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路易莎·潘代尔热烈地爱着她的丈夫。从小生长在固执父母的宠爱下,有个漂 亮的、比你矮四英寸的姐姐,她聪明,从来没犯过错误(但可怜的你却从来没做对 过一件事),她甚至不用上床就勾引了你所有的男朋友(虽然一般她还是上床的), 使你唯一的选择便是被迫摆出一副高尚的清教徒姿态。 这样的女人一旦结婚又怎会不爱她的丈夫呢? 她爱他对自己、对孩子的一片忠诚,爱他像父亲一样是个自我奋斗的人,爱他 能够重振一家被所有人放弃的英国公司,爱他能系上围裙在星期天为孩子们准备鸡 汤,爱他的幽默感,爱他为家庭聚餐布置餐桌,放上最好的银餐具、瓷餐具。她还 爱他能够容忍她暴怒的性格;这似乎是她的家族遗传,她对此无能为力,只能坐等 暴风雨过去,或是和他做爱。这其实是一条最好的解决办法,因为虽然她没有姐姐 的美貌和无耻,却有和姐姐同样强烈的欲望。 内心中,她为自己不能配合他的小玩笑、不能给他他所希望听到的无拘无束的 笑声而羞愧,因为虽然亨利已尽量让她放松,但她的笑声听起来仍像母亲一样不自 然。她的祈祷也是一样。而发起怒来,她却像父亲一样狂暴。 她爱亨利性格中的牺牲精神,她爱他能够忍耐早年生活中的各种苦难而没有和 他邪恶的本尼叔叔一起堕落,她爱他小小的不法行为,直到伟大的布瑞斯伟德先生 将他救出火坑,就像后来亨利把她从父母身边、从运河区解救出来,使她远离所有 压抑她的东西,给她一个自由、体面、崭新的生活。她还爱他是个在各种互相矛盾 的信念中苦苦挣扎的孤独的决策人,直到布瑞斯伟德先生引导他走上不可限量的道 德之路。 为了所有这些神的恩赐,她感谢上帝和亨利·潘代尔,并诅咒她的姐姐艾米莉。 路易莎毫不怀疑地相信她爱丈夫的一切、和一切情况下的丈夫,但她从来不知道丈 夫的这一面。她害怕。非常害怕。 如果他愿意,他不如揍她一顿。如果他真地有了别人,他不如抡起长鞭对她挥 舞、把她拖到远离孩子们的花园对她说:“路易莎,我们之间的一切都结束了,我 要离开你,我有了别人。”任何事、无论任何事,都比现在这样假装他们的生活一 切正常、没有发生任何事情要好得多。现在,他会突然要在晚上九点出去为一个尊 敬的客人量尺寸,三个小时之后才回来。而且还对她说是不是应该请代尔哥多先生 一家来吃晚饭?干嘛不一块叫上奥克雷一家和拉里?任何笨蛋也能一眼看出这样的 邀请简直是在酝酿一场灾难。但最近在她和亨利之间形成的隔阂使她没有把这话说 出来。 路易莎没再多嘴,在一个恰当的时候邀请了厄纳斯多。一天晚上他正要回家时, 路易莎将装有请柬的信封塞到了他手里。他好奇地接过它,还以为是提醒他做什么 事的条子。厄纳斯多整天沉浸在梦想和设想中,每日忙于和院外游说人员、阴谋家 们作斗争,有时他几乎都忘了自己是在哪个半球,更不要说现在几点了。但第二天 早晨当他来到办公室时,却极有礼貌地表示了感谢,就像个真正的西班牙绅士。是 的,他和妻子将愉快地接受邀请,只是如果他们早些退席请路易莎不要见怪;伊莎 贝尔不放心他们的小儿子乔和他的眼疾,有时候他晚上疼得连觉都睡不着。 之后,她给拉里·多明戈寄了张请柬。她知道拉里的妻子不会来,因为她从未 在这样的场合露过面。这是一门很不成功的婚姻。第二天,一大束意料之中的玫瑰 花送上门来,价值大约五十美元。卡片上印着一匹赛马,下面是拉里的手笔:他喜 出望外、欣喜若狂,亲爱的路易莎,但可惜他妻子届时要到其他地方赴约,不能和 他一起赴宴。路易莎清楚地知道这束玫瑰花的含义,因为任何八十岁以下的妇女都 逃不过拉里的追逐。有谣言说他为了延长时间、提高效率,已放弃了内裤。而令路 易莎羞愧的是,她在喝过一两杯伏特加后,居然不安地发现他对自己极具吸引力。 所以最后她给多娜·奥克雷打了电话。她特意把这件令人讨厌的事放到了最后。多 娜说:“噢他妈的,路易莎,我们非常愿意。”这就是多娜的水平。天哪,瞧瞧这 群客人。 令人担心的日子到了。亨利终于提早回了家,他带回了一对三百美元的陶瓷烛 台、一瓶法国香槟,还有熏鲑鱼。一小时后,一队酒席承办公司的人在一位傲气十 足的阿根廷大师傅带领下,来到门口,并接管了路易莎的厨房。 潘代尔说他们自己的佣人不可靠。