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从巴拿马情报站传来的第一份标有“贝肯二号”的报告令斯哥蒂·拉克斯莫达 到了前所未有的自我陶醉状态。但这天早晨,他的欣喜变成了如坐针毡般的紧张不 安。他以两倍于平常的速度在办公室中梭巡,著名的导师般的声音也似乎生了锈。 他的眼角余光不时瞥向河对岸的议会所在地——那是他朝思暮想的地方。 “去找个女人①,强尼。”他对一个干瘪的年轻人建议道。此人名叫约翰逊, 接替奥斯纳德的位置做了拉克斯莫的私人助理。“在我们这一行中,女性永远比五 个男人更有价值。” 约翰逊早已像他的前任一样掌握了升迁之道。他在椅子中上身前倾,表现出一 副急于聆听高论的样子。 “她们有不忠之心,强尼。她们有胆识,她们是天生的演员。你认为她为什么 要坚持通过她丈夫为我们工作?因为她知道她会比他强得多。如果那样他的下场会 怎样?被赶到大街上,被除名,拿上钱走人。她怎么会让这样的事发生?”他张开 手掌在裤子上擦抹着。“把两份工资变成一份,让她的男人显得像个傻瓜?不,这 不是我们的路易莎做的事!不是我们贝肯二号做的事!”他眯起眼睛,似乎在远处 某个窗户中认出了什么人。但他的结束语并未停顿:“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也 一样。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女人的直觉,强尼。他已经到头了。他的戏已经演完了。” “奥斯纳德?”约翰逊满怀希望地问。他已在这个位置上呆了六个月,可至今 还未看到任何外派的希望。 “她丈夫,强尼。”拉克斯莫不耐烦地纠正道。他举手挠着腮边的胡须。 “贝肯一号。啊,一开始,他的工作确实令人振奋。但他视野狭窄,他们都是 这样,没有远见,没有历史的厚度,全都是些琐碎细节和毫无用处的过时新闻。靠 他,我们永远不可能击中要害。现在我明白了,她也明白,她了解她丈夫,那女人。 比我们更了解他的局限性,还有她自己的实力。” “情报分析员有些担心,那份报告证据不足。”约翰逊斗胆说道。他从不会放 过任何能把奥斯纳德拉下神坛的机会。“萨利·莫泊格认为贝肯二号的报告虚饰有 余、证据不足。” 拉克斯莫刚要转身第五次丈量地毯时,这句话像子弹一样射入了他的耳朵。他 的脸中绽开了一个空洞、毫无幽默感的微笑。 “她这样说了吗?毫无疑问,莫泊格小姐是一位智力超群的女士。” “嗯,我想是的。” “而女人对待女人要比我们男人苛刻得多。这无可厚非。” “是的。我以前没有想过这点。” “而且她们还摆脱不了妒嫉心的影响,而我们男人则不然。是不是,强尼?” “我想是的,先生。” “莫泊格小姐的反对意见确切是什么?”拉克斯莫用一个心胸开阔、大腹能容 之人才有的语气问道。 约翰逊不禁暗骂自己的多嘴。 ① 原文为法文。 “她只是说,嗯,没什么证据。只有每天的流水帐,她是这么说的。除此以外, 没有签字、没有联络人、没有合同、没有美国人的任何秘密活动。 没有旅行记录、没有关系网、甚至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外交途径。全部都是我们 无法调查的黑洞。这是她说的。” “还有吗?” “说实话,还有一些。” “那么只管说好了,强尼。” “她说在整个人类情报工作的历史上,还不曾付出这么多而收获这么少过。当 然,这是玩笑。” 如果约翰逊是打算动摇拉克斯莫对奥斯纳德的信心,那他可是大大失望了。拉 克斯莫昂起胸脯,重新操起了演说家的口吻。 “强尼,”舔舔门牙,“你是否曾想到过,我们今天不赞成的东西恰恰是我们 昨天赞成的?” “没有,我真没这么想过。” “那么好好想一下,我请求你。