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智香报警之后没多久,警车和救护车就赶到了。 听到了警车的声音之后,才鼓起勇气到现场察看的智香和舞永,被直树的惨状 吓得呆立不动。他整个脸肿了起来,全身沾满了鲜血,而那两个男人早已不知去向 了! 直树被送到了茉莉上班的医院急救。 智香和舞永忧心忡忡地在医院的长廊上等着。 不久,急诊室的门打开了,凑巧这天上夜班的茉莉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个人担 心地凑上前而去,茉莉说道: “肋骨折断了,还有左脚的伤也满严重的。除此之外,头部还必须做进一步的 精密检查。” 茉莉对着表情凝重的智香和舞永安慰道:“不用太担心!” “对了,警方要问话呢!”茉莉又说道。 舞永一听到警察要问话,吃惊地低下了头。在一旁的智香看到舞永的表情,心 想着要她说出在‘约会俱乐部’所发生的事情,可能会令她很难堪,于是挺身而出 地说道:“我去!”然后就在护士的陪伴下走向了警察问话的房间。 被留下来的舞永一边咬着唇、默默不语。看到茉莉怀疑的眼光,舞永对她说道: “全都是我的错,全都是因为我,他才会……” “怎么会呢!?”茉莉安慰着她,但舞永却用力地摇着头。 “不,事实就是这样。他千辛万苦救我出来,我却……。只要再躲一下,那两 个男人就会离开的,但我却没忍耐下去而叫了出来……” 茉莉终于知道直树之所以被殴打和舞永是有关系的。舞永抓苍茉莉的手,低着 头哭了起来。 “要不是我,他不会受到这种伤害的!” 这时,急诊室的门打了开来,直树被推了出来。他的头、肩膀和手腕都困满了 绷带,他的眼睛紧闭着,脸肿得惨不忍睹。舞永不禁心痛地搞住嘴,又掉下眼泪来。 舞永跟在推着担架车的护士身后,怯怯地跟他们走到病房前。 茉莉和其它护士合力把直树移到病床上。她帮直树调整到最舒服的位置,为他 盖上了被单!然后再量他的体温。茉莉干净俐落的动作的确让人有可以依赖的感觉。 不只这样,她看着直树的眼神和照顾他的一举一动,都散发着爱意。站在走廊上注 视着茉莉的舞永,终于了解到一件事,她想起直树和茉莉拥抱在一起的那一幕。虽 然茉莉极力否认,但舞永凭着女性的直觉知道,她是爱着直树的。 和茉莉比起来,自己是一个多么差劲的女人啊!直树拼命相救,但自己却因一 时的歇斯底里让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舞永没有走进病房,一个人悄悄地离去。 第二天一早,直树从病床上醒了过来。 窗外是万里无云的晴空。直树想起身,但腰部却传来一阵剧痛,他不禁皱起了 眉头。在一旁的茉莉扶着他说道:“不能乱动!” 直树第一个想到的是舞永。她是否安然无恙?直树有些犹豫是否该问茉莉,不 过,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她呢?” “嗯!这是舞永今天早上来医院托人交给你的。” 茉莉从白色的上衣口袋中拿出了一封信。 动弹不得的直树请茉莉把信念给他听,于是茉莉开始念道: “为了我,又让你受到了伤害。这次你不仅是精神上,连身体也受伤了。我想 我能做的,就是别再让你为我吃苦了。我真的不想再让你遭殃……” 茉莉有点念不下去了,但直树沉默不语,仿佛在催她继续念下去似地。 “所以,我打算不再见你了。请你不要担心,我不会自暴自弃,也不会想不开 的。我只是希望不要给任何人带来麻烦,一个人静静地过日子。这样做是最好的, 我想你也会这么想的……” 念到这里,茉莉又念不下去似地,把情递给了直树。 “我想你也应该知道,茉莉很喜欢你。她是个比我温柔体贴得多的女孩,我想 她比我更能带给你幸福;谢谢你在过去这段日子为我所做的一切。再见了!” 茉莉凝视着直树,直树不想被她看出心中的悸动,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睛。 “昨晚舞永差一点又要遭到毒手了……。我想,她心里不知道有多震惊!” 直树想起了昨晚舞永的情形。 