接着由于某种路易莎猜不出的原因,汉娜开 始闹别扭——你要对代尔哥多先生有礼貌,是不是,亲爱的?毕竟,他是妈咪的老 板和巴拿马总统的好朋友。而且他还要拯救我们的运河,是的,还有你喜欢的逍遥 岛。噢不,马克,谢谢,今天不是你演奏“懒惰的小羊”的时候,代尔哥多先生和 太太也许会喜欢,但其他客人不会的。 接着亨利走了过来,噢,路易莎,别这样,让他拉段小提琴吧。但路易莎丝毫 不为所动,并开始了她惯有的长篇大论(它们就这样从她口中滚滚涌出,她丝毫无 法控制,只能侧耳倾听、暗自叫苦):亨利,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我每次让孩子们 做件事,你就要过来说相反的话,以显示你是这个家的主人。刚说到这儿,汉娜再 次尖叫起来;马克把自己反锁在屋中,没完没了地一遍遍拉着“懒惰的小羊”。最 后,路易莎不得不捶着他的房门说:“马克,他们现在随时都会到这儿。”这话不 假,因为就在这时,门铃响了起来。 拉里·多明戈和他剌鼻的香水味、不怀好意的媚笑、络腮大胡子和鳄鱼皮鞋一 道走了进来——即使穿戴着体现亨利手艺的全套服装,他看上去仍像个在演戏的花 花公子。就凭他扑面而来的头油味,她父亲就会命令他从后门滚出去。 紧随拉里其后的是代尔哥多夫妇和奥克雷夫妇。这越发证明这次晚餐很不正常。 因为在巴拿马,除非是某种紧张场合,人们是永远不会准时露面的,可现在这种事 情居然发生了。坐在她右手的厄纳斯多看上去正符合他的身份,一个英明、正直的 政府官员:水就可以了。谢谢,亲爱的路易莎,恐怕我不是个能喝酒的人。路易莎 最近因为常在洗手间里悄悄借酒消愁,酒量早已今非昔比。这时她却回答道:说实 话,她也不是个能喝酒的人,她总觉得喝酒会毁了一个美好的夜晚。但桌子另一头 坐在亨利右边的代尔哥多夫人听到这话,却奇怪地、不相信似地笑了笑,似乎在说 她听说的可不是这样。与此同时,坐在路易莎左手的拉里·多明戈正一边用穿着袜 子的脚在路易莎身上蹭来蹭去——他已为此脱掉了一只鳄鱼皮鞋——一边斜眼窥视 着多娜·奥克雷的前胸。多娜的衣服是按艾米莉的衣服裁剪的,两个乳房像两颗网 球般高高隆起,深深的乳沟给人以无限遐想的空间。 “你知道她对我意味着什么吗,你的妻子,亨利?”拉里用他可怕的西班牙式 英语问桌子另一端的亨利。为奥克雷夫妇着想,英语是今晚的通用语。 “别听他的。”路易莎命令道。 “她就是我的良心!”拉里咧嘴大笑,露出满口的牙齿和食物,“她出现之前 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良心!” 因为这有趣、妙不可言的比喻,大家不得不举杯为他的良心干杯。拉里得意忘 形地伸长脖子,再次在多娜的胸前大饱眼福;同时用脚在路易莎的小腿上来回地抚 摩着。这令她怒不可遏,却又春心荡漾。艾米莉,我恨你,她心中诅咒道。拉里, 你这色鬼,别再碰我,也别再那么色迷迷地盯着多娜,还有你,亨利,你今天晚上 到底跟不跟我上床?! 亨利为何要邀请奥克雷夫妇对路易莎来说又是一个谜。后来她忽然想起,凯文· 奥克雷是商界一位有头有脸的人物(用她父亲的话来说就是个他妈的美国奸商), 正在做着与运河有关的投机买卖。他的妻子多娜是个随简·方达录像带跳跳健美操、 穿着短裤跑跑步的庸俗女人,在超级市场可以冲任何一个帮她推车的英俊巴拿马男 孩扭扭屁股。据路易莎所知,他们推的可不止是她的车。 而且他们刚一落座,亨利便打定主意要谈论运河。他先把矛头对准了代尔哥多。 他的回答是充满高尚的爱国主义激情的老生常谈。接着他把矛头对准了在座的每一 个人,要求所有人都参加讨论,看看他们是否能提供某些看法。他对代尔哥多提出 的问题非常赤裸裸,令路易莎大感尴尬。但她明白自己现在情绪已快失控,再加上 拉里爱抚的脚,她终于忍住没说:亨利,代尔哥多先生是我的老板,而不是你的。 你干嘛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你这蠢驴? 但那是婊子艾米莉在说话,而不是品德高尚的路易莎。她从不在孩子面前、从 不在清醒的时候骂粗话。 不,代尔哥多对亨利连珠炮般的提问回答道,总统在访问过程中并没有签订什 么协议,但提出了一些有意义的看法,亨利,整个行程充满了一种合作精神;良好 的心愿是最基本的出发点。 “不过我是说谁都知道日本人对运河垂涎三尺,是不是,厄纳斯多?” 亨利问道,把他并无证据的看法愚蠢地强加到每个人头上。“唯一的问题就是 他们想通过什么手段达到目的。拉里,不知你怎么看?” 拉里穿着丝袜的脚插进了路易莎的膝后;多娜的乳沟像宽敞的仓库大门一样让 人一览无余。 “我告诉你我对小日本的看法,亨利。你想知道我对小日本的看法?” 拉里用他拍卖商品似的刺耳声音招揽着听众。 “我确实想知道。”亨利傻傻地说。 但拉里想要的不只他一个人。 “厄纳斯多,你想知道我对小日本的看法吗?” 代尔哥多彬彬有礼地表示有兴趣倾听拉里对日本人的看法。 “多娜,你想知道我对小日本的看法吗?” “老天,你就说吧,拉里。”奥克雷不耐烦地说。 但拉里还在吊他们的胃口。 “路易莎?”他问道,一边用脚在她膝后挑逗着。 “我想我们都迫不急待地等着听你的高论呢,拉里。”路易莎扮演着迷人的女 主人和下贱的姐姐。 终于,拉里宣布了自己对日本人的看法。 “我相信那些日本杂种在上星期大赛前,给我的马多尔斯·准塔注射了双倍的 安定!”他大声说道,并为自己的笑话纵声大笑,露出满嘴光灿灿的金牙。他的听 众出于礼貌也一同笑开了,声音最高的是路易莎,而多娜也只比她低了半个音阶。 但亨利仍不肯罢休。他不顾一切地提出了令路易莎最为不快的话题——对前运 河区的处理。 “我是说我们必须面对这一切,厄纳斯多,你们正在一块块分割的是一片极好 的土地。五百平方公里的英国式花园、草地、流水,就像纽约中央公园一样,游泳 池比巴拿马其他地方加起来还要多——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是不是?我不知道在 那里建立一个大学城的想法是否还会被采用,厄纳斯多?说实话,我的一些顾客认 为这是个注定要失败的想法。热带雨林中的一个大学,很难想象一个博学的教授会 把这看作是他事业的顶峰,我不知道他们说得对不对。”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可没有人开口帮他,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接着说道: “我想这得视美军到那时撤出多少军事基地而定,是不是?可这大概得借助于 水晶球①才能知道。我敢说,要得到这个难题的答案,我们得去窃听五角大楼②的 绝密电话线。” “纯粹胡说八道。”凯文高声道,“那些聪明的家伙几年前就把那块地瓜分完 了,是不是,厄纳斯多?” 一阵可怕的寂静。代尔哥多漂亮的脸刹时变得苍白而严峻。尴尬使所有的人都 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只有对任何情况都毫不在意的拉里,正兴致勃勃地询问多娜今 天用的化妆品,以便他可以让他妻子去买一些。他还想把脚插进路易莎的两腿间, 但她交叉起双腿,拒绝了他的进攻。 突然,狡猾的艾米莉找到了纯洁的路易莎一直在回避的话,它们先是磕磕巴巴、 继而势不可挡地汹涌而出: “凯文,我不明白你在暗示什么。代尔哥多是保卫运河的领袖。如果你没有意 识到这一点,那是因为厄纳斯多出于谦虚和礼貌没有告诉你。而与此相反,虽然当 初修建运河不是为了挣钱,但你在这里的唯一目的正是从运河身上捞钱。而捞钱的 唯一途径便是毁了它。”当她历数凯文正在策划的罪行时,她的声音开始发抖, “砍伐雨林,凯文,污染淡水,违反我们先辈的要求,破坏性使用它的设施和机器。” 她的声音变得沙哑而哽咽。她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但却停不下来。“所以,凯文,如 果你觉得确实有必要卖掉伟大美国人的杰出成果,并以此来赚钱,那我建议你回洛 杉矶去,把你们的金门大桥卖给日本人。还有拉里,你要是再不把手从我大腿上拿 开,我就用这把叉子叉穿它!” 话到这里,大家似乎都觉得他们必须回去了——去看生病的婴儿,去接替看孩 子的保姆,去照顾孤伶伶的狗,但求远离这块是非之地。 但当亨利安慰了客人、送他们上车,站在门口向他们挥手道别后,他又干了什 么呢?向董事会发表一篇演说。 “这是扩大客源,路,”他拥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别的意思,只 是为取悦顾客”——用他的爱尔兰亚麻手绢拭去她的泪珠。“在现在这样的日子里, 不发展便会死亡,路。看看亲爱的老阿瑟·布瑞斯伟德。先是他的生意没了,接着 是他人走了。你不愿意这样的事发生在我身上,是不是?所以我们要发展。我们开 酒吧,我们和别人交往,我们和大家打成一片,因为现在必须得这样。嗯,路?是 不是?” 但现在,他这种屈尊俯就的安慰已不能再打动她。她从他怀里挣了出来。 ① 西方传说,认为透过水晶球可以预视未来。 ② 美国国防部。 “亨利,死亡的方式有很多种。我希望你考虑一下自己的家庭。有很多四十岁 的男人死于心脏病突发,或其他由于压力过大产生的疾病。我知道很多这样的例子, 你也听说过。如果你的生意没有发展,那我很奇怪,因为最近你告诉我不少关于定 货增加的故事。但如果你真是在为将来担心,而不是以此来作借口,那我们还有水 稻农场可以赖以为生。我们宁愿生活得差一些,但高尚一些,而不用去敷衍你那些 有钱而堕落的朋友,从而最终失去你。” 听到这里,亨利猛地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并答应明天一定早点回来——也许可 以带孩子们去游乐园,看场电影。路易莎哭叫着说道,噢是的,让我们去吧,亨利! 一定要去。可是他们没有。因为当明天到来后,他忽然想起了迎接巴西贸易代表团 的欢迎会——许多重要人物,路——我们干嘛不改在明天去呢?但当那个明天到来 后:我是个骗子,路,我不得不参加俱乐部的这个晚宴。他们正在为来自墨西哥的 一些大人物举行欢迎晚会。我记得在你桌上看见过新的一期《溢洪道》,上面报道 过他们的来访。 《溢洪道》是巴拿马运河通讯。 星期一,诺阿蜜就打来了每周一次的电话。从她的声音中,路易莎马上意识到 她有什么重要消息。不知道这回又该是什么了。也许是“猜猜上星期皮普·克利伯 到休斯敦出差时带着谁”?或者是“你听说杰基·洛佩和她的骑马教练的事了吗”? 要不就是“多洛瑞斯·洛丁格跟她丈夫说要去看望刚刚做过手术的妈妈,你知道她 其实去看谁了”?但这次诺阿蜜却并没有传播此类的消息。这倒不错,因为路易莎 本打算她一提那类事就把电话挂上。诺阿蜜只是想问候一下潘代尔全家,还有,潘 代尔真的要给汉娜买匹小马吗? 真的?路易莎,亨利真是世界上最慷慨的人,我讨厌的丈夫真该向他学习。 直到她们描绘了一整幅“甜蜜的潘代尔一家”的全家福,路易莎才意识到诺阿 蜜其实是在对她表示同情。 “我真为你骄傲,路易莎。你们都那么健康,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你们彼此相 爱,上帝对你们多么仁慈,亨利也珍惜他所拥有的这一切,我真为你们骄傲。我也 非常自豪,因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莱蒂·豪顿塞告诉我的有关亨利的事不可能是真 的。” 路易莎手握听筒僵在了那里,心中顿时充满恐惧。莱蒂·豪顿塞,富有的女继 承人和无耻的婊子,阿尔封索的妻子。阿尔封索·豪顿塞,莱蒂的丈夫,妓院老板, P&B 公司的顾客和骗子。 “当然。”路易莎说道。虽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对什么表示赞同,但她知 道只要表示同意,她就是在鼓励对方“说下去”。 “你和我都很清楚,路易莎,亨利不是到那种按小时出租的下贱旅馆去的人。 ‘莱蒂’,我说,‘我想你该买副新眼镜了。路易莎是我的朋友。亨利和我之间纯 精神上的友谊也可以一直追溯到很久以前。路易莎知道并且很理解我们之间的友谊。 他们的婚姻是建立在岩石上的。’我对她说,‘虽然你丈夫是帕鲁索旅馆的老板, 虽然当你在大厅等候他时,看见亨利和一群妓女走出了电梯,这些都改变不了这个 事实。许多巴拿马妇女看上去像是妓女。 许多妓女在帕鲁索做生意。亨利也有许多来自各行各业的客人。’我想让你知 道,我对你很忠诚,路易莎。我一直在维护你。我压制了谣言。‘鬼鬼祟祟?’我 跟她说,‘亨利永远不会显得鬼鬼祟祟。他根本就不会。你以前见过亨利鬼鬼祟祟 吗?