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以后的几天,阿尔伯特是这样度过的,他要重新安排一下自己的生活。起码他 这样努力过。首先,他要在自己的学业上多花点心思。新学期刚刚开始,他决定去 听一位来自美国的艺术史家的课,他是客座教授。他叫乔治。罗伯特·戴维森,在 芝加哥大学教书,很有名气。另外阿尔伯特还打算逐步开始准备自己的毕业论文。 尽管他对卡拉瓦乔的观点曾经让德尔布吕克很不满意,但他还是准备写卡拉瓦乔。 如果他不写卡拉瓦乔,就不需要再跟随德尔布吕克学习了。也许他根本不应该学艺 术史,而应该去学一些实用的东西,比如学医。但是他的中学毕业成绩不够好。艺 术史是让女人研究的玩艺儿,要么就是退休者。在刚开始与埃琳娜交往时,他学习 艺术史这件事就让他有点难为情。这有点儿懦怯和娇弱的意味。 自从他们闹别扭之后,他总算相信了,做工业设备生意才具有阳刚之气,而学 习艺术史则是非常女气的。为了那个波斯人,埃琳娜可以去死。为了他呢,有的女 人连棒球帽都不愿摘掉。 阿尔伯特感到那个波斯人在他体内咬啮着他。他蚕食掉了他的自信。他甚至听 见了体内沙沙的声音。他经常想起埃琳娜,因为他对她怀着强烈的渴望。但他也同 样经常想起波斯人。而且他不知不觉地又想起游泳场的女人,想起班里那个把舌头 伸到男同学耳朵里的女生。大概那女生当时就感觉到他有一天会去学习艺术史,否 则她也许就会把舌头伸进他耳朵里了。不过他并不是在做梦时想这些的。 阿尔伯特讨厌那个女生,包括她的舌头。他也讨厌游泳场的女人,包括她的棒 球帽。恶心,他想。同时他又想道,他不应该去想这些。“游泳师傅”才应该这么 想。或者“游泳师傅”的助手。也许波斯人也都这么想。 但伤害了阿尔伯特的不是埃琳娜的波斯人,而是埃琳娜跟他睡觉这件事。但让 他更难受的是,这事弄得他自己和这个波斯人也有了亲密接触。这么说吧,他们在 埃琳娜体内相会了。阿尔伯特想起,德尔布吕克的助教曾在一堂讨论课上讲过,画 画就是“对行为的说明”(德文的“行为”一词(Akt )也有“性交”之意)。那 是一个炎热的夏季下午,让阿尔伯特立刻就想起了性。此时他也想到了性。仿佛有 人在逼迫着他,他总是想象着他在跟埃琳娜做爱时也碰到了波斯人的分泌物,至少 是分泌物的残余。一想到这个,他身上就发痒,尤其是在腋下和裆问。也许那波斯 人的分泌物还到了他嘴里,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他的舌头会烂,他的牙会掉。虽 然波斯人是跟埃琳娜睡觉,却因此而玷污了他。这都是埃琳娜的错,是她把他和那 个波斯人混在一起。他又不是个处女,阿尔伯特想,干吗波斯人要来玷污他呢。他 也不是同性恋。他自己也完全可以做到那个波斯人做的事呀,即便他是学艺术史的, 还去医疗体操学校上过课。他只需要有一点点勇气,大胆地向女人走去就是了。这 招儿在游泳场也许不管用,可柏林遍地都是妓院,舍内贝格就有。他只要往窗外看 看,就能看到一家妓院窗帷低垂的窗户。这家妓院名叫“瑞奇沙龙”,就在对面那 所房子的四楼,这所房子里还有一家耳鼻喉科诊所和几家合租户。他为什么不直截 了当地到瑞奇沙龙去呢,把几张钞票拍在桌子上,弄个女人,完事再回家。这不是 很简单嘛。这会让他平静下来,他就不会再这样烦恼了。 但他没有到瑞奇沙龙去,因为怕会被邻居看见,或者被护士看见。他毕竟到那 家诊所去过几次。他也不想碰上那个名叫瑞奇的妓院老板。因此,在某一天晚上, 他没有这样做,而是去了波茨坦大街,在一家原本是公用厨房的酒吧里喝了两杯白 葡萄酒,然后去了一间所谓的电影酒吧。酒吧里黑乎乎的,他坐在吧台旁。 