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勒贝尔难以控制自己的反感。一个民安队员背着大砍刀,手执棍棒,一直把他 护送到教会的铁栅门跟前。他一个人进了门。院子里空无一人。家具堆在古老的小 祭坛前,准备搬走。主屋也已难挡风雨:百叶窗已经拆了下来,从门框上卸下来的 门靠在正门的墙上。勒贝尔进屋时,听见有人在唱他小时候在学校里学过的一首歌。 这首歌讲述一个将军的英雄业绩,他宁死不屈,尽管所有的仗都打败,但他却赢得 了战争。 勒贝尔轻声地跟着女歌手唱起来。当那个唱歌的女人发现有人来时,她收住了 歌声。勒贝尔继续哼了几段,走进客厅。前来向朱莉·克恩求教或求助的男女老少, 平时就在这里等待。 朱莉在那儿。她给花瓶注满水,把佩里采摘的一些白色花朵插到里面,最后动 了动,让花束能够通风。她在衬衣的袖子上擦干手,一甩脑袋,把落在眼睛上的一 束头发甩到头上,并开始捡拾强盗们没来得及毁灭的档案。她没有理睬勒贝尔。 勒贝尔走过去,贴在她身上,拥抱着她,闻着她皮肤的香味,吻她的脖子。朱 莉没有说话,闪开了。勒贝尔用力抓住她。她反抗着,用力挣脱他。勒贝尔把她抱 得更紧了。她冷静下来。勒贝尔把她抱了起来,让她躺在铺在地上的芦苇席上,然 后在她身边躺下来,解开她的皮带,等着她自己脱衣服。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想重新站起来。勒贝尔拉住她,不让她起来。她被搞痛了,咬牙切齿。勒贝尔压在 她身上,试图吻她的嘴。她成功地闪开了,站起来,向门口跑去。勒贝尔把她抓了 回来,紧攥着她的两个手腕,反剪着她的双臂,推着她,把她逼到墙角。朱莉不再 反抗,任其抚摸。 这种不同寻常的软弱使勒贝尔大惑不解。他放开了她,朝地上吐痰,低声咒骂, 火气慢慢地平息了。他尴尬地帮她整理好衣服,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请 她坐下。朱莉在犹豫。勒贝尔又对她进行了安慰。她选择了一张小圆凳坐下。那是 惟一没有遭到破坏的座位。 “为什么要这样?”她问。 她抬起眼,伤心地看着他。那种哀伤完全发自内心,勒贝尔无法怀疑。 “为什么你们之间要这样争斗?又烧又抢。” “独立之后,两派之间一直有矛盾。鹰派开荒、种地、打猎、捕鱼、鹮派却坐 享其成。” “是谁引起了这场冲突?是你吗?” “小雕像的发现继而被盗激起了我派的愤怒。我试图控制这种愤怒;但没能做 到。它不会再延续下去。你知道,在这里,只有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可是你,为 什么要躲避我,忘记我?为什么这样蔑视我,拒绝我?” 朱莉没有回答。 “这就是你教训我的方式?晚了一点……而且没用,我永远也记不住。” 朱莉摇摇头。 “你想干什么?忘记我,忘记这些年的共同生活,忘记我们的日日夜夜,忘记 我们的欢笑、哭叫和沉默?” 她张开嘴,突然又改变了主张。 “这是不是一个新花招?你让我久等,让我心焦,以便把我捆在你身上?你弄 错了。我喜欢别人献给我的东西,永远不喜欢我自己要来的东西。” 朱莉没有说话。 “我在跟你说我,说我们呢!你一言不发。好像这已经不重要。我身上还有什 么东西能使你怦然心跳吗?” 朱莉脸色苍白地望着他,仍然一言不发。 “在让你走之前,我要跟你讲个真实的故事。我本想永远把它埋藏在心里。它 一定会使你终身难忘的。” 朱莉颤抖起来,低下了头。 “从前,有位非常英俊、很有权势的先生,生活在他的祖先们凭武力登陆、征 服的一个小岛上。