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根据一个人的级别,他们按美元收费。”莫特比一边解释,一边挑了一根中 等球杆。小旗插在八十码以外,对莫特比来说,这足够一天的旅程。 “普通士兵几乎不用缴费,爬得越高的人缴费越多,他们说将军根本就玩不起 这个。”他咧嘴一乐。“我占了个便宜。”他骄傲地坦白道,“我说我是个上尉。” 他挥手将球击出。受惊的小球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滚了六十码,来到安全地带藏 了起来。他跑着跟在后面,斯多芒特紧随其后。一个带着草帽的印地安老球童背着 一个发霉的背包,里面装着一堆上了年纪的球杆。 球场位于一个二十年代修建的美军基地和运河入口处的沙滩之间。有一个警卫 人员驻守的小屋,还有一条笔直空旷的大路,由一个百无聊赖的美国士兵和一个百 无聊赖的巴拿马警察看守着。到那儿去的只有美国军官和他们的妻子。地平线的一 端是巴拿马平民区。在它以远,是潘塔·帕提拉高耸的塔楼,在今早的浓云中若隐 若现。朝海上望去,是飘浮在半空中的岛屿、大堤,和长长一列等着穿过美洲桥的 船只。 但对一个拙劣球手最具吸引力的,还是因为这里的草坪是在海平面以下三十米。 以前这里曾是运河工程的一部分,而现在则成了修正臭球的通道。 拙劣球手尽可以打左曲球或斜切球,只要是在沟渠的能力范围之内,它会原谅 他的一切。对他的要求只是:击中球,不要打得太高。 “帕蒂现在一切都好?”莫特比一边说着,一边用高尔夫球鞋把球摆到合适的 位置上。“她的咳嗽好些了?” “还没有。” “噢,他们怎么说?” “没说什么。” 莫特比再次挥手击球。球急速掠过草地,不见了踪影。莫特比纵身直追过去。 下雨了,雨一直在时下时停,可莫特比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小球轻快地落在一片 潮湿的沙地中央。老球童为莫特比递上一根合适的球杆。 “你应该带她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他虚情假意地向斯多芒特建议,“瑞士或 其他现在人们常去的地方。巴拿马是个太不卫生的城市,你根本无法预防细菌的侵 入,他妈的。” 像某种原始昆虫一样,他的球飞进了一片茂盛的绿色蒲苇中。透过蒙蒙细雨, 斯多芒特注视着他的大使先生反复击打着小球,直到它又回到草地上。 莫特比准备击球入洞时的紧张气氛,球入洞时他胜利的高呼。他发神经了,斯 多芒特想道。疯了。早该如此。今天凌晨,帕蒂好不容易要睡着时,莫特比打来电 话说:就一句话,尼格尔,也许我们可以今天上午打球时说,尼格尔,我们去打球 吧。遵命,大使先生。 “否则这些日子大使馆还是个不错的地方呢。”他们走向下一条沟时,莫特比 说道,“如果不考虑帕蒂的咳嗽和可怜的老福比。”福比,他的妻子,既不那么可 怜也没那么老。 莫特比没有刮胡子。一件被雨浸透的灰色套头衫挂在他身上,像是一件锁子甲, 只是他穿错了裤子。这混蛋干嘛不穿件雨衣来?斯多芒特很是不解,更多的雨水灌 进了他的脖子。 “福比从来都不开心。”莫特比正说着,“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还回来。 我讨厌她,她讨厌我,孩子们讨厌我们两个,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感谢上帝, 我们已经多年没有夫妻生活了。” 斯多芒特震惊之下没有作声。在他们相识的十八个月中,莫特比还从未向他说 过知心话。现在为了某种未知的原因,他们之间却突然达到了这种让人害怕的亲密 程度。 “你顺利地离了婚,”莫特比抱怨道,“要是我没记错,你的事还闹得众人皆 知。