在现代科技的耳目下,要想掩匿自己的行踪确 实非足智多谋之人不可,是不是。强尼?从信用卡到车票、电话、传真机、银行、 旅馆,现代科技无所不在。我们就是从超级市场买瓶威士忌,也不可能不被别人知 道。在这种情况下,‘毫无踪迹可寻’简直是在证明自己有罪。这些老于世故的人 懂得这点。他们知道要做到不被看见、不被听到、不被人所知有多困难。” “我肯定他们知道,先生。”约翰逊说。 “这些老于世故的人从来不为那些职业上的异常情况而费心,而正是这些异常 情况经常困扰着我们这一行那些更加现实的工作人员,强尼。他们不因挫折而沮丧, 耐心记下琐碎、多余的情报。可他们看见的不只是树木,而是森林。现在他们看见 的就是一个极其重大的阴谋。” “萨利并不这样认为。”约翰逊固执地提出异议。他想既然祸已闯下,不如直 抒胸臆。“穆尔也不这样想。” “穆尔是谁?” “她的助手。” 拉克斯莫依然宽容、慈祥地微笑着。毕竟,他是看见森林的人嘛。 “问问你自己这个问题,强尼,我相信你会找到答案。如果在巴拿马一切正常, 那么为什么会有一个地下抵抗组织?为什么那些持不同意见者——不是什么小爬虫, 强尼,而是中产阶层的人士——随时准备闻风而动?难道不是因为他们非常清楚自 己在等待什么吗?为什么那些渔民现在如此焦躁不安?——狡滑的人,强尼,永远 不要低估这些打渔人。为什么巴拿马总统在运河委员会中的亲信当众一套而背后又 是一套?为什么他要掩饰自己的行为、在深夜私下会晤一群装扮作港务官员的日本 人?为什么学生如此躁动不安?他们在等待什么?在咖啡馆和迪斯科舞厅中,是谁 在鼓动他们?为什么人人嘴里都念着‘出卖’这两个字?” “我并不知道这些。”约翰逊答道。最近,他已大惑不解地发现:来自巴拿马 的原始情报一旦经过他主人的办公桌,就变得格外有分量。 但现在约翰逊的疑团仍未解开,特别是关于拉克斯莫的灵感源泉。当拉克斯莫 为他神秘的计划与执行委员会起草简报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绝密档案室调出 一大堆卷宗,然后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中,直到文件完成——不过约翰逊曾设法一 睹那些卷宗真颜,全是记录过去事件(比如1956 年苏伊士运河争端)的文件,与 现在或将来可能发生事件并无任何联系。 “这是我们这样的机构最难把握的情况,强尼:群众情绪暴发前的躁动,公众 发出怒吼前的不满。看看伊朗和阿亚图拉①。看看苏伊士运河争端中的埃及。看看 苏维埃的改革和它整个帝国的崩溃。看看萨达姆,我们最好的主顾之一。谁预见到 了这些事件的发生,强尼?谁看到了地平线上集结的乌云? 不是我们。看看加尔铁里①和福克兰群岛的战火。我的上帝,我们庞大的间谍 网能够侦察出所有阴谋,除了那个真正重要的阴谋:谜一样的人性。”他又恢复了 以往的速度,以急促的步伐配合着自己的夸夸其谈。“但我们现在找到的正是这个 阴谋。这次我们可以防患于未然。我们已经拉上了警戒网,我们掌握了群众的情绪、 他们还未成形的计划和一触即发的敏感问题。我们可以预防,我们可以战胜历史, 打它个措手不及——” 他闪电般地抄起电话,以至约翰逊几乎没有听见铃响。不过这只是他妻子,问 他是不是在上班时带走了她的车钥匙。拉克斯莫简洁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挂上话 筒,抻了抻衣摆,重新开始了他的踱步。 他们选择的会面地点是杰弗里的家,因为亨瑞说要在这里。再说杰弗里·卡文 迪斯只不过是本·亨瑞的工具,不过出于谨慎,两人对此都守口如瓶。