他想说出心中的一个推测, 但却又立即作罢。 “算了,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你有什么就说出来嘛,说不定对事情有帮助!” “你之前不是说过吗?受到创伤的人,有时会有性格变化的情形发生的?” 直树想起昨晚在那个‘约会俱乐部’发现舞永时,她那种异样的神情。她好象 半梦半醒似地,张开了四肢瘫在沙发上。 “我觉得她好象丝毫都没有抵抗似地。我带她走出那个房间的时候,她一脸茫 然,似乎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茉莉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 “我想,若是放任她不管的话,可能会演变成最糟的情况。被强暴过的人,最 后会觉得和男人发生关系也没什么,该怎么说呢……就是说行为会变得像个娼妓似 地!你昨晚是在千钧一发的那一刻救了舞永的啊!” 听到“娼妓”两个字,直树的脸上掩不住震惊的表情。那个时候,若是没有自 己出面阻止,让那两个男人得逞的话,以后舞永是否就会永无止境地一直重复这样 不健康的性关系……?直树心中为舞永担心得无以复加。而在一旁的茉莉也清楚地 了解到,对直树最有影响力的,还是舞永。 这时,由子正忙着把换洗的衣物塞入皮箱、做第二天住院的准备。她从抽屉里 拿出一张照片,打算放进皮箱之中。那是高中时的直树和念小学的智香并排站在一 起的照片。由子细细地看着这张照片,脸上浮起了温柔的笑容。 之前,当智香住在这里的时候,由子也经常一边望着她熟睡的脸,一边温柔地 抚摸着她的头发。由子心中有着身为人母的强烈意念,她也不能原谅自己当年丢下 孩子不管的行径。然而在外表上,她却只能扮演着一个冷酷而可悲的母亲。 突然间,楼梯传来了脚步声,原来是智香来了。由子慌慌张张地把照片藏在身 后,而智香却面带怒气地望着母亲。 原来,在智香的仔细盘问下,茉莉说出由子即将接受子宫癌手术的事实。听了 茉莉的话之后,智香马上就直奔这里。 “你怎么了?脸上的表情好恐怖!” “我那个做护士的朋友已经把你的病告诉我了!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们?” “你太大惊小怪了!现在,很少有人会因为子宫癌而死的!”—— “可是,整个子宫都要拿掉,不是吗?” “这一定是上帝对我这个拋家弃子的擦女人,所做的惩罚吧!答应我,不要告 诉直树好吗?反正,他也会说这跟他无关的。” 由子很轻松地说道。智香心中虽然难过,却也看得出母亲并不希望别人同情她。 她觉得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母亲才对,然而她只能望着母亲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 来。 过了两天,直树的身体也快速地在复原。 他利用躺在病床上的时间看了一些精神病理和心理分析的相关书籍,因为他想 更了解舞永的内心世界。 由于右脚的伤还没完全复原,直树这几天都在练习着用拐杖走路。而茉莉也时 时刻刻关照着他。 这一天,智香在医院陪直树,心中突然想起母亲说“反正他也会说这跟他无关,” 这句话时的神情。母子关系弄到这步田地也未免太凄惨了,于是智香开口想跟哥哥 提母亲的事,没想到智香才起了一个头,直树就不高兴地说道: “别跟我提这种无聊的事!” “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难道你打算一辈子都不原谅妈吗?就算妈死了,你也 不会难过,是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没什么!只不过突然这样想而已。” 想起了母亲的叮咛,智香沉默了下来。这时,正巧阿健来病房探病,于是智香 便借机走出了房门。 “你又和智香吵架了是吗?” “没有啊!” “店里该送出去的衣服,我都送出去了。