故吧!当时,老师还在高中教书,以他那种 个性,当然很受女学生的欢迎了。他的班上有个女孩子非常喜欢他,竟然写了一封 信给师母,说老师有外遇。当然,老师马上否认有这种事,但是到最后,师母竟然 变得有些精神衰弱,而且……,该怎么说呢……” 直树欲言又止地停了下来。茉莉想起了在精神科时自己曾经碰过的病例。 “难不成是,一天要求做爱很多次?” “你怎么会知道?” “这叫做‘奥赛罗症候群’。奥赛罗是莎士比亚笔下一个嫉妒心奇重的国王。” 奥赛罗国王由于一条掉在地上的手帕,而怀疑挚爱的妻子不贞,最后终于把妻 子杀了。那是一个因为爱得太深而造成不幸的悲剧。 “刚开始的时候,老师还耐着性子应付她,但是长久下来他也受不了,终于有 一次对她大吼道:‘你够了吧!’” 怀疑配偶对自己不忠的人,总会觉得只要对方没有余力就不会背叛自己,因此 想让对方把所有精力全放在自己身上,而且,也会想用自己的身体来试探对方对自 己的忠诚度。这种想用“性”来阻止一切的想法,却会让对方仿佛如掉入地狱般地 难耐。 “结果师母回了他一句:‘你果然有外遇!’从那时开始,无论老师怎么解释, 她都不相信。结果……” “所以吾郎的岳父、岳母才会觉得吾郎是害死自己女儿的凶手啊!” 或许,父母只知道在健康情况下的女儿吧!但是,只要心里一有病,整个人都 会改变的。一颗染了病的心,经常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父母不会知道女儿心中 的病,他们只是一味地恨吾郎……。这一切都是担任精神科护土的茉莉可以想像得 到的。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老师才会辞掉高中教职。” “难不成吾郎是从那时开始,才变得像现在这样,无法真心和女人交往?” 经茉莉这么一说,直树倒是想起了,在那件事之后,吾郎总是吊儿唧当地拿着 美女画刊上的清凉照片开玩笑,却从来没试着和女孩子认真地交往过。 由于茉莉赶着要上晚班,于是直树把她送到医院大门前。 “谢谢!” 对着点头道谢的茉莉,直树突然说出了让人有些意想不到的话。 “下次一起吃个饭怎么样?我和她已经分手了。像我们那种交往方式,能有好 结果的话还真可说是奇迹呢!这样想想,我觉得还是分手的好。” 直树避开了“强暴”这两个字眼,而用“像我们那种交往方式”来代替,给人 一种“这段关系的确是到了尽头”的感觉。 “我倒是很希望看到奇迹呢!” “她根本不需要我这种人!” 直树丢下了这句话。一瞬间,茉莉沉默了下来。直树用这种态度来约自己,这 使得茉莉不禁怒从中来。 “舞永和……和你这种男人分手是对的,开什么玩笑,被甩了就随随便便地和 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出去,你真是太差劲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茉莉转身离去,消失在医院的门后。 而在舞永这方面,虽然她一直想用自己的力量从“精神的创伤”中逃脱,但是, 不安和恐惧还是排山倒海而来,让她无从躲藏。每天早上出门时,舞永总是把室内 的灯打开,因为她害怕夜归时屋里的一片黑暗。而且一踏进家门,她总是疑神疑鬼 地,怕屋里有人躲着。……舞永每天都在恐惧的梦魇中度过。 对电梯的恐惧,还有走过出事地点时的不安,都还是舞永无法克服的心理障碍。 她连和心爱的的人都无法拥抱、温存。原本舞永打算丢了那个直树送的咸蛋超人钥 匙圈,但在遇到智香之后,她又改变主意,把它留了下来。那是因为在由子描述之 下,年少时代的直树,让舞永的心中感到非常平静。 那时的直树,有吸引着舞永的特质。 那种朴实、纯真的个性原原本本地散发出来,显出的一种率真的男子气概,非 常吸引舞永;但是,她却无法和这样的直树肌肤相亲……。出门在外时她看来生气 勃勃,但回到家中,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舞永就不禁想着直树的事。 而直树同样是一刻也无法把舞永忘怀。他在深夜的电视购物频道中看到了舞永 的脸。