而且选择他 的家会面也有一定道理,因为从某种角度讲,这本是杰弗里的主意。是杰弗里·卡 文迪斯首先提出了这一方案,并且得到了本·亨瑞的首肯:他妈的,去干吧。这便 是本·亨瑞的措辞风格。作为英国的报界大王和无数记者的雇主,他对自己的母语 有种天生的憎恶。 是卡文迪斯激发了亨瑞的想象力(如果说本·亨瑞真地具有这种能力的话), 是他和拉克斯莫达成了交易,并鼓舞他、满足他的钱包和虚荣心;是他在亨瑞的首 肯下,在议会附近的高级餐厅里开始设宴招待并游说右翼议员,为他们在地图上指 明巴拿马和运河的位置,因为这些人半数以上对任何事情都糊里糊涂,但他这样做 时却从未透露过亨瑞的名字;是他在政府和石油公司中敲响警钟、迎合低能的保守 党右派成员、在帝国遗老、痛恨欧洲、痛恨黑人、痛恨一切外国人的圈子内寻求支 持。 是卡文迪斯,这个身材笨拙的上层社会评论员,令人信服地宣扬着本·亨瑞的 至理名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条理论的基本依据是:美国作为世界唯一超级大 国的时间不会长于十年,那么如果世界上有什么重大手术——不管看起来多么残酷 和自私自利,但为了我们的生存、我们子孙的生存和亨瑞王国的生存:现在就做, 趁我们还有力量!不要再骑墙观望!需要的,拿走! 不需要的,打烂!但不管你是做什么还是不做什么,不要再卑躬屈膝、妥协让 步、赔礼道歉,眼睁睁看我们被人从地球上抹掉。 如果这些使本·亨瑞不得不和美国愚蠢的右派——还有大洋这岸他们同样低能 的兄弟——携手共事,并且成为武器制造业的宠儿——那么他会用母语亲切地说, 去你妈的吧。他不是个政客,他恨那些杂种,他是个现实的人,他才不在乎自己是 在和什么人结成同盟,只要他们明白事理,而不是小心翼翼地对每个日本人、黑人 和拉丁人都说:“请原谅我是个中产阶级信仰自由的美国白人,先生,并且请原谅 我们的强大和富有,但我们相信上帝的所有① 对伊朗等伊斯兰教国家什叶派领袖 的尊称。 ① 英、阿马岛战争中阿根廷总统。 子民都是平等的,而且应互相尊重,现在您可否允许我俯下身来亲吻您尊贵的 脚?” 这便是本·亨瑞不知疲倦地为他的战将描绘的形象:不过你们要明白,这仅限 于我们之间,因为客观报道新闻这一使命神圣不可侵犯,我们来到世上就是为此而 奋斗,否则他妈的就是白来一遭。 “不要算我。”本·亨瑞前一天曾对卡文迪斯这样说。他惯有的那种平板声调。 有时他说话连嘴唇都不动。有时他甚至会厌倦自己的阴谋诡计,厌倦整个人类 的平庸。 “你们两个畜生自己对付他们吧。”他恶毒地补充道。 “遵命,头。真遗憾,不过我们会尽力。”卡文迪斯说。 但卡文迪斯很清楚他会来。他果然来了,坐的是出租车,因为他信不过自己的 司机。甚至还早了十分钟,浏览了一遍最近几个月来卡文迪斯送交冯将军过目的那 堆狗屁东西的总结——狗屁是他说话时最受青睐的一个词。总结的最后一页是从河 对岸刚刚送来的报告——没有署名、没有题头、没有来源。据卡文迪斯说这正是问 题的关键,是纯正的美酒,是画龙点睛之笔。头,冯的人会跳起来的,这就是我们 今天会面的原因。 “写这个东西的是哪个杂种?”亨瑞问道。他总是急于将荣誉归于应得之人。 “拉克斯莫,头。” “就是那个把我们的福克兰群岛行动搞得一团糟的王八蛋?” “就是他,先生。” “肯定没有改写加工过。” 不过本·亨瑞还是把报告又读了一遍,这在他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是真的吗?”他问卡文迪斯。 “相当真实,头。”卡文迪斯带着与判断相吻合的谨慎回答道。“内容真实。 但不敢肯定有效期会有多长。冯的人必须尽快采取行动。” 亨瑞把报告扔还给他。 “至少,他们这次会知道该他妈的怎么办。”