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在到达基德堡之後几小时,若兰拉开窗帘,站在窗口,看著太阳爬上天空。 然後她在房中来回踱步,直到侍女来生火并伺候她沐俗。 她梳著那还潮湿的头发,思索自己该如何度过这一天,或者自己对伯爵该如 何严厉,或者自己的身体怎麽会那样流利的和一位神秘怪客对谈,或者他怎麽会 那样了解她。 「你在夜里哭泣、颤抖,无法成眠。」 有人扣门。若兰苦笑道:「进来。」 一位肥胖的侍女碎步走进来,双手托著覆盖的托盘,腋下有一束乾燥的石楠 花。「早安,小姐。」她俐落的屈膝行礼,将托盘放在床侧小几上。 食物的香味在若兰体内激起如焚的饥火。她垂涎的放下梳子,走过去检视食 物。 她狼吞虎咽地大嚼脆烤鱼和细致的糕点。侍女拨弄炉火,并将石楠丢进去。 燃烧的植物使室内充满夏日的芳香。 侍女将枕头弄松。若兰埋首享用浓汤和燕麦布丁。 「要不要再来点熏鱼,小姐?托爵爷的福,咱们有吃不完的鱼。」 一个奇异的念头渗入若兰酣然的意识中,她注视那位正在整理枕头套的侍女。 「你叫什麽名字?」 侍女回答道:「苏茜。」 若兰暂时抛开食物。「你真是善体人意,苏茜。我饿坏了。」 侍女伸手拿另一个枕头。「爵爷说你应该会这样。」 若兰大感好奇,因为伯爵不可能察知她的心意,她有几个星期没见到他了。 难道边地勋爵潜入城堡告诉伯爵? 「噢?」若兰反问道。「爵爷是未卜先知吗?」 苏茜的下巴垂下,目光游移。「啊,你想要再来点牛奶吗?」 若兰忍笑道:「不用。我倒想知道……伯爵怎么会知道我一大早就想用餐— —而且是在我房里?」 侍女欲言又止,然後伏身在床上。「你要不要来看看这些污渍?」她用力的 搓著床单。「看起来就像是煤灰。」她站起来走向门口。「我最好赶快叫洗衣侍 女来洗。」 她在隐藏什麽?显然和伯爵有关。「你是说伯爵一直在钓鱼吗?」 她背向著若兰停下来。「哦,是的,小姐。」直都在钓鱼,到处钓鱼。今天 早上他自己也吃熏鱼。」 这篇说词显然是伯爵教她的。 「爵爷今天在哪里,苏茜?」 门下出现一张纸条。苏茜将它捡起来,转向若兰。「在旧比枪场和安格练剑。」 那麽,伯爵实践他的诺」一日要学习做个军人了,若兰为他感到高兴,但是 他依旧要为低估了若兰而付出代价。「麦肯选了什麽名字?」她问道。 苏茜打开纸条,蹙眉道:「又是英格兰名字——汤姆。」 原来连基德堡的仆人都能识字。伯爵对教育的事并没有撒谎,但他还有许多 事要交代。 若兰取走字条。「谢谢你,苏茜。请代我称赞厨师,并叫塞凡过来。但不要 打扰艾琳小姐。」 苏茜离开後,若兰从梳妆抬上拿起梳子,坐在靠近壁炉的一张精致小凳上烘 乾头发 .由於昨夜的狂欢缠绵,她的双腿还酸痛著,於是她伸长双腿,跷起脚趾。 她全身各处都有他的烙印。想起他们的欢爱,她感到小腹收缩,收起双腿并拢。 边地勋爵。她的情人。 倦怠席卷她,她瞪视炉火。煤炭上面是石楠的残馀,枝叶烧得通红,灰烬飞 扬进入黝黑的烟囱中。 黑色。她的心思射向床上的煤灰污痕。她已经两次如此弄脏床单和衣服,每 当她和边地勋爵相聚。他是乾净的,但他带她去的地方都是黝黑而脏污的。她吃 吃而笑,因为她不知道昨夜究竟自己身在何方。