可你什么事也没有,你的孩子们仍然跟你说话,单位也没开除你。” “没那么简单。” “嗯,我真地希望你能和福比谈谈,对她大有好处。告诉她你经历过这样的事, 并不像听起来那么可怕。她无法和别人进行正常交谈,这也是一个问题。总喜欢对 人颐指气使。” “也许帕蒂和她谈更好些。”斯多芒特说。 莫特比正准备发球。当他发球时,斯多芒特注意到他连膝盖都没弯。他就这么 弯下腰,然后再直起身,嘴里一直没停。 “不,说实话,我觉得你应该去。”他一边说,一边虚晃着球杆威胁着小球。 “你知道,她是为我担心。她知道她可以独自生活,可她认为如果那样,我就会整 天打电话问她如何煮鸡蛋。我根本不会那样。我会再娶一个漂亮的姑娘,天天为她 煮鸡蛋。”他挥杆出击,小球冲天而起飞出了沟沿。开始它似乎打算直飞下去,后 来却又改了主意,向左一转消失在雨雾中。 “噢他奶奶的。”大使说道。斯多芒特做梦也没想到他的大使居然还掌握这样 的词汇。 雨骤然变大。他们放弃找球,回到一排已婚军官宿舍前的室外音乐台上。 可那老球童对这音乐台并不感兴趣。他宁愿呆在一片棕榈树下,任雨水顺着他 的草帽哗哗直淌。 “否则,”莫特比说,“据我所知,我们真可说是一群快乐的人。没有家族仇 恨,所有的人都兴高采烈,在巴拿马的股票也从没这么高过,令人振奋的情报从各 个方向涌入。我们的头还能要求什么呢?真不明白。” “怎么?他们在要求什么?” 但莫特比并不着急,他喜欢自己与众不同的拐弯抹角方式。 “昨晚用奥斯纳德的电话和许多人聊了半天。”他怡然自得地回忆道,“你用 过那台电话吗?” “很遗憾,没用过。”斯多芒特说。 “让人恶心的红色。你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真令我大开眼界。那些人也不 错,倒不是我见过他们,不过他们听上去都不错。一次电话会议,我一直在为打断 他们的会议而道歉。一个叫拉克斯莫的人要到我们这儿来,一个苏格兰人。我们将 称他为马洛斯。上面不允许我告诉你,所以我当然得让你知道。朋友嘛。拉克斯莫 ——马洛斯将给我们带来可以改变生活轨迹的新闻。” 雨已经停了,可莫特比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老球童还躲在棕榈树下,吸着一 卷大麻叶。 “你要是不再打球了,”斯多芒特建议道,“不如先让那家伙回去。” 于是他们掏出几张湿漉漉的美元,打发了球童。他带着莫特比的球杆回到了更 衣室。莫特比和斯多芒特在一张干燥的长凳上坐下,望着涨水的运河穿过伊甸园般 美丽的巴拿马。灿烂的阳光似上帝的光辉洒在每一片绿叶、每一朵鲜花上。 “事情已经决定——并不是我要这么说的,尼格尔——事情已经决定,女王陛 下的政府将暗中支持、帮助巴拿马的沉默反抗运动。当然政府对外会否认这一切。 我们必须称其为马洛斯的拉克斯莫就是来告诉我们如何处理这件事。我记得这方面 还有本手册,《怎样推翻当地政府》或诸如此类的题目。 我们所有人都将投身这一事业。我还不知道我是否得在深更半夜把多明戈和阿 布拉克斯请到我的小花园里来;也没准这事会落到你头上。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小花 园,不过我似乎记得上任大使哈利法克斯爵士倒有一个,而且常在那里接见各色人 等。你看上去似乎很不以为然,我没说错吧?” “为什么奥斯纳德不能负责这些事务?”斯多芒特问。 “作为他的大使,我并不赞成他更多地加入此事。就目前情况看,那孩子的工 作已经够重了。他还年轻,他比我们小得多。这些抵抗运动组织的人更喜欢和老谋 深算的人打交道。他们中的有些人和我们年龄相仿,但有些已是白发皓首的工厂工 人、码头工人、渔民和农民,我们最好还是自己来挑这副重担。另外,我们还必须 支持一群制造炸弹的学生,可直到现在还没人掌握他们的情况。我们还得接管所有 学生。我相信你一定知道怎样对付他们。 