他说着,冲刚刚闯进来的塔克· 科比严肃地点点头。这位被卡文迪斯戏称为第三位凶手的大汉没有在垫子上擦鞋便 风风火火闯了进来,怒目圆睁,似乎在寻找某位敌人。 “那些美国佬已经到了吗?”他发出一声吼叫。 “马上就会来了,塔克。”卡文迪斯用安慰的口气向他保证。 “这些臭虫参加自己的葬礼也会迟到。”塔克说。 卡文迪斯的家所具有的一个特殊优势是它地处梅费尔①区的中心地带,紧邻一 条装有大门、有人把守的死胡同。那里住着许多外交官和院外活动集团的成员,胡 同尽头是意大利大使馆。但这里也有一种默默无闻的怡人气氛。 你可以是个清洁工、食品供应商、送货员、肉商、保镖、娈童或是学术界泰斗, 没人会在意。而杰弗里·卡文迪斯则是个负责开门的侍者。 他知道如何接近有权有势之人,并把他们团结在一起。和杰弗里在一起,你尽 可以靠坐在椅子中,静等事态发展。他们现在所做的正是这样:三个英① 伦敦西 区高级住宅区。 国人和两位美国客人开始进攻一顿他们已同意从未发生过的自助午餐,身边亦 没有仆人作见证。午餐包括从卡文迪斯在苏格兰的产业上运来的鲑鱼、鹌鹑蛋、水 果和奶酪。最后是卡文迪斯的老奶奶亲手制作的奶油布丁。 至于饮料,大家喝的是冰茶或诸如此类的软饮料,因为据杰弗里·卡文迪斯说, 在今天的华盛顿,午餐时饮酒已被认为是野蛮的象征。 大家围坐在圆桌旁,于是也就没有了上座下座之分。足够供诸位伸腿的空间, 舒适的椅子,电话线也已拔掉,卡文迪斯在如何令众人感觉舒适方面真不愧是一位 高手。如果需要,还有众多的姑娘等待招待诸位。不信问塔克。 “飞行还算顺利,艾略特?”卡文迪斯问道。 “噢,我简直是在天国中旅行,杰弗里。我真喜欢这些小型喷气式。直升机飞 到了巴特西,壮观极了。漂亮的发电厂。” 和艾略特在一起,你永远搞不清楚他是在说风凉话,还是为人一向如此。 他今年三十一岁,来自亚拉巴马。他是个律师兼记者,平常吊儿郎当,一旦受 到攻击,却又如饿虎扑食般凶猛。他在《华盛顿时报》上有自己的专栏,专门攻击 那些到目前为止名气远胜于他的人。他是个身材削瘦、面如死灰、戴眼镜的危险人 物。一张见骨不见肉的脸上最显眼的就是一个硕大无比的下巴。 “今晚住下还是回家去,艾略特?”塔克·科比咆哮道,似在暗示第二种选择 更讨他的欢心。 “塔克,很遗憾,这次聚会一结束,我们马上就得回去。”艾略特回答。 “不去大使馆问候一声?”塔克粗鄙地笑问道。 这是玩笑。塔克可不是经常开玩笑的人,美国国务院是世上最不应该知道艾略 特和上校英国之行的。 坐在艾略特身边的上校正在有条不紊地嚼着他的鲑鱼。 “我们在那儿没有什么朋友,塔克。”他坦率地解释道,“只有些搞同性恋的 相公们。” 在威斯敏斯特①,塔克·科比以“夹着极长公文包的部长”而闻名,这一部分 是因为他的恋爱冒险史,而最主要的是因为他无人出其右的关系网。据消息灵通人 士说,在英国或中东,没有哪家武器公司与塔克没有交往。和他的客人们一样,塔 克也是权势和力量的象征,并隐隐透露出威胁的意味。他肩膀肥厚,眉毛粗重,有 一双恶毒、愚蠢的牛眼。即使在吃饭的时候,他也双拳紧握准备随时出击。 “嘿,德克——冯怎么样?”亨瑞从桌子另一边含笑问道。 本·亨瑞已开始调动他那传说中的魅力。没人能够抵抗的魅力。长时间的云中 旅行后,他的微笑似阳光般灿烂。上校立刻双眼一亮。卡文迪斯忽然发现主人情绪 颇高,也不禁喜上眉梢。 “阁下,”上校高声道,似乎是在军事法庭中发表辩词,“冯将军命我带来他 的问候,并为您过去和现在所给予他的宝贵支持与鼓励表示深深的谢意。” 亨利挺起胸,将头垂下。阁下。 “你告诉他,他没有竞选总统,我们他妈的都很失望。”亨瑞说道,迷人的笑 容依旧灿烂。“美国唯一的好人却没有胆量站出来,真叫人遗憾。” ① 喻指英国议院或英国政府。 