他在那儿建起了一座漂亮的房屋,建立了一个长期以来谁也不敢 反对的政权。他并不坏。他甚至相信。财富象征着神的仁慈,如果与人分享,便是 幸福的最好保证。他富有教养,却不蔑视任何人。他特别喜欢罕见的奇石,除此之 外,他真正喜欢的,就是到穷人家去串门。这是他那派人所不能原谅他的。他在最 普通、最简陋的咖啡店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他有个很小就失去母亲的独生女儿。 他打算送她去宗主国好好读点书,纠正纠正她所接受的十分特殊的教育。在小岛上, 教她的是两个本地人,一个是她的奶妈,另一个是与她同龄、有点粗野的朋友。大 家都喜欢这个可爱的小姑娘,所以没有把她父亲的真实死因告诉她。她被迫到一家 酒店去认尸。人们告诉她,她父亲是得了不治之症,被送往酒店的。 “实际上,那是一家非常特殊的小酒店。悲剧发生后,当局便把它关了。那是 一家妓院,招收穷人家的小伙子,他们出卖自己的本领以养活家人。有天晚上,朱 莉,你父亲非常中意的一个专业小伙子,在干那事时用力猛了点,把自己所喜爱的 顾客给弄死了。大家都想让他快活点呀!” 拿到文凭后,皮埃尔·多斯用他那位英勇而富有魅力的父亲留给他的那点微薄 遗产,到非洲进行学术研究。五年中,他发现了罗马在罗马帝国鼎盛期所建立的一 些古迹,并在科学刊物上发表了若干文章,赢得考古学家的尊重和历史学家的肯定。 他最觉得自豪的,是通过对一些还愿石碑的比较研究,揭示了一种当地艺术的存在, 其作品使殖民当局认为是对他们的歌颂,而在惟一懂得它们的被奴役的人民看来, 这是对罗马侵略者的诅咒,是永远呼唤人民起来反抗。“受到恭维的王子瞎了眼。” 皮埃尔总结说。几年后,他想把长期研究的成果收集起来,进行修改,结集出版。 埃莱娜自告奋勇地承担了这一工作。很快,任务的艰巨使她打退堂鼓了。她时 不时地打开案卷,进行分类,但几小时后,她又放弃了。皮埃尔怕激怒她,既不敢 问她工作进行到哪个阶段了,也不敢劝她放弃她已着手进行的工作。有天晚上,他 借口有时间,提出来帮她。她没有上当,而是告诉他,儿子马克发烧了,吐了一整 天。她又说,朋友们请她吃晚饭,她就睡在他们家里了,免得晚上回来吵醒生病的 孩子。 “对了……我忘了……我做完你交给我的工作了。你可以看看结果:全都在浴 室里。” 皮埃尔谢了她。他摸了摸马克的额头,发现马克并没有发烧。接着,他又打开 了埃莱娜临走前放在浴缸里的文件夹;所有的资料都混在一起,有的被撕破了,有 的被染上墨水香水,沾着爽身粉、牙膏……他把它们全都扔进了垃圾篓。 第二天上午,埃莱娜回来了。她还有点微醉。皮埃尔没有对她进行任何指责, 到他任教的大学去了。过了一星期,埃莱娜才敢祝贺他终于明智地决定摆脱那些旧 文件。她都已经认得那些“已经不用的方块字”了。她傲慢得令人不安,又说: “你为什么不离开我?你挨的打还不够多吗?” “既然你已经不爱我了,打有什么疼的?至于离开你……为什么要离开你?既 然都已经不爱了,还要断绝什么关系?” 对他来说,克制怒火的惟一办法是教训人。这有时很管用。 “别再看着我!”她说。 “在我的生活中……在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看人了。是的,我看着你 ……我看见的东西往往使我伤心……但我还是看着你……为了帮助你看见你自己。” “既然我对你已一钱不值,你为什么还要强迫我?” “如果人不能正确地认识自己,那就要强迫他。” “瞧你说的!说些什么呀!” “那你喜欢咒骂,喜欢耳光?” “认识你使我对好人比对坏人更害怕。” “害怕伤害你的人吧!