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亨利要去觐见美国南部军区司令。路易莎像打扮孩子去主日学校一样打扮着丈 夫,甚至还要更加兴高采烈。她双颊泛着迷人的红晕,兴奋地说个不停。只可惜这 热情的很大部分来自一个酒瓶。 “亨利,我们必须冲洗一下你的车,你是要为一个活生生的当代英雄做衣服啊。 将军比任何与他同样军衔、同样年纪的美军司令得的勋章都要多。 马克,你去提热水。汉娜,去拿海绵和洗涤剂,不许抱怨。” 潘代尔本打算在街上的自动洗车站冲一下就行了。但路易莎为了今日的将军, 不仅要清洁而且还要虔诚。她从未像今天这样为自己是一名美国人而骄傲。她不厌 其烦地重复着这话。她兴奋地跑来跑去,险些摔倒在地。他们擦完车后,她又检查 了亨利的领带。和鲁斯大婶检查本尼叔叔的领带一样: 先是走近仔细端详,然后离远些左右观瞧,像是在观赏一幅油画。直到让他换 了条素静些的,她才满意地点了头。她的嘴里散发出一股浓重的牙膏味。 潘代尔真不明白她这些天干嘛把牙刷得这么勤。 “亨利,就我所知你又不是什么通奸犯,所以当你拜访美国南部军区司令时, 可千万不要心虚得像个通奸犯。”然后,她用厄纳斯多·代尔哥多的秘书最甜蜜的 声音给理发店打了电话,预约了十点钟的服务。“不要把头发吹起来,也不要留胡 子。谢谢你,乔茜。潘代尔先生今天想把头发剪得又短、又整齐。他要去拜访美国 南部军区司令。” 接着,她耳提面命告诉潘代尔应该如何行事: “亨利,你不要讲笑话,而应该恭恭敬敬,”她亲昵地抚平他上衣的肩膀,虽 然它并没有任何不平之处,“给将军带去我的问候,并且一定要告诉他潘代尔全家、 而不只是米尔顿·贾宁的女儿路易莎,都在盼望一年一度的感恩节美国家庭大聚餐 和烟火晚会。从店里出来前,一定记住把鞋再擦一擦。 一切优秀军人都根据一个人的鞋来判断此人的为人,美国南部军区司令也不例 外。开车小心些,亨利,一定要小心些。” 她的提醒完全没有必要。沿着之字形山路爬上阿空山时,潘代尔像平常一样严 格遵守着交通限速。来到美军检查站时,他挺直身体,冲哨兵勇敢地一笑。这时, 他感到自己似乎也已成了一名战士。路边整洁的白色别墅向后闪去,门上的铜牌标 明着主人的身份。他注意到越往前开,房屋主人的军阶也越高。他也由此获得了一 种去往天国的喜悦。当他踏上将军门前高贵的台阶时,尽管手里拿着皮箱,他仍摆 出美国士兵特有的步态:上半部身体岿然不动,用臀部和膝盖独自完成着行进所必 需的工作。 但就像他每次来到这里一样,当他一踏进屋子,亨利·潘代尔便无可奈何地爱 上了它。 这不是权力,这是权力的赠品:一座准罗马执政官的宫邸,坐落在被征服的外 国土地上,由训练有素的罗马士兵护卫。 “先生,将军现在就可以接见您,先生。”上尉告诉他,并熟练地接过他的皮 箱。阳光明媚的白色大厅内挂满了前任将军的画像。潘代尔像老朋友似地问候着他 们,同时也不安地四下环顾,看看有什么不受欢迎的变化。他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不幸的走廊装上了玻璃,屋子里多了些刺眼的空调。 地毯多得有些失调(将军以前曾在东方服役)。除此之外,这屋子简直就跟多 年前罗斯福总统前来视察工作时一模一样。 潘代尔跟在上尉身后,轻飘飘好像做梦似地穿过无数的大厅、会客室、图书室 和起居室。