只有他一个客人,也许还太早,要么就是生意不好。这里没有放电影,也看不 见一个姑娘。他又喝了一杯啤酒,刚想离去,这时,从后面的屋子里出来一个女人, 跟一个男人在一起,这男人没有告辞就跑掉了,阿尔伯特只用眼角瞥了他一下。 这女人来到吧台前,挨着阿尔伯特坐下。他没有想到在这儿会碰上一个这样的 女人。她还相当年轻,一身印度风格的打扮,身上缠绕着一件莎丽(印度妇女用以 裹身包头或裹身披肩的整段布或绸)似的衣服,薄如蝉翼,开叉一直到腰间。透过 莎丽,阿尔伯特看到了一对完美的乳房。这女人跟他讲英语,说自己是从斯里兰卡 来的,不过不是科伦坡人,而是来自乡下,她是个舞蹈演员,在柏林只呆几个星期, 就算是客场表演吧。 这样的客场表演,少见啊,阿尔伯特想。不过他不想刨根问底,不想让这个女 人难堪。她显得那样纯洁,几乎还是个小姑娘,一个锡兰(斯里兰卡的旧称) 乡间的纯朴姑娘,也许她是个农家女,漂泊到了舍内贝格的电影酒吧。阿尔伯 特想请她喝一杯,但她拒绝了,说自己有饮料,走开了一会儿,然后端着一杯茶回 来了。“绿茶,”她说,将杯子放在吧台上,把高脚凳挪得更近些,膝盖碰到了他 的膝盖。她不但有一对完美的乳房,还有一双绝无瑕疵的腿,骨肉亭匀。这女人不 肯要他请喝饮料,这让阿尔伯特对她产生了好感,他相信了她。她不会掏空他的钱 袋的。在他还在为她的腿倾倒的时候,她的手在他的大腿上来回游走,最后停在了 膝盖以上的部位。这已经足以让阿尔伯特解除最后的防线,答应跟她到房间去。至 于价格,并不算太高,所以他们很快就谈妥了。 房间里比酒吧里还要暗,而且没有可以上锁的门,只有一道帘子,这让阿尔伯 特有点困惑。他默默地按照谈好的价付了钱,脱掉衣服,躺在床上。他把他的衣物 放在帘子旁边的一个钩子上。这女人在躺到他身边之前,对他说,他可要当心他的 钱包。钱包在他的夹克里,夹克挂在帘子旁边。她说,在一般的情况下,当她跟客 人做买卖的时候,会有某个女同事把手伸到帘子里,将钱包掏出来,把钱都拿走, 再把它塞回衣袋里。等客人到了街上才会发现自己被盗了。可是阿尔伯特既然对她 这么好,她就提醒他注意,并且建议他把钱包放到床下面。另外,她还请求他把说 好的价格再提高那么一点。二十马克吧,她说。她毕竟救下了他的全部财产呀。阿 尔伯特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想把他敲个精光,是不是?他已经付了五十马克,虽然 不多,对他来说可也不少。他很想拒绝。可是,她是从锡兰来的,就把这二十马克 看成捐款吧。我个人给锡兰人的捐款。以前他给尼加拉瓜捐过一次,不过只有五马 克,那是大学里的一次集体行动。在他给了她二十马克以后,她说,她会把他的钱 包放在安全的地方。他把钱包递给她,她将它塞进了床下。她按了一下开关,原本 就很暗淡的光线变得更加微弱了,他们几乎处在完全的黑暗中。他还没来得及说什 么,就感到她的嘴唇在吻着他的胸膛。真温柔啊,他想,仿佛和恋人在一起。这女 人对他越是温存,他就愈发淡忘掉自己付了七十马克这件事而意乱情迷。她还没有 脱掉衣服,不过这样更刺激。他们紧紧搂抱在一起,她的手和唇无所不及,她懂得 该如何来挑逗男人,他现在太想跟她做爱了,可是她却不肯停止温柔的前戏,他只 好自己拼命去摸索她的依然藏在莎丽和多余的内裤中的下体。她先是想法转移他的 方向,想让他来抚摸她的乳房而不是下身,他却不肯转移方向,感觉到她的呼吸也 急促起来。看来她也同样兴奋,阿尔伯特抓住时机,将她的内裤拉了下来。 阿尔伯特觉得,这好像不是在妓院里,而是像在乡间分校(指城市学棱设在乡 间的机构,各年级学生分批前去休养或上课)或是在某个地下室的除夕聚会上。 