老板,你不会再说要把店关起来了吧!” 直树“嗯!”地应了一声,阿健高兴地站了起来,打算去买饮料。 “对了,广濑老师没跟你连络吗?他最近既没有到补习班上课,也没来打球呢!” 一听阿健这是说,直树才注意到,平常遇到这种事,一定会第一个跑来探望他 的吾郎,竟然连一次都没出现。 到了静冈一趟,却被友子的外公外婆严厉拒绝的吾郎,这一阵子对任何事都变 得意兴阑珊。连自己的独生女都照顾不了,自己实在就像别人所说的,是个没有用 的人吧!吾郎一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真是太凄惨了。友子之所以会离家出走,一 定是因为她渴望父爱,毕竟她还是个需要亲情的小孩。但是,他却无能为力…… 吾郎想忘记一切烦恼,于是来到了赌马场。 马儿们一匹匹冲向终点,场内的叫喊声此起彼落。吾郎手中拿着赛马报,也在 人群中大声地叫道:“快点!快点啊!王八蛋!”但是,最后的结果却让吾郎大失 所望,他气得把手上的马券撕得粉碎。 观众们快速地涌向了出口。吾郎也神情黯然地夹杂在人潮之中,缓缓地向前走。 突然之间,他仿佛发现什么似地,停下了脚步。 在场内,由于比赛已结束,所以负责打扫的员工开始出来做清洁工作,把散落 满地的马券、垃圾等清理干净。这些清洁妇大多是中年人,她们都清一色地穿着制 服。但吾郎却发现其中有一个女孩很年轻,他再仔细一看,那女孩不正就是舞永吗?! “你不是舞永吗?” 吾郎不自觉地叫了出来,舞永大吃一惊,愣愣地望着他。 等到舞永工作结束后,吾郎在空荡荡的赛马场内和她谈话。 “求求你不要告诉直树好吗?” “可是……你真的打算不再见他了吗?” 舞永点了点头。穿着清洁工制服的她,显得清瘦了许多。赛马场的天空怖满了 美丽的晚霞,徐徐的微风吹乱了舞永美丽的鬓发。 和吾郎聊了一会儿,舞永才晓得他根本还不知道直树受伤的事。 “这样啊……我并不知道直树住院了……这一阵子我人在静冈。我女儿现在就 住在我岳父母的家中。我和她一直分隔两地,这次我就是为了求他们让我带回女儿 而去的!” “他们答应了吗?” “他们说,女儿和我在一起的话,一辈子都不会幸福的。当时我真的不知道该 怎么办,竟然还向他们下跪求情。唉,实在太可悲了!” “嗯!要继续加油喔……对不起,我只会说这种话。” “怎么会呢?谢谢你了。我们都一样,不能和自己爱的人朝夕相处,实在很痛 苦!我只觉得全身无力,什么也不想做,时间一分一秒都过得好慢。” 两个人互相安慰,一起凝望着夕阳西沈的景致。 直树终于出院了。在茉莉和智香的陪伴下,拄着拐杖走出医院大门的他,惊讶 地看到吾郎在门口笑眯眯地等着他。 “恭喜你出院了!不好意思,都没来看你!” “你不是去静冈了吗?结果怎么样?” “以后再说。今天先庆祝你的出院吧!” 大家一起走了出来,但智香却好象突然想起什么事似地,对大家说:“你们先 走,我去买个东西!”而茉莉听了,也对吾郎说道:“我和智香去买东西,你快点 带他回去吧!” 目送着吾郎和直树离去后,智香来到了妇产科的病房。她一直挂念着这一天入 院的母亲,想来看看她的情况。 她走到一个四人病房前,在病房的名牌上,写着富坚由子的姓名。智香往房里 瞧了一下,看到母亲似乎刚到不久,正和其它同房的病人打招呼。每个人都有家人 陪在身边,独自来动手术的母亲看在眼里一定很不好受吧!?……智香心中虽然如 此想着,却还是没有走进房里。而在此时,站得稍远的茉莉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了。 这天晚上,在直树的家中,一伙人聚在一起庆祝直树的出院。 茉莉和智香准备了一桌的佳崤,大伙儿先用冰凉的啤酒干杯。 话题谈到了吾郎去静冈的事。 “友子说了什么吗?” “结果我根本没见到她……。我想,她的外公外婆一定很疼她的!” “可是,我想她其实还是想跟你一起吧!” 直树这么说道,茉莉也大表赞同。 “我也这么觉得。小学三年级以前的孩子,在精神学里算是非常重要的时期。 这时期也是精神纤维增加的时期,成绩好的孩子会愈来愈好,但如果受到压力或是 精神创伤的话,一辈子都很难恢复。” 