上校并没有被亨瑞恶意的措辞所激怒。在以前的几次会议中,他已习惯了这些 刺耳的言辞。 “冯将军是锋芒不露,阁下。将军眼光长远,他做事讲求策略。”他一边结结 巴巴地说着,一边不断点着头,敏感的眼睛张得大大的。“将军博览群书。他博大 深邃,知道怎样等待时机,别人到现在可能早已弹尽粮绝。但将军不是这样的人。 不,阁下。当改变总统意见的时机成熟时,将军肯定会去说服他。依我看,他是美 国唯一知道如何去做的人。是的,阁下。” 上校驯顺的眼睛说着:遵命;可他倔强的下巴却说着:滚开,别挡我的路。他 的头发剪得很短。看着他笔直地坐在桌前,你很难相信他没穿军服。 你也很难不怀疑他是不是有点疯癫。或许在座诸位都有点不正常。客套话忽然 说尽了。艾略特看看手表,扬起眉毛无礼地盯着塔克·科比。上校从脖子上取下餐 巾,用它擦擦嘴,然后把它像一支没人要的花一样扔在了桌上。卡文迪斯收拾着杯 盘狼藉的桌面。塔克·科比点上了一支雪茄。 “请把那该死的烟掐了,好吗,塔克?”亨瑞彬彬有礼地请求道。 科比碾灭了雪茄。他有时会忘记亨瑞掌握着他的秘密。卡文迪斯正在询问大家 谁的咖啡里要加糖、谁的要加牛奶。现在筵席已经结束,会议终于开始。五个彼此 憎恶的男人围坐在一张十八世纪的圆桌旁,为一个伟大的理想而走到了一起。“你 们是干还是不干?”向来不善长开场白的亨瑞这样问道。 “我们当然愿意参加,本。”艾略特说道。他的脸绷得像扇门板。 “那你们他妈的还在犹豫什么?你们已经有了证据,你们掌握着国家大权。你 们还在等什么?” “冯愿意采取行动。在座的这位德克也很愿意。是不是,德克?全面行动?是 不是,德克?” “当然愿意。”上校一边说着,一边冲自己握在一起的手摇摇头。 “那么就行动起来,看在上帝的份上!”塔克·科比大吼道。 艾略特装作没听见他的话。“美国人民愿意我们采取行动。”他说,“他们现 在可能还不了解情况,但很快就会的。美国人民将会愿意拿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从一开始就不该放弃的东西。没人能阻止我们,本。我们有五角大楼①,我们有训 练有素的人员,我们有技术和百折不挠的决心。我们有参议员和国会,我们有共和 党。我们制定外交政策。在战争状态下,我们可以牢牢控制新闻媒介。上次就是如 此,这次更将如此。除了我们自己,没人能阻止我们,本。没人,这是事实。” 室内一片沉寂。科比是第一个打破僵局的人。 “要做大事必须拿出勇气。”他粗鲁地说道,“撒切尔从不退缩动摇,别的人 却总是犹豫不决。” 室内恢复了沉寂。 “我想,一条条运河就是这样丧失的。”卡文迪斯提示道。但没有人发出会心 一笑。一切再次归于沉寂。 “你知道前几天冯对我说了些什么,杰弗里?”艾略特开口道。 “什么,老伙计?”卡文迪斯问。 “任何不是美国人的人都给美国分配了一个角色。他们大多是自己不扮演任何 角色、不承担任何责任的人。大多是些以手淫自娱的家伙。” ① 美国国防部。 “冯将军是个深邃的人。”上校说道。 “接着往下说。”亨瑞道。 但艾略特并不着急。他若有所思地将双手放在胸前,似乎正穿着马甲,在他的 庄园上悠然抽着一支方头雪茄。 “本,在这件事上我们没有楔子。”他以一个记者向另一个同行表白心意的口 吻说道,“没有鱼钩。我们有的是一种情况。我们没有导火索,没有被强奸的美国 修女,没有美国婴儿的尸体。我们有的只是传闻,只是许许多多的也许。我们有你 的间谍报告,而且是未被我们的谍报人员证实的报告,可这是远远不够的。现在还 不是惊动国务院、或在白宫栅栏上张贴海报、大喊‘从巴拿马滚出去’的时候。现 在是采取决定性措施,使我们的国民渐渐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们会的。