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巴尔博大道上的巴尔博餐馆是一幢低矮的建筑物,顾客稀少,灯光黯淡。 几年前一颗炸弹曾将它夷为平地,不过谁也不记得是为什么了。透过大玻璃窗 可以看到巴尔博大道以及远处的大海。在一张长餐桌前,一个长着双下巴的男人正 在对一台摄像机侃侃而谈,周围簇拥着一群穿黑色西装、戴太阳镜的保镖。大熊正 在他常坐的位子上,读着他常读的报纸。他周围的桌子边空无一人。他穿的是一件 P&B 公司的条纹上装,戴的是一顶男装店里六美元的巴拿马草帽。油黑发亮的海 盗胡似乎刚刚洗过,与他漆黑的眼镜框交相辉映。 “你打电话了,大熊?”潘代尔在报纸这面坐了一分钟仍无人理睬后,便这样 提醒道。 报纸极不情愿地放下了。 “怎么了?” “你打了电话,于是我就来了。上衣看上去很不错。” “谁买下了那个水稻农场?” “我的一个朋友。” “阿布拉克斯?” “当然不是。” “为什么当然不是?” “他快破产了。” “谁说的?” “他自己。” “也许你给了他钱,也许他是为你工作。你和阿布拉克斯之间有什么勾当?你 们在一起买卖毒品,像他父亲那样?” “特迪,我想你今天有点头脑不正常。” “你是怎么付清拉德的?你到处吹嘘的这位疯子百万富翁到底是谁?这是最令 人不快的地方。你为什么在店里开了那个可笑的小酒吧?你是不是把自己出卖给什 么人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是个裁缝,特迪。我为绅士们制作服装,我的生意在发展壮大。那么,你 是不是想免费给我做些广告?不久以前,《迈阿密导报》上有过一篇文章,不知道 你是否看到了。” 大熊叹口气。他的声音僵硬呆板。热情、人性、好奇很久以前就被榨干了(当 然,这是说如果他以前真的拥有过这些情感)。 “我来解释一下新闻报道的原则。”他说,“我通过两种办法赚钱。第一种, 人们付我钱让我去写故事,于是我就写了。我讨厌写作但是我得吃饭,我需要钱来 满足我的欲望。第二种,人们付我钱叫我不要去写故事。对我来说,这种办法更好, 因为我不用写任何东西却照样能得到钱。如果把握得好,我不写东西比写东西赚的 钱还多。除此以外还有我并不喜欢的第三种办法,我称之为最后的办法。我找到政 府中的某些人,将我知道的东西卖给他们。 但是这种办法的结果并不令人满意。” “为什么?” “我不喜欢私下作交易。如果我不是和什么普通人打交道——比如说你或那边 那个人——我知道我可以毁了他的名誉、生意或婚姻,而他也知道这点,那么这故 事就有了价钱,我们可以达成某种协议,这是普通的商业会谈。 可当我找到政府中的某些人”——他轻轻摇了摇长长的脑袋以示遗憾——“我 没法预知这对他们来说值多少。他们有些人很聪明,有些人则是蠢驴。你搞不清他 们是不知道,还是不想告诉你。于是你虚张声势,我声势虚张,极其耗费时日。也 许为了击败我,他们还会用我自己的档案威胁我。我不喜欢这样浪费自己的生命。 你要是想谈笔交易,给我一个痛快的答覆,省去我的麻烦,我会给你一个好价钱。 既然有这么一位百万富翁供你支配,我想在客观估计你的财产时,一定应该把他考 虑在内。” 潘代尔忽然有种把自己的微笑一点一点拼凑起来的感觉,先是左脸,接着是右 脸,然后集中在两颊,接下来是双眼,最后是声音。 “特迪,我想你现在说的已是老生常谈了。” “你是在为美国人工作吗?政府中的那些人是不会喜欢这点的。一个英国人在 他们的保留地上进行违法行为,他们会采取强硬措施的。他们自己是否这样干完全 是另一码事。他们确实是在背叛自己的国家,那是他们的选择。 他们生于斯长于斯,这是他们的国家,他们可以为所欲为。可你作为一个外国 人到这儿来出卖这个国家,对他们来说可就是一件不可容忍的事了。谁也不知道他 们会采取什么措施。” “特迪,你说得对。我可以骄傲地告诉你我是在为美国人工作。南部军区司令 官喜欢样式简洁的上衣、马甲以及配套的长裤。代办先生热衷于马海毛,度假时则 喜欢花格呢。” 潘代尔站起身,感觉到自己的膝盖在簌簌发抖。 “你并不知道关于我的不利消息,特迪。如果你真的知道,你就不会盘问我了。 而你不知道的原因是因为我根本就没做任何亏心事。说到钱,如果你尽快把身上这 件衣服的钱付清,好让玛塔清理帐本,我将感激不尽。” “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把那个无脸的混血杂种搞到手的。” 潘代尔离开了饭店。大熊仍像他进来时那样坐着,头仰着,胡子翘着,读着报 纸上他自己写的文章。 潘代尔回到家,迎接他的是一所空荡荡的房子。他不禁一阵难过。这就是我辛 苦工作一天得到的奖赏?他质问着沉默的四壁。一个身兼双职的男人,呕心沥血为 家庭操劳,难道只能这么晚才回家吗? 不过也有使他略感安慰的事。