你当然没有。’” 过了很久,路易莎才重新找回了感觉。她极力否认着听到的一切,她在晚会上 的发作已使她吓坏了。 “畜生!”她泪流满面地尖叫道。 但这已是她挂上电话,并从亨利刚刚为客人准备的酒柜里倒出一大杯伏特加之 后的事了。 她相信这一切都是那间新酒吧引起的。多年以来,P &B 公司的顶楼就一直体 现着亨利最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要把试衣室设在阳台下,路。他过去常这么说。我要把运动员角搬到男式服 装店旁边。或者:我不动试衣室了,我要在屋外修一道楼梯。或者: 有了,路!你听着,我要在屋后建几个悬臂支撑的房间,开辟一个健身俱乐部 和桑拿浴室,再开个小饭店,只接待P &B 的客人,供应鸡汤和当天的鱼,怎么样? 亨利甚至还做了模型,而且在计划被束之高阁以前,他还做了初步预算。 不过顶楼到现在也只是令亨利在遐想中才可以大展宏图的地方。而且不管怎么 说,把试衣室放哪儿呢?结果发现答案是哪儿也不行。试衣室必须呆在它原来的地 方。但亨利的骄傲——运动员角——就得强占玛塔的办公地点了。 “那玛塔去哪儿呢?”路易莎问。她心中暗自希望这个“去”就意味着离去。 因为关于玛塔受伤的事,有些地方路易莎一直不明白。比方说为什么亨利认为自己 对她的受伤负有责任。不过亨利确实认为自己对所有人都负有责任,这也是她爱他 的一个原因。他只字不提的一些事,他听说的一些事,激进的学生和住在贫民窟的 穷人。而且玛塔似乎对他有某种权力,某种和路易莎的影响有点太过相似的权力。 我在嫉妒所有人,她一边想,一边又给自己调了杯马提尼鸡尾酒,以使自己摆 脱伏特加的影响。我嫉妒亨利,我嫉妒我的姐姐和我的孩子。我简直就是在嫉妒我 自己。 现在又是那些书。按他的说法是关于中国、日本和亚洲四小龙的,一共九卷, 她数过。没有任何通知,它们在一个晚上来到了他书房的桌子上,从此便没有动过 地方。一支沉默、阴险的占领军。日本的历史,它的经济,不断上升的日元。从封 建帝国到君主立宪。南朝鲜,它的地理、经济和宪法。 马来西亚,它在国际事务中过去和将来扮演的角色,大学者们的论文集。它的 传统、语言、生活习俗、未来和与中国的工业联姻。中国,它的十年浩劫、改革开 放和人口爆炸,以及解决办法。我该学些东西了,路。我觉得这些真是太难了。老 布瑞斯伟德说得对,我应该去上大学的。科伦坡?东京?汉城? 它们是未来的城市,路。它们是下个世纪的超级大国,你等着瞧吧。从现在起 十年之后,他们会是我唯一的客户。 “亨利,请你费心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盈利”——路易莎鼓足最后的勇气—— “是谁支付那些冰镇啤酒、威士忌、葡萄酒、三明治和玛塔的加班费? 你的顾客因为能在这儿喝酒、聊天一直到十一点就从你这儿买衣服吗?亨利, 我现在真的不能理解你了。” 虽然她还想向他挑明帕鲁索旅馆的事,但又没有这个勇气。她得从浴室的顶层 架子上再倒一杯伏特加。她看不清楚亨利,而且她怀疑亨利也一样看不清她。一层 闷热的雾气飘在眼前,她似乎看见他们离婚后,被愁苦和酒精折磨得老了许多的她 正站在客厅里,望着孩子们在渐渐远去的汽车中向她挥手道别,因为这次轮到亨利 和他们一起度周末。 “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路。”他保证道,拍着她肩膀安慰着不幸的人。 那么到底有什么事要被安排好呢?而他又打算怎样安排呢? 是谁在驱使他?还是什么东西在驱使他?如果她不能满足他,那么又是谁在和 她分享他?亨利在扮演什么角色?前一分钟还佯装不知道她的存在,而后一分钟又 送她大堆礼物并没完没了地逗着孩子?在城中四处交游,好像那是他生命中必不可 少的活动?接受那些他以前像毒蛇一样回避的人们的邀请?比如像拉里这样的暴发 户、政客和毒品生意中的大商家?对运河武断地说三道四?深更半夜和整整一电梯 的婊子们悄悄出入帕鲁索旅馆?但最令人心寒的还是昨晚的那一幕插曲。 那是个星期四。她通常在星期四把手头的工作带回家,这样周五就不用加班, 整个周末便可以留给家人。她把父亲留给她的公文包放在书房的桌子上,想在做晚 饭和送孩子们上床之间挤出一个小时来工作。