这样有点羞涩又有点粗暴地把人家的内裤扯下来。不知是在哪一个只为拥抱狂 吻和互相抚摸而举行的聚会上,他曾经看到同班的同学这样做。可这跟乡间分校不 一样,当阿尔伯特碰到这女人的下体时,突然,他感到手里抓住的是一个本不应该 在这里的器官。他手里是一根男人的阳具,在这一瞬间,他还以为这是幻觉。 然而这不是幻觉。他抓住那根阳具的手略微用了点力气,那姑娘的呼吸便又加 快了。看来她喜欢这样。阿尔伯特可不喜欢。当他明白跟自己亲热的原来是一个男 人而不是女人的时候,他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去摸索自己的衣物,恨不得马上逃之 天天。可是他找不到自己的东西,那需要更亮的光线。那女人坐起身来,问:“怎 么了?”阿尔伯特说:“我的东西在哪儿?”又说:“这是骗局。”这时他一下子 害怕了,怕有人把他的衣服从钩子上拿走。那女人碰了一下开关,调亮了灯光,阿 尔伯特看到自己的东西还好好地放在原处。 这时那女人又用莎丽将自己裹起来,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一个年轻美貌的锡 兰女郎,身上没有一点男性的特征,尤其是她的声音,那样清脆甜美,阿尔伯特也 没有发现胡茬的痕迹。这样他更加觉得自己上了当,受了骗。他又说了一遍:“这 是骗局。”那女人回答,她已经告诉过他,她是个舞蹈女演员。她说这话时没有一 点含羞带愧的样子,声调还是那么柔和。显然,她还想骗他,说锡兰的女舞者其实 都是男人扮的。这他不相信。他根本就不相信她是个跳舞的。她还想再蒙他,可他 不会再上当,不能上一个女人的当,更不能上一个不是女人的女人的当。“把钱还 给我,”阿尔伯特又说,这真是小家子气,他自己也觉出来了。但他必须重新建立 起自己的尊严。那女人还坐在床上,乌黑的眼睛看看他,按摩着自己的脚,那是一 双柔嫩的脚,根本不像男人的脚。她依然那么温柔地说:“这不行。”就又全神贯 注地去揉弄自己的脚了。这时阿尔伯特做了一件本来不该做的事。他说:“起码把 那二十马克还给我吧。”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这下子他在她面前输掉了全部尊严。 她那双黑眼睛又看了他一眼,他在那里面仿佛看到了一丝怒气,粗暴的光芒微微一 闪。这时阿尔伯特也觉得自己看到的不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男人。他们的眼神 只微微一碰,因为在这女人要说什么之前,一个穿皮背心、腰带上挂着一串哗啦响 的钥匙的男人将帘子拉到一边,用破锣般的声音说:“时间到啦!”阿尔伯特回答 :“我这就走。”他不想惹麻烦。他还没离开这个房间,那女人叫了一声:“钱包!” 从床后拿出钱包来。阿尔伯特默默无语地接过钱包,离开了酒吧。 在去汽车站的路上,他心里又是感激,又是羞愧。之所以感激,是因为她提醒 他还没拿钱包。羞愧则是因为他居然跟她讨价还价,要那二十马克。看来她比他想 象的要诚实一些。他很想转回去再感谢她一回。但是,在他上了公共汽车以后,在 买票那一瞬间,所有的感激之情都烟消云散了。他发现钱包几乎被掏空了。 本来里面有四百多马克,现在只剩下了硬币。四个十芬尼的,一个五马克的。 在去过电影酒吧之后,阿尔伯特总是无精打采。女人,其实是男人的女人,让 他不舒服。而自己那份吝啬劲儿,也让他难受。他居然还想要回那二十马克。 在一间电影酒吧的后屋,在一张肮脏的床垫上,他跟一个来自锡兰的农家女翻 来滚去,还想跟人家要回二十马克。这女人已经够可怜的了,即使她其实是个男人。 这点钱对阿尔伯特算不了什么。