我们可 以加速这一进程。你们也可以,本。” “我说过我会的,我会的。” “但你给不了我们一个楔子。”艾略特说,“你不能强奸修女,你不能为我们 屠杀儿童。” 科比发出一阵不合时宜的大笑。“对这点你可不要那么肯定,艾略特。” 他大叫道,“你可不像我们这样了解我们亲爱的本。哈,哈!”但他所得到的 喝彩只是上校紧锁的双眉。 “你们当然已经有了他妈的楔子。”本·亨瑞刻薄地反诘道。 “那么说来听听。”艾略特说。 “见鬼,他们的否认。” “什么否认?” “所有人的。巴拿马人会矢口否认,法国人会否认,日本人也会否认。 他们全都是骗子,就像卡斯特罗是个骗子一样。卡斯特罗否认他有苏联导弹, 于是你们采取了行动。运河阴谋的策划者们否认他们的阴谋,于是你们就可以再次 采取行动。” “本,那些导弹确实在那儿。”艾略特说,“我们有那些导弹的照片。 我们有导火索。但这次我们没有导火索。美国人民必须看到正义得到伸张。 空谈是不行的,从来都不行。我们需要导火索,总统也会需要导火索。如果他 得不到,那么他就不会采取行动。” “我们碰巧没有几张戴着假胡子的日本工程师在手电筒下开挖第二条运河的照 片,是不是,本?”卡文迪斯用挖苦的口气说道。 “没有,他妈的我们没有。”亨瑞厉声答道。他并没有提高嗓门,但却不怒自 威。“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办,艾略特?静坐观望,直到1999 年12 月31 日①正 午日本人打电话来?” 艾略特不为所动:“本,我们不会在电视上播放情绪化的论点以赢得大众。上 次我们很侥幸。诺列加尊严营的士兵们在巴拿马城的大街上侮辱美国妇女。在那之 前,我们一直处于劣势。我们有他的毒品问题,于是我们拿毒品大作文章。我们有 他的态度问题,于是我们在这上面大作文章。他面貌丑陋,我们在这上面也大作文 章。许多人认为丑陋是不道德的,我们便借题发挥。我们知道他的淫乱无耻和异教 崇拜。我们还打出了卡斯特罗这张牌。但直到尊贵的美国妇女遭到尊严营士兵的性 骚扰,总统先生才决定派出我们的军队对这些家伙晓以颜色,告诉他们什么是礼貌。” ① 根据美巴1977 年签订的条约,美国将于上述日期将运河归还巴拿马。 “我听说是你安排了这一切,”亨瑞说。 “不会次次有效的。”艾略特答道,轻松地打发掉了这个提示。 本·亨瑞险些气炸了肺。一次无人知晓的考验,没有爆炸声,他完全控制住了 自己。只有他吁气时轻微的咝咝声,失望和愤怒随之融入空气。 “耶稣基督。那见鬼的运河是你们的,艾略特。” “印度也曾是你们的,本。” 亨瑞并未费心去进行反击。他正凝视着帘幕低垂的窗户,似乎只有虚无才配得 到他的垂顾。 “我们需要一个楔子,”艾略特重复道,“没有楔子,就没有战争。总统不会 改变主意,就是这样。” 这得需要杰弗里·卡文迪斯用他的修养和漂亮的容貌才能把轻松愉快重新带回 会议桌。 “先生们,据在下看来,我们已在很大程度上达到了共识。我们必须把时机的 掌握留给冯将军的英明决断。对这一点,没人会有异议。我们可以围绕这个问题谈 谈吗?塔克,我看你在跃跃欲试。” 亨瑞的注意力已完全转移到了窗户上,即将聆听塔克高见的前景更加重了他的 沮丧心情。 “这个沉默反抗运动,”塔克·科比说,“这个阿布拉克斯小组,你看过关于 它的报告吗,艾略特?” “我应该看吗?” “冯看过吗?” “他很喜欢。” “那人很奇怪,是不是?”塔克·科比说,“别忘了他是个反美主义分子。” “可阿布拉克斯不是个傀儡,也不是个食客。”艾略特的语调没有丝毫的变化, “如果我们要在巴拿马可以重新进行选举之前安置一个临时政府,阿布拉克斯倒可 以因品行良好而得分不少。