你看上去忧心忡忡,尼格尔,是我令你不快了?” “他们为什么不多派些间谍来呢?” “噢,我认为没这个必要。一些视察的官员,像拉克斯莫——马洛斯这样的人, 但没必要派长驻官员。我们不能过度增加使馆的编制,这会引起怀疑。我也表达了 这个看法。” “你?”斯多芒特不相信地问道。 “是的,正是我。有了你我这样经验丰富的人,我跟上面说,再派人来纯属多 余。我的态度很强硬。我说,他们会把整个地方弄得污七八糟,不能接受。我还搬 出了你我二人的身份。我说我们是老于世故、善于处世的人。 你当时若是在旁边,一定会为我喝彩。” 斯多芒特觉得他似乎在大使眼中看到了一点不常见的亮光,宛如觉醒的欲望在 燃烧。 “我们将需要一大堆东西。”莫特比继续说道。他狂热的样子简直像一个期待 新玩具火车的小男孩。“发报机、汽车、保险室、信差,更不用提作战物资了—— 机枪、地雷、火箭筒、炸药、雷管,以及所有你能想到的东西。 没有它们,任何现代的抵抗运动都不可能成功。而且他们告诉我,备用物资极 其重要。你知道学生们有多粗心。你上午给他们一台发报机,到中午时就已满目疮 痍。我敢说沉默反抗组织也好不到哪去。不过你放心,这些武器全都是英国制造的。 上边已经决定了一家英国公司为他们提供军火。塔克·科比部长对武器的质量非常 满意。它们是在伊朗出的名,也许是伊拉克?没准是同时在两个国家。古利也对它 们赞不绝口,这让我很高兴。上边已经接受了我的建议,立即吸收他为贝肯行动小 组的成员。我们谈话这阵,奥斯纳德大概正在给他举行入队仪式呢。” “你的建议。”斯多芒特呆呆地重复道。 “是的,尼格尔。我认为你我是进行策划工作的首选人材。有一次我对你说过, 我是多么渴望成为一个英国阴谋中的一员。好了,现在机会来了。 秘密的军号已经吹响。我相信你我都会满腔热情地投入这项事业——我真希望 你看上去高兴些,尼格尔。你似乎没有意识到我的话的主旨。我们的使馆将有一个 大的飞越,从外交部没人愿来的一潭死水变成热门的抢手货。提升、奖章、溢美之 词一夜之间便会属于你我。不要跟我说你信不过我们头的判断力,那可就太不合时 宜了。” “我只是觉得这其中似乎缺乏许多步骤。”斯多芒特中气不足地说道。 他似乎还未完全适应这位面貌焕然一新的大使先生。 “胡说,什么样的步骤?” “比如说,逻辑。” “噢,是吗?”——冷冷地。“确切说,你在哪里发现缺乏逻辑?” “我是说接管沉默反抗运动。可除了我们几个,甚至没人听说过这个名字。它 为什么还不做些什么——向新闻界透露些内幕——发出自己的声音?” 莫特比已经在冷笑:“可我的老伙计!别忘了它的名字,它的本质便是如此。 它是沉默的,它对自己的计划完全保密,等待着时机到来。阿布拉克斯不是个醉鬼, 他是个雄心勃勃的英雄,为上帝和国家奋斗的地下革命者。 多明戈也不是一个荷尔蒙分泌过盛的毒品贩子,他是一个无私的民主斗士。 至于那些学生,还有什么可了解的呢?你一定记得我们当年是什么样子。疯狂、 多变。今天这样,明天那样。恐怕你有些疲惫了,尼格尔。巴拿马拖垮了你,你该 带帕蒂到瑞士去。噢,对了——”他接着道,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事——“差点忘了, 拉克斯莫——马洛斯先生会带金条来。”他补充道,“在你我将要置身其中的充满 阴谋的黑暗世界里,是不能相信银行或信差的,尼格尔。所以他装扮成女王陛下的 使者,用外交提包把它们亲自送了来。” “什么东西?” “金条,尼格尔。看起来我们要给沉默反抗运动的不是美元、英镑或瑞士法朗, 而是金条了,我得说这很有道理。你能想象用英镑资助一个抵抗运动吗?等不到第 一次暴动流产,它们就得贬值。而且我听说这些抵抗运动组织要价都不低。”他用 同样轻快的口吻说,“如果你打算收买一个未来的政府,几百万在现在根本不算什 么。学生嘛,我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驾驭他们,可你别忘了过去我们是怎样负债累 累的。