他虽然没有什么财产,但是他在母亲去世后继 承了一大笔遗产,即便他没有收入,也够他过上两三年的。这笔钱就放在商业银行 的一个长期账户里。他本来打算过几年再动用这笔钱。这钱是为了他在学业结束后 万一生活无着时用的,而不是让他去逛窑子的。母亲一定不希望这样。这是一方面。 而另一方面,母亲若是知道他不是同性恋者,一定会很高兴的。阿尔伯特一直觉得 母亲以为他是同性恋者。她之所以把他当成同性恋,是因为他跟她从不谈论自己的 女朋友。而他又为了证明自己没必要向母亲证明他不是同性恋,就从来不跟她谈论 自己的女朋友。 也许他应该在某个时候跟她讲讲自己的那些女友。但是他没有这样做。孀居的 母亲住在威悉河山区的一所小房子里,每次去看她的时候,她就要问起他的女朋友, 而他每次都是顾左右而言他,或者干脆置之不理。他只跟她讲过卡塔琳娜,毕竟他 是因为她才被赶出寄宿学校宿舍的。这以后的事他就一直守口如瓶,这就引起了母 亲的怀疑,摸不准他的性倾向。这份疑心当然让母亲很忧虑,因为她觉得这是她的 过失。她曾经向阿尔伯特承认,他本来应该是个女孩子。她原本想要个女儿,在怀 着他的时候,她相信一定会生个女儿。母亲说,在他出生之后,她一点也没有失望, 儿子也同样让她高兴,就像以前期盼着女儿一样。 这当然都是遁词。她一定非常失望。如果她并不失望,就不会有那些照片了。 那是一次儿童生日会的照片,阿尔伯特穿着女孩的衣服。小男孩儿们都穿着男 装,只有阿尔伯特穿着女装。很显然,在这次生日会上,母亲把他打扮成了女孩。 他还梳着小辫,一定是假发。阿尔伯特是在一只鞋盒里发现这些照片的,那是母亲 的遗物。他记不起那次生日会了,也记不得自己穿过女孩子的衣服。尽管阿尔伯特 相信自己记得出生时的情形,却一点也想不起在某次生日会上穿过女孩衣服。 这些照片向他证实,的确有过这么一次生日会。有了这些照片,阿尔伯特也就 不觉得奇怪,为什么妈妈感到内疚,还把他当成同性恋。也许她还认为他是异性装 扮癖,在柏林戴着假发、穿着裙子去歌剧院。阿尔伯特没有十分的把握,不知道她 是否完全了解这些东西。但他可以肯定,她是有内疚感的,她曾经努力用各种方式 的母爱来减轻这种负疚感。这就叫做补偿。她拼命想补偿被弄坏了的阿尔伯特。 对阿尔伯特来说,最实用的补偿方式就是给钱。阿尔伯特若是到威悉河山区去 探望母亲,她会把车钱给他。不过他知道,那个信封里装的不光是旅费,还塞进了 一笔额外的钱,但他从来没有提起过这笔钱,也从没有为此向母亲道谢。一般情况 下,母亲给他双倍的车钱。这样他也许就会多来看她几次。对于车钱,他也只是懒 洋洋地谢一声,甚至可以说是很不情愿的。每次当母亲想把装着车钱和那笔额外的 钱的信封塞给他时,他都会推辞,说什么“用不着”或者“我又不是孩子了”之类 的话,然后任由那个信封躺在客厅的桌子上而不去理睬。他知道,在他走之前,妈 妈总会把钱塞进他的大衣或夹克口袋的。 母亲不但给他钱,还给他买吃的,买穿的。每次在他要从威悉河山区回柏林时, 母亲都会为他准备几片面包。她还经常给他买衬衫和内衣,有一次还买了一件睡衣。 无论是衣服还是面包,每次阿尔伯特都不肯要,尤其是面包,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 带到柏林去的。这面包会给他带来压力。母爱的压力。然而母亲说什么也要给他准 备面包,他越是推搪,她越是坚决地催他带上。有一次,他一点也没拐弯抹角,清 清楚楚地说:“我才不要什么面包哩!”母亲仿佛碰上了魔鬼,睁大眼睛看了他一 会儿,走回厨房,在桌旁坐下,吞声饮泣起来。她哭了半天,阿尔伯特坚持不下去 了,跟母亲说,他愿意把面包带上。不过他不要黄油,要人造黄油,也不要夹香肠, 要夹煎火腿。