每扇窗户展现在他面前一个不同的世界:这一个是水面繁忙的运河,在 峡谷中蜿蜒前行;这一个是丛林密布的山峦,笼罩在闷热的雾气中;这一个是横跨 运河的美洲桥,像巨大的海怪盘绕在海湾上空;远方,三座锥形的小岛隐约悬在半 空中,恍如世外桃源。 还有那些鸟!那些动物!潘代尔从路易莎父亲的一本书上了解到,就在这座山 上生存的鸟类、动物种类,比全欧洲加在一起拥有的还要多。在一棵大橡树的树枝 上,肥大的鬣蜥正悠然自得地享受着上午的阳光,若有所思地摆动着尾巴。另一棵 树上,黄白相间的狨猴顺着一根旗杆溜下,抢夺着将军的妻子留在那里的芒果。然 后紧握着战利品,争先恐后地跳上树去。 这是潘代尔一直梦想得到的一所房子。 上尉拿着潘代尔的皮箱朝楼上走去,潘代尔紧随其后。勇士们在旧照片上对他 炫耀着自己漂亮的胡子。招兵海报在号召他加入早已被遗忘的外国战争。将军的书 房里摆放着一张锃明瓦亮的书桌,潘代尔几乎敢发誓说那桌面是透明的。 但将潘代尔的访问带到顶峰的是将军的梳妆室。九十年前,美国最好的建筑师 和军事首脑在这里联合建立了巴拿马第一个男士服装圣地。这里的热带气候对先生 们的服装损害极大,一件上好的衣服只需一晚便会发霉长毛,而把服装堆挤在狭小 的空间更增加了空气的湿度。因此,将军梳妆室的发明者们没有设计壁橱,而是设 计了一个屋顶很高、通风良好的大房间。设计巧妙的窗户可以引进来自各个方向的 微风。在房间中他们发挥绝妙的想象力,挂起了一根由滑轮控制的巨大红木棒。只 要轻轻一碰,就可以把它升到屋顶或降到地面。在木棒上,他们挂上了第一任司令 众多的晨服、餐服、燕尾服、礼服和军服。这样,它们就可以挂在那里,供主人每 天替换,并在窗户吹进的微风中抖落一身的潮气。潘代尔认为这是世界上对他作品 最好的恭维。 “而且您保留了它,将军,先生!您沿用了它!”他激动地叫道,“我这样说 希望您不要介意:我们英国人想象中的美国朋友一般可不是这样。” “亨利,我们谁也不完全是自己表现出来的样子,是不是?”将军满意地端详 着镜中的自己,丝毫没有影射意味地说道。 “是的,先生,我们的内心和我们的外表不完全一样。不过当这一切落入我们 英勇的巴拿马主人手里后,它们会怎么样,我看谁也说不准。”他作为一个情报员 巧妙地补充道,“无政府主义,甚至还要糟。我那些喜欢耸人听闻的客人是这么说 的。” 将军有一颗童心,喜欢有话直说:“亨利,这是一场翻来覆去的游戏。 昨天他们希望赶我们走,因为我们是凶恶的殖民者,压在他们头上使他们不能 喘气。今天他们又想让我们留下,因为我们为这个国家提供最多的就业机会;而且 如果山姆大叔遗弃了他们,他们在国际金融界的信誉便会大打折扣。 收拾行装再打开,打开再收拾,有趣得很。亨利,路易莎好吗?” “谢谢,将军阁下,路易莎很好,她要是听到您对她的问候,会更高兴的。” “米尔顿·贾宁是个优秀的工程师和一个正直的美国人,他的去世是我们所有 人的损失。” 他们正在试穿一件深灰色羊驼呢三件套西服,其价格为五百美元。潘代尔早在 九年前为他的第一位将军提供服装时便是这个价格。他把腰部收紧一些,将军身上 没有赘肉,看上去像健美的阿波罗。 “我想很快就会有个日本人住在旁边了。”情报员叹息道。他弯起将军的一只 胳膊,两人一起端详着镜中的效果。“再加上他的家属、佣人和厨师,他们有些人 大概都没听说过珍珠港。说实话,这令我很难过,将军,我不喜欢原有的秩序发生 改变。” 将军的回答(如果说他真的费心想去回答潘代尔)被他妻子兴高采烈的插话淹 没了。 “亨利·潘代尔,你马上离开我丈夫,”她捧着一个插满百合花的大花瓶,不 知从什么地方一阵风似地闯了进来,并且快乐地抗议道,“他是我的,你也不要再 对那件衣服改动一针一线。