电视里她抱着健康扰,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看电视的观众,大概想象不出 舞永为心中的伤所烦恼的模样吧? 被茉莉拒绝后,直树带着一种自我厌恶的感觉回到家中。而这天晚上,智香也 把在马路中央遇到舞永的事告诉了他。 “就在四段的T字路口, 有柳树和邮筒那里……。她当时的表情充满恐惧,而 且好象在哭呢!” 听了妹妹的描述,直树心中突然闪过了一个想法。舞永一定是经过那个意外发 生的地点了。为什么呢?不会是因为无法避开吧?她一定是想要去克服心中的恐惧 感吧!直树直觉地道么认为。于是第二天,他去了舞永的住处。 直树等了许久,才看到舞永从公寓走出。一瞬间,舞永和直树四目交接,但她 脸上的表情随即变得很冷淡。 “有什么事吗?不是已经说过不再见面了吗?” “听说,你昨天和智香见面了。” “那又怎么样?” “听说你去了那个地方。如果要奋战的话,就让我们两个人一起奋战吧!想要 把心病治好,两个人努力总比一个人要来得好吧!虽然可能会有争执,可能会互相 炀害,但是就让我们努力看看,两个人一起去克服吧!” “我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对不起,我要去工作了!” 舞永这样说道,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开了。 她的眼神严厉,但心中却很高兴。能够依靠直树的话,那该有多好啊……。但 是,舞永不想让自己依赖别人。心中的伤只能靠自己去治愈。之前,想和直树一起 克服,却造成了痛苦分手的结果。不但伤害了对方,连自己的自尊心也受损;没有 自信克服一切的舞永,不希望再有这种情形出现了。 舞永今天的工作是在电视上介绍电影。虽然这只是一家地方性电视台,不过舞 永的工作已渐渐由商品宣传、天气预报而转变成内容较丰富的电影介绍。 “今天,我要介绍的电影是现代仙履奇缘‘麻雀变凤凰’……” 舞永拿起了稿子做练习。她的表情丰富,语调也和缓舒畅。在念稿的当儿,舞 永不经意地朝摄影机的方向看了一眼,视线突然停在一个工作人员的身上。—— 他的胸前挂着一个十字架的项链,和那个强暴犯一模一样!原本代表着圣洁的 十字架竟然会给舞永带来如此的震撼,这是谁也料想不到的。粗暴的手、撕裂的感 觉、摇晃着的十字架、锐利的刀锋、滴下的鲜血……十字架在舞永的心中就代表着 这一切。 住手!——那惨叫声又出现在耳边,那是当时自己痛苦的哀嚷声。 不!不!这和当时不同的!——舞永拼命地压抑心中的恐惧,继续念稿。但是, 十字架的记忆如排山倒海而来,将舞永压倒了。舞永的声音变得凌乱而颤抖,连自 己念到哪里都不知道,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你在做什么?!再来一次!” 导演叫着。舞永拼命地道歉,准备再重来一次,此时,那个挂十字架的工作人 员走近了她。他胸前的十字架也跟着一步一步逼近,舞永的额头开始冒汗。 舞永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把工作做完的。旁观者都以为舞永是太过紧张了, 而藤原经纪人的心情也恶劣得益以复加。 “你这种表现实在太让我失望了!今天的这份工作,虽然是深夜的节目,但也 是我费尽心思才拿到的。……你是不是隐瞒了我什么事?” “不,我没有……只不过今天身体不太舒服而已。” “我知道了。如果你一定要对我撒谎,那我也不想再当你的经纪人了!你去别 的公司好了!不过,以你现在的情况,我想没有任何一家公司会录用你的!” 藤原经纪人语气激烈地说完这些话、转身就走,留下舞永一个呆立着。 这天,从舞永的住处回来的直树,有一种自暴自弃的强烈感受。一向努力工作 的直树,经过今早的事之后,连工作的心情都没有了。 诚心诚意地对舞永说出那些话,但她却是一副不领情的样子。自己所做的一切, 到底值不值得?……直树觉得自己真是愚蠢得可悲,所有行径都像个傻瓜似地。 在沮丧的心情下,直树放了阿健一天假,把店门关了起来。 这天晚上,下了班的茉莉在路上发现了神情怪异的直树。 “喂!漂亮小姐,要不要跟我约会啊?” 那是茉莉熟悉的声音,但语气却是陌生的。茉莉仔细一看,直树正坐在马路对 面,手上拿着一罐啤酒。 