对双方来说,掌握好军需供应都是最基本的一点。不过我认为我们能行,尼 格尔,你呢?我本人把这看作是一次挑战。一个人在职业生涯中所梦想的巅峰。” 莫特比在沉思。斯多芒特紧抿双唇坐在他身旁,全身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但他自己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感觉。太阳依旧灿烂。躲在音乐台的阴影里,他 觉得自己像个被判无期徒刑的囚犯,简直不敢相信他的牢房门居然敞开了。莫特比 在要他亮底牌——但什么底牌呢?看着大使馆在奥斯纳德的魔法下日益欣欣向荣, 他一直是在欺骗谁呢?还不是他自己。他曾警告帕蒂“不要打击一件好事”,因为 她居然敢说贝肯的成果过于辉煌,不可能是真的,特别是当你更了解安迪后。 莫特比在发表颇具哲理的见解: “一个使馆没有能力去评估,尼格尔。我们可以有看法,但那是另一回事。我 们可以掌握当地情况,当然我们做到了。而且有时它会和上面告诉我们的情况相冲 突,我们有自己的感觉。我们看得见、听得到、闻得到,但我们不具备大量的文件、 计算机、分析员和忙忙碌碌的漂亮女秘书,我们无法纵观全局。意识不到全球局势, 特别是像我们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使馆。我们是些乡巴佬,你同意我接受这项任务?” “你对他们说了?” “是的,就在奥斯纳德神奇的电话上。说话的场合越是保密,这些话也就越有 分量,你同意吗?我对他们说,我们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我们的工作平凡单调。偶 尔我们能有幸瞥见外面的大世界,贝肯就是这样的一瞥。我们很感激,也很自豪。 我说,这样一个负责体察当地民情、宣传本国政府观点的小小使馆,能够有幸被召 参与这样一项伟大的事业,既不合情也不合理。”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斯多芒特问道。他本想把声音提高,但似乎有什么东 西卡住了他的脖子。 “当然是因为贝肯。上边指责我对贝肯的最新报告没有给予应有的赞扬。还有 你,也受到了同样的指责。‘赞扬?’我说,‘什么样的赞扬对他来说都不过份。 安德鲁·奥斯纳德是个迷人的青年,责任心极强,贝肯行动使我们从蒙昧中觉醒, 为我们提供了思想的食粮。我们热爱它,我们支持它它为我们的团体注入了生机。 但我们不能冒昧在总体计划中为它指定一个位置。那将有待你们的情报分析员和我 们的上级来决定。’” “这令他们满意了?” “一字不漏,全部吞下。安迪是个非常出色的小伙子,就像我跟他们说的那样。 姑娘们的宠儿,大使馆的宝物。”他突然停了下来,留下一丝疑问,接着压低嗓门 继续道:“当然,也许他合作精神差些,也许他时不时耍些小花招,可谁不这样呢? 我要说的是,这跟你、我或大使馆里其他人都没关系,除了我们年轻的安迪——因 为贝肯的报告全都是弥天大谎。” 斯多芒特能够在危机中保持镇定的名声果然不是虚传。他一动不动坐在那里— —长凳是柚木的,他还有点腰疼,特别是在这样的雨天。他凝视着远处静止的船只、 美洲桥、老城区和海湾对面她丑陋的现代姊妹城。他从右腿上把左腿拿下,又把右 腿跷了起来。他不知道将要迎来的是自己事业的结束,还是一个崭新的开端(虽然 很有些前途未卜的意味)。 相比之下,莫特比则完全是一副忏悔之后的轻松样子。他舒舒服服靠在椅背上, 长长的马脸向上翘起,用宽宏大量的声音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他说着,“你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编造了这一切。