它是我见过的最性感的东西。现在,我想我就要跟他再 次私奔了。路易莎好吗?” 他们在年久失修的火车站旁边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馆里碰了头。 这个火车站现在已成了运河的一个白天码头。奥斯纳德蜷坐在屋角的一张桌子 边,戴着一顶巴拿马草帽。他面前摆着一个不知刚才装着什么饮料的空杯子。自从 一个礼拜前潘代尔最后一次见到他,他不仅长了分量,还长了岁数。 “茶,还是一杯这个?” “谢谢,安迪,要是你不介意,我就喝茶了。” “茶。”奥斯纳德粗鲁地对女招待说道,同时用一只手重重地捋着头发,“还 有一杯这个。” “今晚又很忙,安迪?” “工作需要。” 透过窗户,他们可以看见巴拿马英雄时代留下的正在衰败的硬件设施。 老式的火车车厢,被老鼠和流浪汉扔得到处都是的车内装饰品,只有铜制的台 灯还完好无损。锈迹斑斑的蒸汽发动机、转车台、车厢、煤水车,被丢弃在那里无 人问津,就像被宠坏的孩子遗弃的玩具。人行道上,徒步旅行的人挤在屋檐下,哄 赶着围上前来的乞丐。他们数着被雨打湿的美元,极力辨认着西班牙语路标。雨已 下了几乎整整一个上午,现在仍然没停。咖啡馆里充满一股热烘烘的煤油味。运河 上的汽笛在一片噪杂声中凄厉地哀鸣。 “记住,这是一次偶然相遇。”奥斯纳德努力压下一个涌上来的酒嗝,“你正 在买东西,我在查看轮船时刻表。” “那我正买什么呢?”潘代尔迷惑不解地问道。 “他妈的,我怎么知道?”奥斯纳德吞下一口白兰地,潘代尔默默地呷着他的 茶。 开车的是潘代尔。因为奥斯纳德车上的外交牌照,他们决定开潘代尔的车。路 边小教堂的墓地上标明着间谍和其他摩托手的葬身之地。身驮重负的小马驹慢吞吞 走在头上顶着包裹的印地安主人前面。一头奶牛的尸体横躺在一个交叉路口。一大 群黑色的兀鹰贪婪地抢夺着尸体的最佳部位。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宣布后胎 炸了。潘代尔换轮胎时,奥斯纳德戴着草帽郁郁寡欢地蹲在取下的破轮胎上。 他们来到城外一家路边饭馆里。塑料雨棚下摆着硬木桌子,烤架上放着小鸡。 雨已停了,耀眼的阳光照在翠绿的草地上,一个钟形鸟舍里的鹦鹉声嘶力竭地尖叫 着。除了潘代尔和奥斯纳德,这里只有另一张桌子旁两个穿蓝色衬衫的粗壮男人。 “认识他们?” “不,安迪,我很高兴我不认识他们。” 吃完鸡后,再喝两杯家酿白酒——等等,再拿一瓶来,然后滚开让我们单独呆 会。 “他们现在是胆战心惊。”潘代尔开始道。 奥斯纳德一手做着记录,一手支着脑袋。 “将军身边总有一群人围着他,所以我没法和他单独在一起。有个上校,一个 高个家伙,总是把他拉到一边,让他签名,不知跟他嘀咕些什么。” “看见他签的是什么吗?”奥斯纳德轻轻晃着脑袋以减轻头疼。 “我试衣服的时候看不见,安迪。” “听到一些悄悄话吗?” “没有,而且我想就是你在那儿也听不见什么,因为我得跪在地下摆弄他的裤 子。”他喝下口白兰地,“‘将军,’我说,‘如果这对您不方便,或是我听见了 我不该听的话,您只要告诉我,我不会在意的,我可以改天再来。’可他不答应。 ‘亨利,你属于这里,我要你就呆在这儿。你简直是大风大浪中一只清醒的木筏。 ’‘那好吧,’我说,‘我就呆在这儿。’接着他妻子进来了。虽然他们什么也没 说,但有时眼色比多少句话都管用,安迪。 