茉莉生气地向前直走,育树步伐踉跄地追上了她。 “要不要去喝一杯?”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别这么冷淡!” “你醉了!” “只是一点点嘛!我已经看过‘麻雀变凤凰’了,难不成……你喜欢我?” “你真是太过分了!” 茉莉觉得受到了侮辱,忿忿地瞪着直树。于是直树说道:“知道了!我不会再 烦你了!”然后泄气地缩在一旁。他真的是醉了,茉莉心中感到几许悲哀。 直树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带着酒意又向迎面走来的几个女孩搭讪。 “嗨!小姐!要不要跟我去喝一杯啊?” 女孩子们纷纷走避,但直树却一副纠缠不清的德性。茉莉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 了,她二话不说地走到直树身边,“啪!”地用力掴了直树一巴掌。 “你闹够了没?!你干脆跳到河里去算了,王八蛋!” 茉莉愤怒地丢下这些话、转身准备离去,却听见身后传来“噗通!”的一阵落 水声。 舞永毫无目的地在街头游荡。 她绝望得连懊悔的力气也没有,只觉得整个心空洞地悬在那里。 夜晚的街道上,到处弥漫着年轻活跃的气息。晒成小麦色肌肤的男子们活泼地 笑着、闹着。年龄相仿的舞永原本也应该如此朝气蓬勃,但如今的她却对人群有一 种近乎恐惧的疏离感。舞永在人群的推挤中,一不小心跌了一跤、膝盖受伤了。 皮包中的东西散落一地,那个“咸蛋超人钥匙圈”也掉了出来。舞永接起它, 踉跄地站了起来。她的膝盖上渗出了血,丝袜也磨破了。 舞永看到身边有个公共电话亭。打电话找人帮忙吧,舞永的脑海中浮现了直树 的脸。 而‘富坚洗衣店’的电话铃声却一径地响着。拨了几次之后,舞永只好放弃了。 醋酊大醉的直树往河里跳,茉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拖了上来。直树这种 自暴自弃的样子,茉莉还是第一次见到。平日总是行事认真、连烦恼的时候也神情 严肃的直树,终于将压抑的情绪爆发了出来。 从水中被拖上岸的直树一脸茫然。茉莉虽然心中有气,却有一种拿他没辙的孩 子的母性的心情。一踏进‘富坚洗衣店’,直树就“砰!”地倒在榻榻米上。 “急救箱在哪里?你好象受伤了……” 可能是跳进河里时撞到的,直树的额头和手肘都渗着血。茉莉开始帮他包扎。 “你别再这样伤害自己了。你这么做也于事无补的啊!让我看了也为你难过。” 茉莉温暖的身躯就近在身边。她用略带嘶哑的声音低喃着,语气中带着无限的 关怀。看着她熟练地为自己包扎……霎时之间,直树心中涌上一股冲动,他情不自 禁地抱紧了茉莉。被压抑的男性本能,此时表露无遗。 “放开我……你在做什么?!” 口中虽然这么说,但茉莉却没把直树推开。直树平日充满男子气概,此时却如 同孩子般地脆弱。人在痛苦、孤独得无以复加的时候,真实的面目就会原原本本地 显露出来……茉莉突然之间对直树充满了怜爱之意,她于是轻轻地抱住了直树的肩 头。 正当此时,舞永来到了店门外。电话虽然打不通,但舞永还是无法按捺住想见 直树的心情,于是拖着受伤的脚,一步一步地走近直树的洗衣店。 周围一片漆黑,但店里却灯火通明。应该有人在家……。舞永往门内一探,眼 前却出现了相拥的两个人影,舞永倏地停下了脚步。 直树的唇渐渐地靠近了茉莉,茉莉也毫不抗拒地准备接受他,此时,绊造却突 然叫了起来,它朝着店门外拼命地叫着,尾巴也不停地摇动。直树和茉莉同时向外 一看,却看到舞永站在玻璃门外。 一瞬间,舞永的眼里出现了一抹深沉的悲伤,她立即就转身离去。而直树和茉 莉也表情僵硬、一动也不动。 “就这样让她走,真的不要紧吗?她是来见你的啊!” “别管她了,算了!” 直树仿佛是说给自己听似地低喃着,茉莉却飞也似地冲出去追舞永。—— 之后,直树也追了出去,但是连茉莉的身影也不见了。 这天夜里,茉莉就这样一去不返,留下直树和绊造在月光下孤独地站着。 ------------------ 炽天使书城OCR小组 Cat 扫描,梵幽 校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