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她若有所思,然后说:“生活中,我们有时必须学会等待,在等待中有所思念。 我给你写了那张卡片。我本想给你一点力量。你需要力量支撑你,为了继续等待和 思念。” 我感到自己的双肩在抽搐。“也就是说,我已经输了”,我喃喃地重复着。 “反正你不听话”,她模棱两可地微笑着,“但是,事情也许还没到毫无希望 的地步。” “什么意思呢?” “跟以前一样。问题在于,你有多少耐心。” “我一点儿也不明白”,我说。 她温柔地握着我的双手。她只是说:“你不明白什么呢,让。奥拉夫?”她在 对我耳语,她吐气若兰。 “那些规则”,我说,“我不懂那些规则。” 于是,我们之间的长谈便由此开始。 乔治!下面我要把一切都告诉你,告诉你我们那天晚上和夜里彼此说过的话。 当然,我也不可能记得全部的细节。我只知道,跟我当时一样,现在你心里一定堆 满了许许多多的疑问,你想尽快得到它们的答案。 我想得到解释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橙色女孩是从哪里知道了我父母的住址。于 是,她用轻柔的声音问我:“让。奥拉夫……你难道真的想不起我了?” 我打量着他。我试图以初次相逢时的目光去看她。我不仅看见她褐色的眼睛, 不仅看见她表情丰富的脸。我的目光滑过她裸露的双肩。占据我思想的仅仅是:她 美得无与伦比。是上帝亲手创造了她,我想,也有可能就是那个伟大的皮革马利翁。 那个神话中的希腊雕塑家,他用大理石创造了一个理想中的美女,于是爱神大发慈 悲,让冰凉坚硬的塑像获得了热情温柔的生命。 “难道你不就愿试试,能否回忆起我来?”她重复道,“我真希望,你能想起 我来。” “你能给个提示词吗?”我请求她。 她说:“胡姆勒。你这个笨蛋。” 噢,胡姆勒。我就是在那里长大的。那是我的出生地。我这一生都住在胡姆勒。 上大学以后,也就是半年以前,我才开始住在阿达姆斯图。 “或者伊利斯”,她又说。 那差不多是同一个地方。胡姆勒过了就是伊利斯。 “那么,科罗弗尔,你该想得起吧!” 那也是附近的一个地方。小时候,我常常到科罗弗尔的公园里玩。那儿有灌木 丛和成片的大树。我还记得,公园里还有沙箱和跷跷板。几年前,那里又添了些长 椅。 我又盯着橙色女孩看了看。我吓了一大跳,恍若刚从昏沉的催眠状态中遽然醒 转。我使劲儿地攥着她的双手。刹那间,我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维萝尼卡!” 我惊声叫道。 她微笑着,欣喜的目光粲然生辉。 那个有着褐色眼睛的女孩住在伊利斯。自从我们会走路,我们几乎就朝夕相伴。 后来,我们在同一班里上小学。可是,过了上学后的第一个圣诞节,维萝尼卡就随 她父母搬到了另一个城市。当时,我们才七岁。也就是说,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 有见面,至今已过了十二或者是十三年。 当年,我们常常在位于科罗弗尔的那个公园的灌木和花丛间、椅子和树林间做 游戏。 我记起一首儿歌,我们那时喜欢边玩边唱:“这里有没有小男子汉,他喜欢和 小女人们一起玩?要是有啊,就一起到我们小小的梦中乐园……” “可你却没有认出我来”,这时,她说话了。不难听出,她对此仍然很失望, 甚至几乎有些生气。跟我讲话的那个“橙色女孩”,突然间变成了一个七岁的小姑 娘,而非一个二十岁的成年女子。 我抬起目光,视线落在对面的一棵橙树上,它的枝叶间停着一只黄蝴蝶。但它 不是我今天看见的惟一一只蝴蝶。它是蝶群中的一只。 我指着那只蝴蝶说:“我怎能认出一只蝶蛹,既然它早已变成了蝴蝶?” 我仍有许多悬而未解的问题。我跟橙色女孩的相遇,几乎已令我变得疯疯癫癫 的。不管怎么说,她的出现已动摇了我的整个存在。 “我们在奥斯陆邂逅。我们已见面三次。从那以后,我几乎别无所思。可你却 突然消失。你飞走了。可以说,抓住你难于抓住一只蝴蝶。