他是否化身为精灵,带她穿墙而 入? 门上传来声响。她以为是塞凡,却见到塞拉,戴著头巾、穿著长衫,踱进来。 他合掌顶礼。「愿阿拉祝福您,小姐。」 这种熟悉的问候使若兰莞而。塞拉沉静的外表衬托著他那剧烈冲突的本性。 自从若兰将他和弟弟从君士坦丁堡的拍卖市场带回来之後,他就一直是个谜。七 岁的他们就像骆驼骑手一样暴戾而肮脏。十二岁时,他们成为自信的少年,才识 兼备,拜若兰和艾琳的调教所赐。 若兰回礼,轻拍身边的地毯。「过来,坐这里,告诉我塞凡在哪里?」 他越起向她,面对她盘腿坐下,这种缅腆的姿势使他显得比十二岁还幼小。 「他的肋骨在痛。他真的让一个小女孩——一个小丫头——绑起来,用棒子抽打?」 若兰已经忘了这段辛克莱男爵的可恶侄女所引起的不幸插曲。「恐怕亚苹将 他伤得很重。但我不认为他是「让」她占便宜的。我从没有见过更恶劣、更坏、 心的小孩。」 「亚苹,奇怪的英格兰女孩名字。」 若兰也有同感。「肯尼。麦克。亚苹是九世纪的苏格兰王。为了表示对基德 堡男爵的善意,男爵改了这个女孩的名字。」 塞凡耸肩道:「麦肯说,有一次她打黑了他的眼圈。」他不屑的说道:「她 父亲应该修理她。回教徒都管教他们的女人。」 「她没有父母,塞拉。只有一个伯父和一大堆堂兄弟。我想六岁的小女孩搞 糊涂了。」 「塞凡说男爵比一个苏丹还拥有更多孩子。」 想起辛克莱的嘈杂,若兰庆幸自己回到基德堡。「他们并不全是他自己的孩 子。许多是走投无路的穷亲戚。」 「那么他是一个好心的人喽?」 「不尽然,」她想著男爵那错误的慷慨。「只是顺应自然罢了。」 塞拉拿起火钳懒懒的拨弄煤炭。「你离开之後,伯爵一直和马安格练剑。」 「他学会用剑了吗?」 塞拉微笑,露出门牙间的缝隙。夏期二那天我将他钉在墙上。」 「我不意外,但是你觉得妥当吗?」 「他大笑,小姐,」塞拉说道,彷佛那是最荒谬的反应。「然後装模作样和 士兵们喝酒。」 若兰好奇地说道:「告诉我,我不在时发生的事。」 他的报告大致不出若兰所料,除了一件事。他说道:「柏斯公爵夫人来的那 天晚上,伯爵叫我和麦肯与马安格一起过夜。」 若兰和当时的安妮公主一起住在爱丁堡时,第一次见到优雅而多嘴的伯斯公 爵夫人。安妮登基之後,公爵夫人经常随侍在侧。上星期公爵夫人到达辛克莱, 和若兰促膝而谈,并谈论到杜凯尔的单身生涯。 「她只在这里过一夜,」塞拉说道。「但隔天……」他清清喉咙,垂眼注视 著他的靴子。 若兰追问道:「隔天公爵夫人怎麽了?」 「噢,不是公爵夫人。她走了。但是伯爵将我们叫去,责备麦肯嘲笑我的回 教徒身分。他要麦肯背一页可兰经,并写五十次十诫。」 「我很惊讶,」她说道。「你呢?」 他点头。「最让我惊讶的是,他对穆罕默德先知的了解程度。」 「愿他长命百岁。」她补充说道。 「伯爵吗?」 她大笑。「不,他的鱼饵。」 「他的鱼饵?」 若兰正色道:「其实我是指穆罕默德先知。」 他目瞪口呆。「你在说笑?」 不可思议的,正是如此。她喜出望外地说道:「我想是的,但没有恶意。」 「可是你从不说笑的。」他笑著跳起来。「等我去告诉塞凡。如果错过,他 会遗憾的。」 「塞拉。」她叫住他。 他倏地住脚,转身。「什么事,小姐?」 「叫塞凡将我和辛克莱男爵会面的纪录带来。在你晚祷之後,也请过来。