吾郎想到友子似乎就是这样的情形,脸上不禁浮现了不安的神色。 “对了,妈离家出走的时候,我正好也是三年级!” 为了怕一谈这个话题,又遇老板和智香发生争吵,阿健急急地转移话题。 “所谓的‘精神创伤’大概会持续多久?” “因人而异吧!比方说失恋的话,大概是一个月到三个月左右吧!” 阿健故意说给在一旁的智香听。“要是我的话,可能会钻牛角尖、拖得更久吧!” 直树则在一旁插嘴道:“你少骗人了!”智香又问道:“如果是家人死去呢?” “大概一年左右吧!” “这种伤痛,别人一辈子也不会了解的吧!” 直树这样说道。茉莉则请阿健拿了几张白纸来。或许可以藉此机会,让每个人 窥视一下自己也不了解的内心世界。 茉莉将四张纸并排,然后在上面分别写上‘父’、‘母’、‘兄弟’、‘情人’ 等几个字。 “首先,把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四个人分别写在四张纸上。比方说,我就写了 ‘父’、‘母’、‘兄弟’,例如我有男朋友好了,所以我也写了‘情人’。然后, 把四张纸翻过来。” 茉莉像洗牌似地把四张纸随便移动了位置,阿健则在一旁插嘴问道:“你说的 男朋友是谁啊?”茉莉有些生气地说:“我是打比方的!”听了这话,直树露出复 杂的表情。 “好了!我现在从其中随便抽一张……” 茉莉抽到的纸上写着‘情人’。 “好,就比方说我的男朋友死了!” 茉莉表情平静地说,然后把这张纸揉成一团丢在一边。看着茉莉的动作,大家 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如果像这样把纸丢了,心中总会有一种不安、厌恶的感觉吧!远就是一种内心 的防卫功能发生了作用的证据。但在这种状态下,要是再受到更大的打击,使内心 变成恐慌的状态的话,就会造成‘精神创伤’。当然,依爱对方的程度不同,‘精 神创伤’的程度也会有不同。 当茉莉这样说明时,每个人的脑海里都浮上了几个人的名宇。吾郎是友子和死 去的妻子,智香是孤单一人的母亲,而直树则是已失综的舞永——每个人都有一些 事与愿违的心灵纠结。 “对了,我也试试看!” 阿健在白纸上写了一些字。谈到这些事,还能轻松愉快的,似乎就只有阿健了。 “自己试完以后,别忘了把它恢复原形喔!要不然心里会很不舒服的。” 茉莉一边对阿健说道,一边将写着‘情人’的纸团摊平。 这天夜里,大伙儿回去之后,智香向直树问道:“如果要你写出而言最重要的 四个人,你大概不会写妈妈吧!”直树没有回答,只说了句“我先去睡了!”就上 了二楼。只要一谈到母亲的事,直树就无法坦然相对。 独自坐在房间里的直树开始在想,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到底是谁,第一个,当然 是从小被自己带大的智香了,第二则是如兄长般的吾郎。第三是好友茉莉。直树在 不知不觉中把这些名字都写在纸上。 要写第四个的时候,直树有些犹豫地写下了舞永的名字。他把四张纸移动了一 下,从其中随便抽了一张,结果竟然是舞永那张。直树把纸揉成一团、丢在一边。 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直树发现自己心中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不能就这 样随意丢弃这张纸,否则会弄脏了它。 直树拖着还没完全复原的脚,想去把纸团捡回来,却发现纸团不见了。他在四 周找了一会儿,发现绊造正叼着那个纸团,对着自己摇尾巴。看着它无辜的表情, 直树的脸上不禁浮上了笑容。 第二天,舞永和往常一样在赛马场做清洁工作。由于白天遇到了吾郎,使得舞 永昨夜一直无法成眠。 被其它清洁妇形容是“年轻却很阴沉”的舞永今天看起来更加没精神了。她仿 佛就像一具机器人似地,机械式挥动手中的扫把,此时,扩音器传来播报员的声音。 转播台就在这附近,坐在玻璃后面的女播报员正对着麦克风说道: “大家好。现在就由我为大家报导最精采的比赛状况。” 