但这时她忽然担心牛排里会不会有疯 牛病,于是又开车下山买了只鸡。回来的时候,她高兴地发现亨利已经到家了:他 的车像往常一样歪歪斜斜地停在车库里,根本没给她留泊车的地方。她满心欢喜地 把车停在离房子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然后带着买来的东西顺着人行道走了回来。 她穿的是旅游鞋,房门也没有锁,这个没记性的亨利。我要让他吓一跳,再批 评批评他停车的事。她穿过门厅,走进她四敞大开的书房门。亨利正背对着她站在 桌前——她父亲的公文包打开着放在她的书桌上。他已把所有的文件都拿了出来, 正在里面翻来翻去,看上去他非常清楚自己要找什么,只是还没有找到。里面有两 份档案,机密的、私人性质的报告。一个刚刚加入代尔哥多工作班子的人负责对过 往船只提供各种服务,他起草了一份文件。 代尔哥多有些担心,因为文件作者刚刚组建了自己的出售船上用具的公司,不 免有以权谋私的嫌疑。也许路易莎可以审阅一下他的报告,然后告诉代尔哥多她的 看法? “亨利。”她开口道。 也许她是喊出来的。但当你冷不防对亨利大喊大叫时,他也不会吓得跳起来。 他只是静静地放下手里的东西,等着看有什么吩咐。他现在就是这个样子:一动不 动,然后慢慢地,好像是怕吓着谁似地,把她的文件放在了她的桌子上。接着后退 一步离开桌子,以他平常极不愿惹人注意的方式垂下双肩、隆起后背,双眼紧盯着 前面六英寸远的地面,脸上挂着憨厚的傻笑。 “是那张帐单,亲爱的。”他以一种无可奈何的声音说道。 “什么帐单?” “你知道的。爱因斯坦学院寄来的,马克额外的音乐课。他们说已经寄来了, 可我们还没付钱。” “亨利,我上个星期就付清了那张单子。” “你瞧,我就是这么跟他们说的。路易莎上星期付过了,她从来不忘事,我这 么跟他们说。可他们就是不听。” “亨利,我们有银行帐目,我们有支票存根,我们有收据,我们可以打电话给 银行,再说屋子里也有现金。我不明白你怎么会为了寻找一张已经付过的帐单而在 我的书房里搜查我的公文包。” “如果我们已经付过,那我就不操心了,我干嘛要操心呢?谢谢你告诉我的事。” 带着一副受到伤害的神情,他从她身边走过向自己的书房走去。 当他穿过前庭时,她注意到他把什么东西塞进了裤兜。是那个令人讨厌的打火 机。他最近总喜欢拿着它四处招摇——一位顾客的礼物,他曾说过。他拿着它在她 面前晃来晃去,不断为她演示怎样打开、怎样关上,骄傲得像个刚得到一件新玩具 的小男孩。 紧接着她害怕了。眼前一片模糊,耳朵嗡嗡直响,膝盖也开始不争气地簌簌发 抖。燃烧的气味,顺着她身子往下直流的孩子们的汗水,所有的一切。 她看见山脚下一片火海中的贫民区,和亨利从阳台回来后的脸色——红色的火 光依然在他眼中闪烁。她看见他来到他们藏身的小储藏室,拥抱了她,也拥抱了马 克,因为她不愿让马克离开她的怀抱。然后他结结巴巴说了些什么。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他的话,不过她宁愿相信那只不过是在灾难面前,人们被吓 坏时神志不清的胡言乱语。 “如果我放的那把火有这么大,他们会把我永远关起来。”他说完低下头,紧 盯着自己的脚,好像是在祈祷。这和他刚才的姿势一模一样,只是更令人不安。 “我的腿动不了,你知道。”他那时解释道,“它们钉在了地上,就像抽筋一 样。我应该跑掉,可是我动不了。” 接着他便开始为玛塔担心。 亨利刚才是想把这房子点着!她浑身颤抖着咽着伏特加,听着前庭那边飘来的 古典音乐,心中痛苦地嘶叫着。他买了个打火机,他要把一家人都烧死! 晚上上床后,她主动和他做了爱。他看上去很是感激。第二天早晨,一切就像 什么也没发生过。早晨总是这样,无论是亨利,还是路易莎,都忘记了昨晚的不快。 这便是他们能一直维持到现在的原因。 亨利的车坏了,所以他只好借用路易莎的标致送孩子们上学。路易莎可以打车 上班。擦地的女仆在食橱里发现了一条蛇,于是歇斯底里大发作。汉娜掉了颗牙。 天又下雨了。亨利没有被关起来,也没有用打火机把房子点着。 但他又在外面呆到很晚,说是又要接待一位顾客。 “奥斯纳德?”路易莎又说了一遍,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安德鲁·奥斯 纳德?