是贝肯?还 是贝肯太太?还是那些下级情报员——阿布拉克斯、多明戈、萨比娜还是我经常看 见的那个讨厌记者,叫大熊什么的?或者就是安迪本人?他还年轻,他们可能一直 在耍弄他。但从另一方面看,他很聪明而且还是个流氓。 不,不仅如此。他阴险毒辣,城府颇深。” “我以为你很喜欢他。” “噢,是的,是的,我非常喜欢他。而且我根本不在乎他的欺诈行为。 很多人都在撒谎骗人,但通常都是像我这样水平有限的人。我是说,我知道很 多人都因骗局被戳穿而道歉。说实话,我自己就道过几次歉。”他不知羞耻地向飞 来的一对大黄蝴蝶咧嘴笑了笑。“但你看,安迪是个赢家。而靠欺骗得胜的赢家往 往是真正的混蛋,他和帕蒂的关系怎样?” “帕蒂对他推崇备至。” “噢,上帝,我希望没有太过分?你知道,他正在和弗朗乱搞。” “胡说。”斯多芒特激烈地反驳道,“他们几乎都没说过几句话。” “这正是因为他们暗中乱搞。这事已经有几个月了,她好像彻底昏了头。”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呢?” “我的老伙计,你肯定早已注意到我的眼睛几乎都离不开她。我观察她的一举 一动,我跟踪过她,我觉得她并没发现我,不过我们这些追求姑娘的人当然希望她 们能发现喽。她离开公寓去了奥斯纳德那儿,一直没有出来。 第二天早晨,七点钟,我编造了一篇紧急电文,给她的公寓打了电话,没人接。 事情再清楚不过了。” “而你对奥斯纳德什么也没说过?” “为什么要说呢?弗朗是个天使,他是堆臭狗屎,而我是个好色之徒。 我们之间又能有什么结果呢?” 又是一阵瓢泼大雨。音乐台的顶栅开始劈啪作响,他们不得不再坐一会等太阳 出来。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斯多芒特冒然问道,他一直在尽力回避心中的那许 多疑问。 “你是说怎么办,尼格尔?”这次是斯多芒特熟悉的莫特比,乏味、呆板、目 空一切。“关于什么呢?” “贝肯,拉克斯莫,沉默反抗运动,学生,桥那边的人,奥斯纳德,贝肯是虚 构的,那些报告如果按你的话来说,全是弥天大谎。” “我的老好人,上边没让我们去做任何事情,我们只是为一个更高目的服务而 已。” “但如果伦敦全盘照收,而你却认为那不过是一堆垃圾——” 莫特比俯身向前,将十个指尖抵在一起,就仿佛他是趴在办公桌上:“接着说。” “——那你必须告诉他们。”斯多芒特固执地说。 “为什么?” “使他们不要被引上歧路,没人能预测会发生什么事情。” “但是尼格尔我想我们已经一致同意我们不是评估人员。” 一只有着橄榄色光滑羽毛的小鸟来到他们附近,期待能够得到一些面包屑。 “我没什么东西给你,”莫特比真诚地表白着,“我真的没有。噢他妈的。” 他一边叫着,一边把手神进口袋,徒劳地搜寻着。“以后吧,”他对小鸟说,“你 明天来。不,后天,大约这个时间。有个间谍头子要到我们这儿来,我们现在很忙。” “在这种情况下,尼格尔,我们大使馆的职责就是提供后勤服务。”莫特比用 生硬、公事公办的口吻接着说,“你同意吗?” “我想是的。”斯多芒特有些犹豫地说。 “在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予帮助,为火线上的人减轻负担,为他们呐喊助威、鼓 掌喝彩。” “第一线。”斯多芒特心不在焉地说,“我想你要说的是第一线,而不是火线。” “谢谢。为什么我一打算用些时髦比喻就要出错?大概当时我想起了一辆坦克, 古利的一件军需品,用金条买的。” “我想是的。” 莫特比骤然加大了音量,似乎考虑到了音乐台外面的听众,尽管那里空无一人 :“就是本着这样竭诚合作的精神,我向伦敦表明了自己的观点——我想你肯定和 我的见解一致——不管安德鲁·奥斯纳德的金钱道德如何,管理这样一大笔钱,不 管是现金还是金条,他都显得太年轻了些,而且经验不足。