接下来是简单的广告。那播报员和舞永年纪相仿,仔细地上了妆的脸上带着开 朗的笑容。那曾是自己梦想的工作,其它的人却能轻松地办到……。舞永看得心头 一酸,急急地换了另一个地方打扫。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脸上毫无血色,只是一径清 扫的舞永。 现在的她,一个人住在一间房租便宜的旧公寓里。从那天离家之后,她就再也 没跟北海道的父母连络了。 拖着疲倦的身躯,舞永回到了家里。她已经不再用那个咸蛋超人钥匙圈了。 把自己关在空无一人的房里,舞永就这样发着呆。在这个没有任何象样家俱的 房间里,却放着一本播报员手册,那是舞永不忍心丢弃的东西。另外,做档案用的 照片也还留着。当时,她虽然为了意外事件的后遗症所苦恼,但还是竭力让自己开 朗起来,向播报员这份工作挑战。在别人的眼中,这或许是一张很漂亮的照片吧! 舞永看着看着,心情更加低落了。不能再留这些东西了!难道自己还对那工作 怀有一丝的眷恋吗?……反正,永远当不了播报员了。自己还是认命一点吧! 舞永随即拿起了书和照片,走到阳台、点了一把火。手册上的字和照片上舞永 的笑脸在火焰之中燃烧着,不久就化成了烃雾和灰烬。 那一天,智香终究还是没走进母亲的病房。但第一天一早,智香还是很担忧母 亲的情形,因此她一早就来到了医院。但是,这一趟却让她看到了一件震撼不已的 事。 当她走进病房的时候,由子正蹲在病床旁的地板上,而茉莉正为她换下床单。 床单的中间湿了一大片。 “富坚太太,你别太在意了!这种事是常有的!” 茉莉用安慰的语气说道。 “真是太可笑了,我竟然会失禁……” 听到这句话的智香,不由得心中一震。那么强悍的母亲竟然会……。她不禁开 始担心,母亲的情况一定相当严重了。 “生了病总会这样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茉莉若无其事地说道,由子抬头看着她。 “怎么了?你是在安慰我吗?” “怎么会呢?富坚太太一向最坚强了!” “我坚强?你别开玩笑了!其实我心里好害怕,怕得快发疯了。晚上一个人孤 伶伶,又害怕,睡也睡不着。我连一个可以让自己依靠的人也没有!” 由子大吼了起来。她已完全失去自制力了。由于失禁,使得她把生病以来压抑 在心中的感情全都爆发了出来。 “我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似地,一点一点地失去了生气……最后,也就只能 消失了!我这个老太婆的心情,绝对不是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可以了解的!” 茉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现在即使软语相劝,也不能使让她的情绪恢复的……。 由子完全豁了出去,眼泪扑简简地掉了下来。站在一旁的智香,感染到母亲的 孤独和恐惧,泪水也不禁夺眶而出。 智香孩子气地用手背抹干了泪水,向由子走近。由子发现女儿走了进来,用哭 得通红的眼睛望着她。 “还有我啊!我就在你身边啊!从今以后永远陪在你的身边!” 智香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决心。就算母亲不答应,自己也要永远陪在她身边。由 子抱着膝盖,大声地哭了出来。 这天晚上,吾郎来到直树家里。直树拄着拐杖、拿了一杯冰啤酒,递给抱着绊 造、坐在走廊上看月亮的吾郎。 “啊,不好意思!你的伤还好吧!” “下个礼拜开始大概就可以不用拐杖了!” 两人一起喝着啤酒,吾郎突然开口道: “喂!直树,你喜欢我吗?” “干什么!?突然说这个!”直树一副想笑的表情。 “我很爱你喔!” “别这样!好恶心!” “好恶心,是吗?……原来如此。我一直觉得要向对方传达‘我爱你’这种心 情,真的是很困难的。比方说,实际上我对你是有感情存在的,当然,我不是指同 性恋的那种感情。可是,当我想传达给你的时候,就会变成刚才那种情形了。” “日本人很多都是造样。