他们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奥斯纳德不紧不慢地记录着。“‘美国南部军区司令和他妻子交换了一个意味 深长的眼色。’这会让伦敦进入紧急戒备状态。”他生气地说道,“将军是否抨击 过美国国务院?” “没有,安迪。” “说他们是一群娘娘腔、学究气的同性恋?骂那些刚从耶鲁毕业的中央情报局 的人是群狗娘养的混蛋?” 潘代尔努力回忆着,非常审慎地回忆着。 “他谈了一点,安迪。还不如说是我感觉到的。” 奥斯纳德稍稍振奋了些,也记得快了些。 “悲叹美国失去的权力,推测运河未来的操纵者?” “局势会变得非常紧张,安迪,他还提到过学生,而且我承认我不能说他的口 气很尊敬。” “他的原话,伙计。我会来润色,你就告诉我他的原话。” 潘代尔遵命献上他的原话:“‘亨利,’他对我说——轻轻地,因为我当时正 在摆弄他的领口——‘我建议你,亨利,卖掉你的店铺和房子,趁现在还来得及, 带你的妻子和孩子离开这个地狱般的国家。米尔顿·贾宁是个了不起的工程师。他 的女儿应该生活得更好。’我什么也没说。我都傻了,我太感动了。他问我、我们 的孩子有多大。当知道他们还不到上大学的年龄时,他大大松了口气,因为他不愿 想象米尔顿·贾宁的外孙和那些长头发的共党分子在街上闹事。” “等等。” 潘代尔住了口。 “好了。接着说。” “然后他说,我应该照顾好路易莎,说她真不愧是父亲的好女儿,居然能够容 忍运河委员会那个杂种两面派厄纳斯多·代尔哥多博士,愿上帝毁灭他。将军可不 是个会说话的人,安迪。我被吓坏了,你也会的。” “代尔哥多杂种?” “完全正确,安迪。”潘代尔答道。他想起了那位先生在他家餐桌旁令人不快 地装模做样,而且这么多年来,他就像一个当代布瑞斯伟德一样时刻影响着他的生 活。 “见鬼,他对什么事要耍两面派呢?” “将军没有说,安迪,而我也不能问。” “有没有说美军基地是撤还是留?” “没有确切地说,安迪。” “见鬼,这是什么意思?” “开了些玩笑,让人捧腹的笑话。说要不了多久,抽水马桶就会泛上来。” “航运安全呢?阿拉伯恐怖主义分子威胁要使运河陷入瘫痪?美国人必须留下 来,继续与毒品作战、镇压武装暴徒、维护地区和平?” 对这些提示,潘代尔谦虚地一一摇头否认。“安迪,安迪,我是个裁缝,你忘 了吗?”——他对蓝天中飘浮着的一根鹗鸟羽毛绽开一个善良的微笑。 奥斯纳德又叫了两杯烈性饮料。在酒精的作用下,他进一步进入工作状态,闪 闪的亮光重新照亮了他的小黑眼睛。 “好吧,让我们回到现在,米奇说什么了?他是想参加还是放弃?” 但在米奇的问题上,潘代尔可不想鲁莽行事。他是在讲述自己生活中的故事, 在谈论自己的朋友。他不禁暗暗诅咒自己的“魔力”,并且衷心希望那晚米奇根本 没有去过联合俱乐部。 “他也许想参加,我是说米奇。如果参加得有一些条件,他要考虑考虑。” 奥斯纳德再次开始记录。他的汗珠点点滴落在塑料桌布上。 “你在哪儿和他见的面?” “在凯撒公园,安迪。在赌场外面那个又长又宽的走廊上。米奇对对方不存戒 心时,就在那里召见他的客人。” 危险的真相开始冒头。就在昨天,米奇和潘代尔就坐在他刚刚描述的地方。米 奇尽情发泄着他对妻子的爱与恨,为他孩子们的痛苦而伤心欲绝。他忠实的狱友潘 代尔对他的不幸深表同情,却小心地没有吐露任何会加重他情绪的话。 “告诉他身价百万的古怪慈善家的事了?” “是的,安迪,而且他表示很有兴趣。” “告诉他国籍了吗?” “我回避了,安迪,完全遵照你的吩咐。