所以给他指定一个负责 资金流动的出纳员,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收钱的一方,都是一件公平合理的事。作为 他的大使,我已经表示愿意承担这一职责。 伦敦认为这一建议很有道理,奥斯纳德是否同意这一安排很难说,不过他无法 反对,因为是我们——你和我,尼格尔——将接管与沉默反抗运动和学生们的联络 工作。大家都知道秘密资金的去向很难说清,而且一旦给错了人,便不可能再追回。 而更重要的是当钱在我们掌握中时,会受到极其细心地看护。我已经下令办公处装 一个保险柜,奥斯纳德保险室里的那种。金条——和其他东西——都将放在那里。 你我二人各拿一把钥匙。如果奥斯纳德认为他需要一大笔钱,那么他可以找到我们 说明情况。如果这笔钱的数目在我们规定的限度内,你我便会提出现金,交给应得 的人。你是个有钱人吗,尼格尔?” “不是。” “我也不是。你的离婚是不是几乎让你囊空如洗?” “是的。” “我想也是。轮到我时,情况也不会好多少。福比可不是个容易满足的人。” 他瞥了眼斯多芒特,希望得到他的认同。但斯多芒特正扭头望着太平洋,脸色凝重。 “生活是多么地不合情理。”莫特比闲谈似地继续说道,“你瞧,我们刚刚步 入中年,身体健康,欲望强烈。我们犯过一些错误,也承担了后果,增加了经验。 在告别这个世界前,我们还有许多年宝贵、美妙的生活。可只有一点毁了这样的美 好前程,我们破产了。” 斯多芒特的视线从海面移到了远处小岛上空一片棉花似的云团上。他似乎看到 了一地白雪,已经不再咳嗽的帕蒂正拿着从村里买来的东西,蹦蹦跳跳沿小径向他 们的瑞士小木屋走去。 “他们让我探听美国人的情况。”他机械地说。 “谁们?”莫特比迅速问道。 “伦敦。”斯多芒特依然死气沉沉地答道。 “为什么呢?” “看看他们知道多少,关于沉默反抗运动,和日本人的秘密会晤。我必须探探 他们的口风,并且不能泄露任何情报。显然,美国政府和中央情报局还未见到奥斯 纳德的报告。我必须弄清楚他们是否通过自己的渠道掌握了这些情况。” “也就是说:他们是否知道?” “你要这样说也可以。”斯多芒特说。 莫特比怒不可遏:“噢,我讨厌美国人。他们希望别人也跟他们一样匆匆忙忙 走上堕落之途。可要把这事办妥当得需要几百年时间,看看我们大英帝国。” “假设美国人对此一无所知,像处女一样纯洁。” “假设根本没什么东西值得知道,这样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其中一部分可能是真的。”斯多芒特固执地坚持道。 “根据瞎猫也能碰上死耗子的原理,好,我同意,其中一部分可能是真的。” 莫特比满脸不屑地说。 “假设美国人会相信它,不管它是真是假。”斯多芒特坚持道,“你要愿意, 可以说信以为真。伦敦可是相信了。” “哪个伦敦?不是我们的伦敦,这是肯定的。而且美国人当然不会相信它。真 正的美国人,他们的系统比我们先进得多。他们会证明那是一堆废话,会向我们表 示感谢,并且说他们已经把情报记录下来然后撕掉了。” 斯多芒特仍不肯认输:“人们不信任自己的系统,情报工作就像是参加考试, 你总觉得坐你旁边的那个人比你知道得多。” “尼格尔,”莫特比强硬地说道,俨然一副大使的口气,“请允许我提醒你, 我们的工作不是进行评估。生活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难得的机会,让我们完成今生的 目标,为心爱的人造福。一个灿烂的未来在向我们招手。如果犹豫退缩,那简直是 在犯罪。” 斯多芒特仍凝视着前方,但看到的已不再是白云带来的美景,而是严酷的现实。 帕蒂日渐加重的咳嗽,他们能负担得起的有限医疗,苏塞克斯郡①拮据的退休生活。 所有梦想接二连三地破灭,还有他曾爱过的英格兰。 ① 英格兰一地区。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