总觉得自己不说,对方也会知道。” “不过,我想,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一定要好好地让对方知道你是爱他的。否 则,就会有人受委屈,或者产生一些无聊的纷争。” “真不愧是做老师的,说得真好!” “不过,光用嘴说是不行的……” 吾郎想到自己和女儿的事,叹了口气。 “你不觉得,静静地付诸行动的人,比只会说得冠冕堂皇的人要来得厉害得多 吗?”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我爱你’吧!不过,最困难的就是,不知道要怎么做!” 直树也不觉想起自己的事来。他虽然爱着舞永,却是一筹莫展。吾郎看穿了直 树的心思,他默默地望着他半晌,突然说道: “你现在最应该去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跟我去赛马场!” 直树的脸上出现了狐疑的表情。但是,吾郎却只是带着坚决的表情,又说了一 次“吉赛马场!” 翌日,如往常一般静静清扫的舞永,不经意地抬头时,突然发现直树就站在眼 前,她不禁心中一震。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你看不出我在做什么吗?我不会再给任何人添麻烦了!这里没有人会注意我, 也没有人会刻意讨好我。所以,我很轻松。我本来就应该在这种地方工作!” “用你这张阴暗的脸吗?你难道想一辈子带着灰暗的脸色,默默地待在这里吗? 当初我是看到你的笑容,才喜欢上你的。我好想让全世界的人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的笑容。所以,我一直为你加油,希望你能成为一个播报员。结果,你看现在的你 ……难道你已打算放弃了吗?” “你应该知道的!现在的我,已经和当时不一样了。我已经不可能当播报员了 ……” “你不要再自怜了!让自己轻松一点吧!那时,被那两个男人殴打的时候,我 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可能死定了。我害怕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觉得自己为什么那 么无力,那么可怜!我心里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再也不想碰到那样的事,也再也不 要想起它了。所以,我终于了解你的心情。我觉得自己开始一点一点地碰触到你心 中真正的痛。就像你那时说的,我过去真的是什么也不了解……。老实说,我还曾 经怀疑、被强暴真的会造成那么大的痛苦吗?因为当时,我曾经很天真地想,只要 有爱,一定可以克服那种痛苦的。要是我早一点了解这一切,我们就不会分手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直树真诚地说道。舞永一边听着他的话,一边沉默不语地站着。这时,舞永的 同事过来唤道:“该走啰!”于是,舞永神情孤寂地向直树点了点头,然后就离去 了。 直树柱着拐杖回到家里。一路上,他不断地想着自己对舞永说的话。 直树的表情和昨天之前大不相同。不论结果怎样,自己终于把心中的话全部告 诉她了。直树那时真心告白的语调,也给他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感觉。如果自己也 是情绪低落,那有什么用?要为舞永打气的自己,怎么可以如此软弱呢,不知从何 时开始,他的身体仿佛涌出了一股新的力量。 一回到店里,直树就看到阿健自动在做打扫的工作。没有任何人要求他这样如 此辛苦,但他却总是为直树着想。想到这里,直树不禁眼眶一热。 “嗯……阿健,明天开始营业。麻烦你了!” 原先怀有些许不安的阿健听到这些话,整个脸都亮了起来。 “好的,我知道了,不过,你的脚没问题吗?” “笨蛋!我总不能一直都靠这根拐杖吧!” 