国内的自由主义分子和巴拿马人也不能指责我们搞殖民 了。” “而且如果他不听话,你们还可以让他的飞机失事,是不是?”享瑞恶毒地说 道。 又是塔克·科比:“我要说的是,艾略特,阿布拉克斯是我们的人,不是你们 的。他是自愿成为我们的人的。这样一来,他的抵抗运动也是我们的,应由我们来 控制,我们来装备和引导。我想我们都应牢记这点,特别是冯将军。如果将来发现 阿布拉克斯在接受山姆大叔的美元,或他的同志们装备有美国武器,那对冯将军将 会大大不利。从一开始我们就告诉那家伙他不是在为美国人卖命,是不是?” 上校有了主意。他猛地睁开了神采奕奕的眼睛,绽出天使般的笑容。“听我说 :我们可以打他国旗号,塔克!我们在那边有许多资产!我们可以把事情弄得像是 阿布拉克斯一直在从秘鲁、危地马拉或古巴的卡斯特罗手中接受资助。我们实际上 可以随心所欲地把它弄得像是任何事情,这根本不成问题!” 可塔克·科比一次只能想一个问题。“我们发现了阿布拉克斯,我们给他装备。” 他固执地说,“我们有了个一流的开路先锋。你们想提供资助,我们将感激地接受 你们的所有好意。但你们只能把东西交给我们。你们不能和他进行直接接触。我们 操纵阿布拉克斯,就应由我们为他提供资金。他是我们的,还有他的学生、他的渔 民和他手下的所有人。国内的一切由我们负责。”他用粗大的指关节敲打着十八世 纪圆桌的桌面,以加重他的话的分量。 “所有这些都建立在一个如果上。”沉默片刻之后,艾略特说道。 “如果什么?” “如果我们发动战争。”艾略特说道。 亨瑞蓦地从窗户上移开视线,迅速转过身面对着艾略特。 “我绝对要第一个独家报道。”他说,“我的记者和摄影机要第一批进入现场, 只有我的人才能去采访那些学生和渔民,其他人只能随备用品卡车随后进城。” 艾略特被逗乐了:“也许你们的人应该替我们进行侵略,本。也许那样会解决 你们的下届选举问题。保护流亡英国侨民的救援活动——如何?巴拿马肯定有一些 这样的英国人。” “很高兴你提到了这个问题,艾略特。”塔克说。 完全不同的一条线索。所有的眼睛都落到了紧张的塔克身上,甚至包括亨瑞的 眼睛。 “为什么这样说,塔克?”艾略特问道。 “该谈谈我们的人在这件事后,该怎么办了。”塔克说道,他的脸红了。 我们的人是说我们的领袖,我们的傀儡,我们的吉祥物。 “你想让他和冯一起坐在五角大楼的作战会议室里,塔克?”艾略特戏弄地建 议道。 “别他妈的说蠢话。” “你想让英国军队登上美军战舰?欢迎。” “不,我们不会,谢谢。那是你们的后院,但我们想收回债务。” “多少,塔克?我听说你要价很高。” “不是那种债务,道义上的债务。” 艾略特笑了,亨瑞也笑了。他的话也就是说道义是可以讨价还价的了。 “我们的首相要在前台尽显风光。”塔克宣布道,一边扳着他巨大的手指数着, “我们的人在世界面前重振雄风,你们的人要为他鼓掌呐喊。到华盛顿进行国事访 问,握手、拍照,对我们的人要大唱赞美之词。一旦你说服了你们的总统,就让他 访问伦敦。他早该来了,人们早已注意到了这点。把英国情报机构的重要作用透露 给可靠的媒体。我们会给你起草一份文件——是不是,本?欧洲其他国家全部与此 事无缘,法国佬像以往一样蒙受耻辱。” “把这些狗屁事情留给我。”亨瑞说,“卖报纸的不是他,是我。” 他们像吵架的情人似地分了手,彼此都在担心自己说错了话,没有被对方理解。 我们一回去就去征求冯的意见,艾略特说。看看他怎样想。冯将军眼光长远,上校 说。冯将军是个有远见卓识的人。将军的目标是天国。将军知道如何等待时机。 “他妈的,给我杯喝的。”亨瑞说。 只剩下了三位英国绅士和他们的威士忌。 “会开得挺不错。”卡文迪斯说。 “狗屁。”塔克说。 “收买那个沉默反抗运动组织。”亨瑞命令道,“一定要让它开口说话,并且 拿枪开火。学生们怎么样,他们是真的吗?” “他们很难预料,头。