他们就这样和解了,母亲每次都给阿尔伯特的面包涂人造黄油,夹煎 火腿。不过,到了火车上,阿尔伯特还是没有把面包吃掉,而是扔进了垃圾桶。母 亲虽然遵照他的话往面包上涂了人造黄油,夹上了煎火腿,但涂得太厚,厚得让阿 尔伯特直想刮下来。那还不如涂黄油呢。 尽管阿尔伯特良心上感到不安,但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将面包扔进垃圾箱。 他觉得扔掉面包是一种渎神的行为。他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不能丢弃面包。 他在家乡上中学时,有一次,校长在楼梯间里发现了一片被扔掉的面包,大为震惊, 为了这片面包,他把所有能找来的学生都找了来,发表了一通讲话,讲丢弃面包是 多么不应该的行为。这是一家天主教学校,校长也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因此, 他的惊愕不仅仅是由于世上还有那么多忍饥挨饿的人,和对这些人应当多么尊重, 还因为面包是神圣食粮的象征,是灵魂的食物,也是生命的食物。他讲到了《旧约 》中的十二片祭神面包,讲到了《新约》中面包变多的圣迹,以及耶稣的话,他站 在门徒们中间,掰开面包,说出了这句影响深远的话:“这是我的身体。” 现在这身体就躺在楼梯间里,在校长的讲话之后,它没有凭空消失,也没有被 扔进垃圾箱。相反,校长下令,在两个星期之内,必须把面包留在原地,以示告诫。 房屋管理员和清洁女工也接到命令,不准碰这块面包。另外,美术老师还得到一个 任务,跟一班学生一起用石头垒成一圈矮墙,将面包围起来,再做一块警示牌,摆 在面包旁边。校长希望能起到告诫的作用,却收效甚微。虽然这个纪念墙没有被损 坏,没有被推倒——很有可能被在课间休息时闯进去的几个孩子撞倒——却有个学 生冒出个想法,又往里面扔了一块面包,以致其他学生也将自己的面包扔了进去, 很快,楼梯问里就扔了几十块面包。面包变多了,却是恶劣的增多,最后校长只好 下令将它们都清除掉,再也没说什么。 当阿尔伯特将母亲的面包扔掉时,虽然并不觉得侵犯了主的身体,但他觉得侵 犯了母亲的身体,就像把母亲的身体扔进了垃圾箱一样。随着母亲的身体被扔进去 的,还有母亲的爱。他本来是可以接受母亲的爱的,只是母亲的身体他却不能接受。 当母亲把面包递给他时,他仿佛在母亲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句话,那句耶稣对他的门 徒说的话:拿去吃吧,这是我的身体。阿尔伯特不想要母亲的身体。 他必须摆脱。他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扔掉面包那一天。火车开动了,母亲还在 向他招手,他扬起一只手招呼母亲,另一只手却已经悄悄将面包从挎包里摸了出来。 火车驶出站台,再也看不到母亲的影子了,他马上就将面包扔进了最近的垃圾 箱。 可是,在快到布劳恩什维格时,他又把面包掏了出来,这并不很容易,因为火 车上挤满了乘客,连过道上都站着人。他只能偷偷溜到垃圾箱旁边,等待一个有利 的时机,否则,人家会以为他从垃圾箱里捡别人丢弃的面包。在恰当的一刻,他把 面包又捡了回去,甚至考虑了一下,他要不要吃一块,但他没有这样做。到了柏林, 面包还放在他的袋里。当火车经过电视塔和会议中心时,他又把面包扔掉了,这时 他并没觉得有什么愧疚。在经过撤维尼广场城铁站时,他几乎将面包忘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