‘我的朋友来自西方一个民主国家, 但不是美国。’我说,‘我只能说这么多了。’‘亨利老伙计’,他说——他就这 么叫我的,亨利老伙计——‘他如果是个英国人,我就差不多答应了。别忘了我是 个牛津人,还是英——巴文化协会的前任官员。’‘米奇,’我说,‘相信我,我 只能说这么多了。我古怪的朋友有一定数目的钱财,而且如果你说服他相信你事业 的正确性,他就准备把这笔钱财供你支配,我说的可不是什么小零头。如果有人想 把巴拿马连同运河一起卖掉,’我说,‘如果军事高压政策要扼杀一个羽翼未丰的 年轻民主国家,那么我古怪的朋友就准备用他的百万家财为正义事业做出贡献。” “他有什么反应?” “‘亨利老伙什,’他说,‘我对你以诚相待。眼下我更关心的是那笔钱,因 为我就快囊空如洗了。让我破产的不是赌场,也不在于我给了我的学生和桥那边的 人多少,而是我的投资项目,我给他们的贿赂,还有各方面的支出。不只是在巴拿 乌,而且在科伦坡、台北、东京,还有其他我叫不上名来的地方。我已是不名一文 了,这就是赤裸裸的真相。” “他要去贿赂谁?见鬼,为了什么?我不明白。” “他没告诉我,安迪,我也没问。他突然扯到别的事上去了,这是他的特点。 告诉我一大堆关于外国投机分子的事,还说政客们在用出卖巴拿马人民权利的钱中 饱私囊。” “拉里·多明戈呢?”奥斯纳德怒气冲冲地问,就像一个人主动提出给对方金 钱,接着却发现对方真地接受了他的好意。“我以为他在支持他呢。” “已经不了,安迪。” “见鬼,为什么不了?” 真相再一次小心地助了潘代尔一臂之力。 “就在几天之前,多明戈先生已不再是米奇餐桌旁一个受欢迎的客人了。米奇 终于明白了大家早已知道的事。” “你是说他和他老婆还有拉里翻了脸?” “完全正确,安迪。” 奥斯纳德原封不动吞下了这一切。“这么偷偷摸摸真让我厌烦。”他抱怨着, “这里有阴谋,那里有阴谋,有人要出卖运河,即将发生武装暴乱,沉默反抗,游 行的学生。见鬼,他们在反抗什么?为什么?他们干嘛不干脆行动起来呢?” “我就是这么跟他说的,安迪。‘米奇,’我说,‘我的朋友可不会把钱投在 一项神秘事业上。如果有一个重大秘密,你知道,而我的朋友不知道,那他的钱是 不会离开口袋的。’我当时很坚定,安迪。对米奇就得这样。他简直硬得像铁。‘ 你拿出你的方案计划,米奇,’我说,‘然后我们拿出我们的善心。’这是我的原 话。”他补充道。奥斯纳德气喘吁吁做着记录,汗珠吧嗒吧嗒掉在桌子上。 “他反应如何?” “他掩盖了自己,安迪。” “他什么?” “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我不得不像个审问官似地逼他开口。‘亨利老伙计, ’他对我说,‘我们都是讲道义的人,你和我都是,所以我也就不转弯抹角了。’ 他变得激动起来,‘如果你问我什么时候,我会告诉你永远不会,永远永远不会! ’”潘代尔激动的声音煞有介事,你一听就知道他确曾在那里感受过阿布拉克斯的 狂热。“‘因为我永远不会把来源极其保密的情报泄露出去,哪怕只是一星半点。 除非我已将它传达给下边的每一个人。’” 潘代尔的声音变成了低沉、严肃的允诺,“‘那时,我会把我们发动战斗的命 令交给你的朋友,并附上一份关于我们运动目标和梦想的声明;如果我们有幸获得 了这次生活彩票的头奖,我还会送上一份我们的宣言,和有关这个卑鄙政府阴谋诡 计的详细记录和数字,而且是有确凿证据的。’” “比方说?” “‘比方说,谨慎、恭敬地对待我的组织,并通过亨利·潘代尔事先打探我和 我朋友们的一切活动细节。’