马克思主义者、托派分子、反战分子,其中许多人早已 成年,朝哪个方向发展都有可能。” “谁他妈的在乎他们朝哪个方向发展?收买这些畜生,放开他们的缰绳。冯想 要个楔子。他做梦都想得到一个,却又不敢开口要。你们以为那杂种干嘛自己呆在 家里、而派他的喽罗来?也许那些学生能提供这个楔子。拉克斯莫的报告在哪儿?” 卡文迪斯将报告递给他。他第三遍浏览了这份报告后,把它扔还给卡文迪斯。 “替我们写报丧文章的那个婊子是谁?”他问道。 卡文迪斯说了个名字。 “把这东西交给她,”亨瑞说,“告诉她,我想让学生的数目再多些。 把他们和穷人、被压迫者联系起来,不要提共产主义。重点渲染一下沉默反抗 运动将英国看作是巴拿马在二十一世纪中的民主典范。我希望看到戏剧性报道,比 如‘当恐怖笼罩巴拿马街头时’这类的狗屁文章。星期天,头版。 给我接拉克斯莫,告诉他该把那些见鬼的学生拉下床了。” 拉克斯莫还从未肩负过如此危险的使命,他既兴奋又恐慌(不过只要踏出国门 便会使他坐卧不宁),像个悲壮的英雄一样。他是一个人独行。一本庄严的护照放 在贴身口袋中,责令所有外国政府允许女王陛下的使者马洛斯越过它们的边境。在 他头等舱的座位旁边,摞着两个鼓鼓的已用蜡封口的黑色公文包,上面印着皇族家 徽。他肩负的使命既不允许他睡觉也不允许他喝酒,公文包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得离 开他的视线。任何不洁的手都不得触摸女王陛下使者的背包。他不得在旅程中与任 何人交友。不过出于工作必须,他对一个和蔼的英国航空公司的空中小姐破了例。 飞机飞行到南大西洋上空,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他要上厕所。他两次站起身, 却都被别人捷足先登。 最后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之下,他拜托一位空中小姐替他守住一个无人的厕所, 自己则背着他的累赘沿走廊跌跌撞撞朝她走去,一路不断撞醒打盹的乘客、打翻他 们的饮料。 “您的包里肯定有什么极其重大的秘密。”空中小姐看着他安然抵达后,这样 评论道。 拉克斯莫非常高兴地听出了她的苏格兰口音。 “您从哪儿来,我亲爱的?” “阿伯丁①。” “太棒了!石油城,我的天!” “那么您呢?” 拉克斯莫刚想开口,却忽然想起胸前的假护照上说马洛斯的出生地是克拉彭①。 当他方便时,她为他守着门,以便他可以把背包放在地上。这更加深了他的尴尬。 回到座位上,他环视四周,看看是不是有潜在的劫机犯。所有的人都那么可疑。 飞机开始下降。上帝,想象一下!拉克斯莫想道。对所负使命的恐惧、对飞行 的憎恶和怕被发现的担心交替掠过心头——飞机坠毁落入大海——带着这两个背包。 美国、古巴、俄国和英国的救生船迅速赶往出事地点!这位① 苏格兰一大城市。 ① 英国伦敦西南部一地区。 神秘的马洛斯是谁?为什么他的公文包直沉海底?为什么海面上没有飘浮的文 件、纸张?为什么没有人来认领他?没有妻子、孩子、亲属?公文包被打捞上来。 在目瞪口呆的世界面前,女王陛下的政府会不会对它们里面非同寻常的东西做出解 释呢? “那么您这次旅行的目的地是迈阿密了,是吗?”那位空姐看见他收拾东西准 备结束旅行,便这样问道。“我敢打赌您会尽情享受一下这里的海水浴。” 她是个苏格兰好姑娘,应该知道真相。 拉克斯莫为了不让那些阿拉伯人听到他的话,把声音压得很低。 “巴拿马。”他悄声说。 但她已经走开了。飞机已经准备着陆,她正在提醒大家一定要系好安全带。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