可是,我们的重逢,为 什么必须要等六个月呢?” 因为她想在塞维拉呆上半年,这是自然的。我也表示理解。可问题是,她为什 么偏要在塞维拉住上这半年呢? 她说:“我在这里的一个艺术学校学习。准确地说,是在一所绘画学校。我想, 我必须完成这个学业,这对我太重要了。” 我惊愕了:“可在圣诞前夕那次见面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行踪为何非 要那么神秘兮兮的?” 片刻间,她的表情显得有些严肃。她说:“我想,当时在电车上我就喜欢上你 了。也许你可以说,是重新喜欢上,可现在跟当时已完全不同了。于是,我们后来 又相见了。但我相信,我们必须分别半年,我们能够忍受这种分离。如果我们能对 彼此有一份思念,这对我们或许都有好处。我的意思是,这样我们就不会仅仅出于 过去的习惯而重新聚到一起来玩游戏。我想,你应该重新发现我。我以为,你会认 出我来,就像我认出你一样。因此我才不想暴露我是谁。” 我说:“那么,坐在白色丰田车里的那个男人是谁?” 她笑了。她似乎想避开这个话题。于是她说:“你或许以为,我当时在扬斯托 克水果市场上没有看见你?其实,我到那里的目的,仅仅是为了你!” 我不懂她的意思。她接着讲:“最初我们在有轨电车里相遇。之后我在城里到 处乱转,结果发现了你经常光顾的那家咖啡馆。我以前从没上那儿去过。可有一天, 我买了一本书,里面有西班牙画家魏拉斯贵支的作品。然后我就径直走进那家咖啡 馆。我一边漫不经心地翻书,一边等候。” “等我?” 我知道,这个问题很蠢。她几乎有点被激怒了:“你该不会以为,只有你一个 人在寻找?毕竟我也属于这个故事中的一部分。我绝不仅是一只应该被你捉住的蝴 蝶。” 此时,我不敢过细地究问那样的问题,我觉得它们太危险了。我便继续问: “那么,扬斯托克那次是怎么回事呢?” “我当时在想,让。奥拉夫在哪里呢?为了找我,他可能上哪儿去呢——如果 他真心要找到我?我无法肯定,但我相信,你可能会到城里最大的水果市场上去寻 找。我到那里时,也常常留意,看能否发现你。可我也到过别处找你。我去过科罗 弗尔和胡姆勒。有一次我甚至跑到你父母家去了。他们一开门,我马上就后悔了。 可事已至此,我也只有硬着头皮对付下去了。我对他们谈了些关于我父母的房子和 老猎场的事情——你或许还记得那些事情。我甚至不必说出我的名字。他们想请我 进去坐坐。可我说,我没时间。我还告诉过他们我在塞维拉学习的事。” “可他们却啥也没告诉过我”,我说。 她露出谜一般的微笑。她说:“是我请求他们,不要对你说起我。为了证明你 不可以知道这事,我当时还不得不对他们编出了一个幌子……” 我终于恍然大悟:我父母为何那么愿意把机票钱借给我了。我在上学期间忽然 想飞往塞维拉,就为了找一个我在奥斯陆只见过三次的女孩。至于我这种贸然行动 聪明与否,他们居然一句话也没有问。 我换了个话题。“你以前去大教堂做过圣诞礼拜吗?”我问。 她摇了摇头:“不,从来没有。你呢?” 我也同样摇了摇头。 她说:“那天下午,我两点钟就到了教堂。后来我又在城里转了转,我在等待 另一个人。这一次你必定会出现。那是圣诞节,而且我就要离开这个国家。” 我记得,我们这时沉默了片刻。可我又拾起刚才中断的那截话头。我问:“这 么说,丰田车里的那个人是谁?” “是以前的一个朋友。我们在中学时同班。” 我说:“可那些橙子呢?你想用它们做什么?是啊,你要那么多橙子干嘛呢?” 她看着我的眼睛。她的眼神就像那次在奥斯陆的咖啡馆一样。她不紧不慢地说 :“我想画它们。我必须首先学会画橙子,然后才有可能来上塞维拉的绘画班。” “难道需要那么多?” “我必须画许许多多的橙子。是的,我就是要这样训练自己。” 咖啡园打烊之后,我们依然久久地坐在那里。末了,我们终于站起来。这时, 她拉着我朝我们旁边那棵橙树走去。或者说,她在把我往那儿推。到了树下,她说 :“现在你可以吻我了,让。奥拉夫,因为我现在终于逮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