直树用力地把拐杖扔开、想不靠支撑地行走,不过马上又倒了下去。结果,跑 过来扶他的阿健也跟着倒在地上,两个人对望着,不禁大笑了起来。 另一方面,舞永还是受到直树那番话的影响,开始认真思索自己的事。这天夜 里,舞永又来到了茉莉的公寓。 前来应门的茉莉,看到舞永表情认真地站在门外。她坚定地对茉莉说道:“我 想治好自己!” 舞永终于下走决心要坦诚面对自己的心病。茉莉大喜,和舞永约好了第二天一 起去医院。 第二天一大早,直树又重新开始营业了。这一阵子大感不便的老客户,又纷纷 上门。有的客人关心地问起直树的身体状况,他也精神奕奕地回答道:“已经完全 没事了!今后会更加努力的!” 而舞永也依照约定,到医院接受治疗。 筒井医生非常热心地开始诊视,茉莉也陪在一旁。 “现在开始,你或许会遇到一些比较痛苦难堪的情形,不过,让我们一起努力 克服它吧!那么,下礼拜就开始做催眠治疗吧!” 舞永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安,筒井医生于是说明道: “我们打算让你进入催眠状态,然后再问你一些问题。这样一来,你会变得比 较轻松。现在,你的心中充满了烃雾,而我们就是要让这些烃雾一点一点地消散。 这个过程重复几次后,你的心情就会比较开朗;到时候再进行下一个疗程。大致上 就是这样,了解了吗?” “知道了,那就痳烦您了!” “啊!还有一点……今后,你要找一个人做精神上的支柱。这在精神学上叫做 “key person”,这个人要能了解你。如果没有这样的人陪在你身旁,治疗的过程 有可能会半途而废。所以,你要找一个人陪你,不管是你父母、朋友或是男朋友都 可以。有没有这样的人选?” 舞永听了筒井医生的解释后,不禁握紧了手上的咸蛋超人钥匙圈。那天听了直 树的话之后,她又开始用这个钥匙圈了。舞永的脑子里第一个浮上的,还是直树的 影子。 他们的心中,都有了些许的变化。面对着原本无力去改变,而只是一味地逃避 的事,大家都开始鼓起勇气去面对。 由子动手术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躺在担架推车上的由子被送进了手术室,而 智香则一直陪在她身边。“怎么样?你还好吧?”智香向母亲问道,由子爽朗地回 答道:“肚子有点饿!” “你还能想这些事,那手术一定不会有问题的。你有没有想吃什么?” “我想吃蛋包饭!” “好,动完手术之后,我做给你吃!” 目送着母亲被推入手术室里, 智香做了V字型的胜利手势,对母亲叫道:“加 油!”躺在担架上推车的由子也伸出了一只手响应。不久,担架推车就消失在手术 室的门后了。 当智香知道外表坚强的母亲,其实内心非常软弱之后,她对母亲这个人有了一 层新的了解。当她看到这样的母亲时,心中既同情又怜爱。而在开始体恤母亲的同 时,智香多年来饥渴空洞的心,也仿佛注入了一股暖流。 不能让母亲这样孤单一人。离开了手术室门外的智香,忍不住走到公共电话旁。 “喂,哥哥,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妈现在正在动手术,她患的是癌症!” 一时之间,直树不知怎么回答。 “哥哥,你在听吗?” “……那又怎么样?” “什么叫做‘那又怎么样’?” “……你想要我怎么做?” 智香听了哥哥的话之后,突然领悟到,对他说什么都是白费力气的。 “知道了!我自已会照顾妈妈的,我不会再麻烦你了!” 智香挂掉了电话。直树又开始继续手边的工作;但是,由于受到的震惊太大了, 使得他的心无法平静下来。癌症……那时看到母亲去医院,就觉得有点奇怪,但却 没想到情况这么严重。虽然直树这么想,却不打算马上到医院去一探究竟。他甚至 不知道自己是悲伤,还是没有感觉。因为,对直树来说,被母亲拋弃、独力扶养妹 妹的这段岁月,实在是太漫长了。 ------------------ 炽天使书城OCR小组 Cat 扫描,梵幽 校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