我 得给女王一封信。」 他的热情褪去。「纷争解决了吗?我们快要离开苏格兰了吗?」 离开苏格兰是事件发展的自然结果。若兰知道每当任务达成,她就要离去, 但她没想到会和一位神秘怪容谈恋爱。此外,她也没料到自己会爱上苏格兰。 看著塞拉对若兰的决定感到黯然,若兰一愣。「你不愿意吗?我们要去巴斯。 你最爱果冻店并且到废墟去找旧匕首。」 他垂首说道:「这里也有废墟,伯爵说要带麦肯和我去哈迪恩之墙探险。」 若兰想起自己在哈迪恩之墙的性爱探险。「在我们离开之前,你会来得及探 险的。我保证。」 他微笑。「谢谢你,小姐。晚祷之後再见。」他冲出房门。 若兰在书房等伯爵。她斜倚在壁炉旁的一张椅子上,一条腿挂在扶手上。她 一看到他时,便坐正,双腿并拢得像老处女一样。老天,他多麽喜爱她的膝盖和 细腻的大腿内侧。 她对著身边桌子上的啤酒瓶挥手。「我可以倒酒吗?」 他坐在她对面。「拜托你,我的嘴巴乾得像熏鲑鱼一样。」 她发出温暖而迷人的笑声,令凯尔耳目一新。他欣喜的注视她优雅无比的倾 倒那泡沫啤酒。她那虚假的笑容使他不安。身为边地勋爵时,他看过她由衷喜悦 的微笑,但现在她在扮演外交家的角色。谢天谢地,他知道两者的差别。 「你的笑声真悦耳。」当她递给他一只酒杯时,他说道。 「谢谢,但是……」她在椅子上移动。她害羞的微笑,一面将辫子甩到背後。 这个全然女性化的动作,使凯尔的身体发出反应。他感到惊讶,因为在他们缠绵 几个小时之後,他没想到自己还有更多欲望。 她放下酒杯,冷漠无情的看他一眼。「咱们还是得谈谈你和男爵的事。」 失眠以及话题的无趣使他颓废不振,他靠在椅子上。「好的。」 她倾身向前。「我曾经要求你信任我,我再要求一次,请你说实话。」 身为夺走她贞操、引燃她欲火的男人,凯尔想要对她诚实。身为爱她、想要 娶她的男人,凯尔认为对她说实话乃是义务。但是身为杜家的领主以及一位不堪 失去儿子的男人,他必须步步为营。 「你不会因为我没有告诉你,我和男爵是姻亲而对我有偏见吧?」他问道。 痛苦使她的眼神软化,她失望的噘起樱唇。凯尔想起自己第一次处罚麦肯时, 他那受伤的眼神。 「我们重新开始,爵爷。」她以女王般的尊严说道。 凯尔想起她辛酸的外交官生涯。但一想到将他的身家性命都交到她手中,他 便战栗不已。 他试著微笑,以酒杯向她致意。「敬崭新的开始?」 她点头回礼。「你和辛克莱之间的问题是怎样开始的?」 凯尔瞪视壁炉上方挂著的剑鞘。「别的调停者都不在乎。」 「我在乎。和平的条件不只是疆界和文件而已,还有感情因素——尊严、仇 恨、冤冤相报,我是来制止这些的。帮助我,凯尔。」 岁月倒流,凯尔面对童年的痛苦。「你记得我上次提过家父吗?」 「嗯,」她眼中闪著温馨。「那位粗犷豪迈的大盗肯尼。再多告诉我一点。」 她怎麽能够了了数语就使他愿意为她掏、心挖肺? 他告诉她一个平凡的事实。「家父理直气壮的攻击柏家屯——那是男爵到达 之前的地名。为了扩张领土,杜肯尼赶走英格兰农夫,迫使基德堡的佃农举家迁 移到那片土地。他拆散家族和婚姻。第七世伯爵是一位冷酷无情的人。」 「一点都不像你。」她肯定地说道。 她的话彷佛爱抚著他的脸颊。「家父过世之後,我拜访柏明汉族长,表示愿 意归还由这里到哈迪恩之墙的土地。