路易莎父亲的公文包就躺在她的书桌上。 他啪地一声将它打开,取出一本厚厚的办公日志,封面上大大写着厄纳斯多· 代尔哥多博士。在它旁边是一本较薄的来往信件档案,上面写着“预约”。 他忘记了一切烦心事,包括大熊要告发他的威胁,专心致志当起了间谍。头顶 上的灯光昏暗,他把它拧到最大功率。他将奥斯纳德的打火机举到一只眼前,闭上 另一只眼,尽量避免着鼻子和手指挡住镜头。 “米奇打过电话。”路易莎在床上说。 “给哪儿打的?” “我,在办公室。他又要自杀了。” “噢,是的。” “他说你疯了。他说有人把你的脑子偷走了。” “很好。” “我告诉他他说得对。”她说着,伸手关上了灯。 这是星期天的晚上,而且已是他们到的第三家赌场,但安迪仍没有坐下来考验 考验上帝(就像他向弗朗保证要做的那样)。整整一个星期以来,她很少能见到他, 除了偶尔回来睡几个小时或匆匆上班前与她疯狂做爱,周末其它时间他都是在使馆 和谢泼德一起度过的。 “一大堆贝肯弄到的情报。”安迪曾神秘地解释道,“必须得把它们整理成报 告。都是很急的事。” “什么时候我们这些贝肯分子也能分一勺羹?” “伦敦已经开始行动了。本地官员已无权决定,要等上面那些情报分析员说话 之后再看。” 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可两小时前,安迪一阵旋风似地把她带到一家高级餐厅。 喝完一瓶昂贵的香槟酒后,安迪决定要去考验考验上帝。 “上星期意外地得到了一位姑母的遗产。小数目,没什么大用。得让上帝把它 翻一番,唯一的办法。” 他又开始一意孤行,坐立不安,跃跃欲试,非要撞个头破血流不可。 “你们这里可以点曲子吗?”当他们起身跳舞时,安迪冲乐队指挥大喊。 “听候吩咐,先生。” 弗朗灵巧地一把将他拉离了人群。 从P &B 公司制作的新亚麻上衣的口袋中,他掏出一大把被汗浸湿的五十美元 面值钞票付掉饭钱。 “安迪,这不是在考验上帝,这是在送我们两人的命。”她厉声对他说。 在第一家赌场中,他坐在宽大的赌桌旁,只是看着而没有下注。弗朗则保护人 般站在他身后。 “选个最喜欢的颜色?”他扭头问她。 “那不是由上帝来决定的吗?” “我们负责颜色,上帝负责成败。这是游戏的规则。” 他又喝了些香槟,却仍没有下注。他们起身离开时,她忽然意识到:他们认识 他,他以前到这儿来过。她从他们的表情和微笑中看得出来。 “工作需要。”当她质问他时,他简短地答道。 在第二家赌场,一个保安警卫竟然企图对他们搜身检查。要不是弗朗出示了自 己的外交护照,事情可能会变得更加难以收拾。在这里,安迪又只是旁观而没有下 注。桌子另一端两个姑娘一直在捕捉着他的视钱,其中一个甚至招呼道:“嗨,安 迪!” “工作需要。”他再次解释道。 第三家赌场是在一个她从未听说过的旅馆里。人们曾告诫过她千万不要到城市 这一角落来。 第三层的303 房间。敲门、等待。一个彪形大汉走来搜了安迪的身,这次他没 有反对。他甚至还建议弗朗让那人检查了她的手提包。当弗朗和安迪走进第二个房 间时,赌台管理员们刹时屏息静气,屋内亦是一片突然的死寂,众人纷纷回头行注 目礼。这并不奇怪,因为安迪正在大声要人给他拿来五万美元的赌注。只要五百或 一千面值的。我不需要这些小玩意,谢谢,你可以把它们拿回去了。 弗朗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便看见安迪已坐在了桌旁赌台管理员身边,而她也 站在他身后。那管理员是个嘴唇厚厚、十指血红、样子放荡的婊子。 轮盘转了起来。当它停下来时,安迪手中已又多了一万美元,因为他压的正是 红。据她后来回忆,他一共玩了八次或九次。他的五万美元翻了一番,这正是他给 上帝定的目标。临走之前,他又小试身手,于是再进二万美元。他叫人拿来一个大 提包,并在门口拦了一辆出租。他说拎着十二万美元在城里闲逛显然很愚蠢,至于 他的那辆车嘛,可以叫谢泼德明天去取,要不就送人,他讨厌它。 但这一切在弗朗的记忆中已搅得一团混乱。当他们脱衣上床时,弗朗的脑子里 全是她第一次参加障碍赛马的情景。她的小灰斑马成功地越过第一道障碍,但以后 却跑离赛场,冲上了通往斯瑞斯伯里的大路;魂飞魄散的弗朗紧紧搂着它的脖子, 两侧的汽车呼啸而过。没人在乎,没人关心,除了身不由己的弗朗。 “大熊昨晚到我公寓去了。”玛塔把裁剪室的门在身后关好,对潘代尔说, “他带着一位警察局的朋友。” 这是星期一的上午。潘代尔正坐在桌前,为关于沉默反抗运动的报告做最后润 色。他放下手中的2H 铅笔。 “为什么?他们以为你干了什么?” “他们要了解米奇的情况。” “什么情况?” “他为什么常来店里,他为什么深更半夜给你打电话。” “你跟他们怎么说的?” “他们让我监视你。”她答道。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