句号。” 沉默。奥斯纳德目不转睛、阴沉地凝视着潘代尔。大脑已是一片混乱的亨利· 潘代尔亦是满面怒容。他希望以此来保护米奇,使他不被自己失算的爱所伤害。 奥斯纳德首先开口: “亨利,老伙计。” “怎么,安迪?” “你会不会对我隐瞒了什么?” “我是原封不动告诉你的,米奇的话和我的话。” “这是条大鱼,亨利。” “谢谢,我也意识到了,安迪。” “其大无比。我们来到世上就为这个,你和我,这是伦敦梦寐以求的事: 一场正在孕育着的中产阶级激进自由民主运动,大有燎原之势,号角一响便随 时准备为民主而战。” “说实话,我真不知道这会把我们引向何方,安迪。” “没时间让你们保卫自己的运河了。” “我不明白,安迪。” “团结,我们就会胜利。分裂,我们便注定失败。你说服米奇,我说服伦敦, 就这么简单。” 潘代尔有了个主意,一个可爱的主意。 “他还定了条规矩,安迪,我刚才本该提到的。” “什么规矩?” “说实话,荒唐得很,我觉得都没必要告诉你。‘米奇,’我告诉他,‘这太 不切合实际,你太工于心计,我想很长一段时间内,你不会再听到我朋友的消息了。 ’” “说下去。” 潘代尔哈哈大笑,不过是在心里。他看见了出路,一条六英尺宽通往生命线的 通道。“魔力”在他体内涌流,在太阳穴上狂跳,在耳朵旁欢唱,他深深吸了口气, 开始了另一段长篇大论: “‘你的疯狂百万富翁想支持我们的运动,使其成为一个弱小国家自治过程中 的一个民主工具,所以他愿意对我的沉默反抗运动投注大笔资金。我所要说的关系 到他的付款方式。’” “怎么?” “钱要预先支付,安迪。现金或金条。”潘代尔深表歉意地答道,“为安全起 见,不要牵扯到支票、信用卡或银行。这笔款子只供他的运动使用,包括学生和渔 民、贫民、犹太人。”他胜利地结束道,并满怀敬意地想起了本尼叔叔。 但奥斯纳德并没有做出潘代尔预期的反应。与此相反,当他听完潘代尔的话后, 整个胖大的身体似乎猛地一亮。“我觉得这很有道理。”对这一有趣建议考虑过相 当时间后,他颇有见地地说道,“伦敦也会这样看的。我会打报告给他们,看看他 们反应如何。他们都是些通情达理的人,大多数人都是。敏锐,必要时很灵活。不 能给渔民支票,完全有道理。还有其他地方需要我帮助吗?” “我想这就足够了,谢谢,安迪。”潘代尔竭力掩饰着自己的震惊,有气无力 地回答道。 玛塔在炉边为他煮着咖啡,她知道他喜欢自煮咖啡。潘代尔躺在她的床上,正 研究着一张布满线条、圆圈、大写字母和数字的复杂图表。 “是一张作战图,”她解释道,“我们还是学生时用的那种。密码、基层指挥 部、通讯线路,还有一个负责与工会谈判的联络小组。” “米奇在哪个部门?” “哪儿也不在。米奇是我们的朋友,那样做不合适。” 咖啡开了。她关上火,倒了两杯。 “大熊来过电话。” “他有什么事?” “他说他正想为你写篇报道。” “那很好嘛。” “他想知道那酒吧花了你多少钱。” “那跟他有什么关系?” “因为他也是个邪恶的人。” 她拿走他手中的作战图,递给他一杯咖啡,然后紧挨着他坐在了床上。 “米奇想再做件衣服。霍斯通斯羊驼呢,就像你给拉里做的那件一样。 我跟他说他得付清上件衣服的钱才能做新的,我做的对吗?” 潘代尔小口小口呷着他的咖啡。不知为什么,他感到有点害怕。 “他要就答应他,别让他不高兴。”他回避着她的眼神说道,“那是他挣来的。”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