他是一个好人,对於他在新堡的煤矿和家人 比较有兴趣,而非边地这里的土地。」 她以指甲划著酒杯。「他拒绝你的好意?」 「是的。他要和平,说过去就让它过去,於是我们就这麽做。但是我把那些 土地所获得的利益都保留给他的两个女儿。」 「就是亚莉和亚妮。」 「是的。」凯尔不想告诉她,去年夏天他把钱送给查理做为亚莉的嫁妆。 「和平维持了多久?」 美好的回忆变质。凯尔痛饮啤酒。「直到柏明汉死後一年,伯明汉的遗孀嫁 给辛克莱男爵。攻击展开,你的第一位前辈也出现。」 她无动於衷。「调停者是谁?经过情形如何?」 凯尔当时太天真了,他付出惨痛的代价。「柯安维。」 她镇静的点点头。「情况如何?」 「辛克莱贿赂他,我给他更高的贿赂。他来者不拒,用钱买了治安官这个职 位。」 「我会找一位好人来取代他。」 凯尔审视她美丽的脸庞,灿烂的灰眸、性感的双唇、丰盈的秀发。他不知道 如何才能动摇她。「你真的能吗?你有权力吗?」 她张开拇指和食指。「去年春天差这麽一点点,我就叫法国警察局长换人。 他认为改变法国军队的布署是不可行的。 凯尔既著迷又现实的说道:「你无法改变男爵。」 她眼中闪动著挑战的光芒。「我不是改变你了吗?接下来发生什麽?」 「男爵雇用佣兵,战争於焉开始。」 「你的因应之道呢?」 他不知道她何时才会提起边地勋爵。「我雇用了一位名叫艾恩的家伙。」 她的双眼迷茫。她想起昨夜,而他也一样。 「他自称边地勋爵。」她的目光仍然空茫。 凯尔放下空酒杯。「男爵说了他什麽?」 她突然警觉的添酒。「又来了。我不应该告诉你这个,那只会激怒你,就像 他对你的反应一样。」 他拿起杯子,恨不得将它摔在墙上。 「喝吧!」她说道。「你说你口渴得像熏鲑鱼。」 她是否试图灌醉他? 「当艾恩在帮你收复失物时,你在做什么?」她对他露出虚情假意的微笑。 「我再度寻求柯安维的帮助,他说有钱就可以出面调停。於是我开始出售盐 给克罗玛公爵,以便筹钱。」 「攻击行动停止了吗?」 「不,但是杀戮停止了——一阵子。」 她扬起眉毛。「後来为什么又开始?」 「男爵胆敢企图勒索敲诈我。对一个苏格兰人!真是不可思议。」 她的表情突然柔和下来。他说了什麽使她变成这样?「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她迎视他,目光如炬使他几乎手足无措。「我是想,尽管你的英语很流利, 你却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苏格兰人,杜凯尔。虽然你极力掩饰,成果也不错。」 她的敏锐洞悉力使他惊骇。但如果她知道他所掩饰的一切,他就要下伦敦塔 的地牢了。 凯尔想起自己痴呆的伯爵身分。「我是不和野蛮人为伍的。」 她笑道:「你放心,绝对不会的。自从我到过苏俄的大草原之後,就没有见 过一位真正的野蛮人。接下来发生什麽事?」 凯尔被她的诚恳所惑,心荡神摇的回想他俩交欢的种种情景。 「凯尔?你不是要告诉我男爵如何勒索敲诈你?」 他深吸一口气,道出他生平最大的错事。 ------- 梦幻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