看在老天份上,谁是这位奥斯纳德先生?为什么要邀请他参加我们在岛上的 星期天野餐?” “他是个英国人,路,我告诉过你。几个月前来使馆工作。 他就是那个一下定了十套衣服的人,想起来了?他在这儿很孤独。搬进公寓前, 他在旅馆里住了好几个星期。” “哪个旅馆?”她问,心里暗暗祈祷:求求您上帝,但愿是帕鲁索旅馆。 “埃尔·巴拿马饭店。他希望结识一个真正的家庭。你能理解这一点,是不是?” ——好似一条被笞责的小狗,永远忠心耿耿,却永远不被理解。 “他很有趣,路。你会发现的,活蹦乱跳。看见孩子就像看见房子着火一样急 切。”他勉强挤出的笑容使他不幸的比喻显得更加奇怪。“我想是我淘气的英国话 又在跟我捣乱了。爱国主义精神的表现,他们说谁都会这样。 你也是。” “亨利,我不明白你我的爱国精神和邀请奥斯纳德先生参加汉娜的生日野餐会 有什么关系。我们都知道你现在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间本来就不多。” 听到这话,他垂下头,用上门乞讨的老乞丐的声音向她恳求着: “老布瑞斯伟德给安迪的爸爸做过衣服,路。那时我还是个学徒,也为他量过 尺寸。” 汉娜本想在生日那天到水稻农场去。路易莎也有同样想法,只是原因不同—— 她不明白为什么亨利再也不向她谈起水稻农场。在她心情最糟糕的时候,她甚至相 信亨利在那里安置了一个女人——那个滑头安格尔给谁都敢拉皮条。但她刚一开口 建议去农场,亨利马上神气活现地说那里要做一些重大变动,最好还是等律师把协 议签订之后再说。 所以他们便坐上亨利的车,开上了去往逍遥岛的路。逍遥岛位于离运河大西洋 入海口二十英里一个叫加顿湖的峡湾内,是一个方圆六十码的小岛,常年被雾气笼 罩。岛上有一座没有四壁的房子,像是一个木制的露天音乐演奏台。峡湾的水面上 飘着两排彩色浮标,一对一对消失在湿漉漉的浓雾中。 这些浮标为来往船只指明了峡湾的水道。小岛坐落在加顿湖的西岸,那里像拼 图板似地聚集着丛林密布的海湾、红树覆盖的沼泽和其他岛屿。其中最大的一座是 巴罗·科罗拉多岛,最小的便是消遥岛(这是潘代尔家的孩子们根据一种柑桔酱的 名字命名的)。小岛是路易莎的父亲从他上司手里租下的,每年付一笔谁也记不清 了的租金。现在这岛便由他施舍给了女儿。 运河在他们左侧默默地流淌,水面上的雾气看上去像永不会消散的晨露。鹈鹕 在雾气中穿行,车中的空气充满轮船机油的味道。在这里,世上的一切都未曾改变, 也永不会改变。阿门,希望永远如此。当路易莎只有汉娜这么大时就在河上穿行的 船今天依然在水上奔忙;同样的黑人水手趴在大汗淋漓的栏杆上;同样被雾气打透 的旗子耷拉在旗杆上,没有任何人明白它们的含义——她父亲生前就常拿这事开玩 笑。 潘代尔在奥斯纳德面前,很奇怪地显得心神不宁。他闷闷不乐地开着车,一句 话不说。路易莎坐在他身边。奥斯纳德先生坚持要这样,他说他更喜欢坐在后面。 奥斯纳德先生,她昏昏欲睡地在心里念叨着这个名字。胖肥的奥斯纳德先生。 至少比我小十岁,但我永远不能叫你安迪①。她本来已经忘记一个英国绅士如果愿 意,他可以显得极其彬彬有礼,从而消除你的一切戒心。母亲过去常警告她,幽默 感再加上彬彬有礼,会使一个危险的人极富魅力。而现在,路易莎把头靠在椅背上, 微笑着听着汉娜把路上的景点一一向他报上,就好像她是它们的小主人。路易莎不 禁想道:看来做一个好听众也会使人魅力十足。马克坐在一边,没有打断姐姐,因 为今天是她的生日——而且,马克也像汉娜一样,被他们的客人深深迷住了。 一个古老的灯塔跃入视线。 “为什么会有人像个蠢驴似地把灯塔的一面涂成黑色,另一面涂成白色呢?” 奥斯纳德先生问道。他已经听完了汉娜关于短吻鳄鱼可怕胃口的长篇报道。 汉娜轻蔑地哼了一声,对他说他是个笨蛋。路易莎警告道:“汉娜,你对奥斯 纳德先生要有礼貌。” “给她讲讲老布瑞斯伟德,安迪。”亨利勉强开口道,“给她讲讲你小时候对 他的印象,她喜欢听。” 他是在向我炫耀他,她想道。他干嘛要这样做? 但转眼间,她已陷入了对自己模糊童年的回忆。每次在去往逍遥岛的路上,她 总会陷入这样的沉思:运河区内一成不变的枯燥时光;充满梦想的先① 安迪,安 德鲁的昵称。 辈留给我们的发出腐臭气味的甜蜜生活;终日无所事事,一年四季被政府种植 的鲜花、修剪的草坪所包围;在政府的游泳池里嬉水;诅咒着我们漂亮的姐妹;读 着政府的报纸,看着那些关于建立一个完美的早期美国社会主义社会的狂想;但上 面那些无关紧要、心胸狭窄的论调却不比任何外国游击队的主张高明多少;它们从 不对政府的主观臆断(无论是种族、性别、还是阶级上的)提出质疑,也从没有想 到要跳出束缚我们的狭小天地;而是在我们已被规定好的生命轨道上循规蹈矩地度 过每一天;它们知道我们身边每一道水闸、每一段大坝、每一台机器和两旁已被修 整的山峦都是先人们永世长存的成就,而我们今生唯一的责任便是赞美上帝和政府, 在狭隘枯燥的生活中培养自己的信念和节操,抵制我们乱交的姐姐,只有手淫而没 有性交,并为世界第八大奇迹高奏赞歌。 谁应该得到那些房屋,路易莎?谁应该得到那些土地、游泳池、网球场、草坪 和塑料的圣诞雪橇(政府的礼物)?路易莎,路易莎,告诉我们怎样增加税收、减 少开支、补偿那些受到伤害的人?我们现在就想知道,路易莎! 现在,趁我们还在当政,趁外国投资者还在追逐我们寻找机会,趁那些泪眼汪 汪的环境保护人士还没有对我们大肆宣讲他们宝贵的热带雨林。 关于贿赂、军事演习、秘密交易的传闻在行政大楼里大肆传播。运河设施将被 更新、运河将被拓宽以承载更大的货轮……他们在计划建立新的水闸……各国承包 商为获得有关人士的帮助和其影响力、或为取得回扣、合同,正在拿出大量钱财… …还有:路易莎无权处理的新档案,她一进门便闭嘴不再说话的新上司。只有代尔 哥多例外:她可怜、正直、高尚的厄纳斯多正拿着扫帚无望地试图扫除他们无尽的 贪婪。 “我他妈的太年轻了!”她叫道,“我还年轻、依然充满活力,我不能就这么 眼睁睁地看着我的童年被毁掉!” 她猛地坐直身子。一定是刚才她的头滚到了亨利僵硬的肩膀上。 “我刚才说什么了?”她急切地问道。 她什么也没说。说话的是坐在后面的外交官奥斯纳德先生,他正极其礼貌地问 路易莎是否愿意看见巴拿马人接管运河。 这个圆滑的年轻人是谁?这么年轻,这么英俊而又丑陋,这么性感,这么有趣 而又这么文质彬彬?这性感的年轻人对我丈夫意味着什么?我丈夫对他又意味着什 么?为什么这性感的年轻人好像给我们注入了新的生机——尽管亨利现在似乎很后 悔当初把他强加给我们?他怎么会对我们如此熟悉,和我们相处得这样自然,就像 一家人一样?他怎么会无所不知似地谈论亨利的公司、玛塔、阿布拉克斯、代尔哥 多和我们生活中所有其他人?就因为他父亲是布瑞斯伟德先生的朋友? 我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他,远胜于亨利对他的态度?他是亨利的朋友,而不是我 的。为什么我的孩子对他如此着迷,而亨利却满面怒容把后背冲着我们,而且对奥 斯纳德先生的那些笑话无动于衷? 她的第一个念头是亨利在嫉妒,这使她很开心。而她的下一个念头却是一场恶 梦,同时也令她羞愧而兴奋地心跳:噢耶稣,噢爸爸、妈妈,亨利是想让我爱上奥 斯纳德先生,这样我们就可以扯平了。 潘代尔和汉娜烤小排骨,马克准备鱼杆,路易莎分发着啤酒和苹果汁,同时凝 望着她的童年在水面的浮标间无奈地流走。奥斯纳德先生向她询问着巴拿马的学生 ——您是否认识一些,他们是否好战?——还有住在桥那边的人。 “我们在桥那边确实有个水稻农场,”路易莎聪明地答道,“但我们不认识那 里任何人!” 亨利和马克背靠背坐在小船上。鱼儿们以一种牺牲精神不断献身上来(引用奥 斯纳德先生的话)。汉娜趴在树荫里,炫耀地翻看着奥斯纳德先生送给她的生日礼 物——一本昂贵的关于小马的书。而在他温柔地鼓励下(再加上一大口暗中吞下的 伏特加),路易莎正在为他讲述自己过去的生活。 “我的问题是——我必须告诉你——我真的可以叫你安迪吗?你可以叫我路— —虽然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深深地爱着他,我的问题是,感谢上帝我只有这一个问题, 因为我认识的巴拿马女孩几乎是每天一个问题——我的问题一直是我父亲。”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