这只能保护你不受他们的伤害。但也要害怕会给你好处、 自我克制的人。” 他们长时间继续这场唇枪舌剑的谈话。埃莱娜几次惹皮埃尔生气,嘲笑他,嘲 笑他的趣味和好恶。但直到对话结束,皮埃尔也没有发火。他始终风度翩翩、说话 有理,一直克制着自己,有时保持沉默,尽管这种沉默可能非常痛苦。埃莱娜大为 震惊,也非常恼怒。这次,她最后还是缴械投降了,虽然没有感到失败。因为胜利 者拒绝跟她争吵。 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使皮埃尔激动,哪怕是教堂偷盗事件。他就像一个经历了 太多不幸的人,任何悲剧都不能使他震惊。他继续用放大镜辨认着刻在一块黑曜石 上的字符。那块黑曜石是一个渔民网到的。当他得知一个别动队已经进攻别墅时, 他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的神色。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他们没有真正的理由互相吵架,所以就编出一个理由来 跟我们作对。教堂之后是别墅,然后是工地……” “如果他们来的话,他们会杀人的。”康贝说。 皮埃尔一改学者的冷静,激动得难以自持。他松开正在研究的石头,石头掉在 地上,摔烂了。他没有去捡碎片,而是用脚把它们踢散。他脱掉上衣,换上一件更 暖的衣服,又把笔记本和钢笔塞进口袋,然后拖着康贝出了房间,用钥匙锁上门, 迅速跑向朱莉的房间,门也没敲就闯了进去。 埃莱娜和朱莉正躺在床上聊天。朱莉见皮埃尔闯进来,从床上惊跳起来。埃莱 娜却没有反应。她手里抓着一个差不多已经喝空的酒瓶。 “皮埃尔!加入到我们中间来吧。我感谢你的朋友朱莉。我在这儿的逗留和遇 到的某些突发事件,使我想把那部小说写下去。你离开我之后,我就中断了写作。 你没有听我说话。出什么事了?你神色慌张。这不是你的风格。别跟我说外面的小 小骚乱真的会使你不安……你怎么失去了你无与伦比的冷静?” 埃莱娜的醉意使皮埃尔平静了一点。他寥寥数语,讲清了形势,劝她们认真对 待这种危险。康贝关上百叶窗。朱莉走到父亲的书桌边,打开抽屉,拿出一把匕首, 递给皮埃尔,又取出一把手枪,装上子弹,放在身边。只有埃莱娜迟迟没有反应。 她坐在楼梯中间,喝光瓶中的酒,读起她刚写完的一页东西来: “不,还没到这一步。” 她撕了纸,把碎片撒在皮埃尔的头发上: “给我时间,让我写完最后一页。”说着,她重新上了楼。 “佩里和齐娅在厨房间。诺在哪儿?”康贝问。 “齐娅派她找香料去了。她需要香料。诺还没有回来呢!”朱莉说。 当动乱接近别墅时,那个哑孩子消失了几天之后又重新出现了。他从破长裤的 口袋里掏出一块木炭,在墙上画了几棵树,和一条小路,小路当中有一个穿裙子的 长发女人。他碰了碰自己的眼睛。 “孩子看见诺了。”朱莉说:“诺一定是去她住在森林中的叔叔家了。齐娅和 佩里会去那里找她。由于他们不愿意离开我,那我就陪他们去。你们三个,坐停在 工地旁边的小船,顺流而下,去三角洲。等月亮升起再说。这里的人晚上都躲开河 边,神灵在那儿睡了一整天,要抓东西充饥呢!” “迷信的好处。”皮埃尔评说道。他脸色苍白,流露出疲惫的神色。 “终于有得玩了!”埃莱娜摇摇晃晃,站立不稳。“朱莉,请带我跟你一起走。” 她假装哭起来。“你是这么善良!如果你拒绝我,那也没有关系。既然大家都走了, 我就呆在这里。士兵们才不会让我害怕呢……不管是鹰派还是鹮派的士兵,他们都 那么英俊,他们不会伤害我的。在咖啡店里,我已经遇到几个了……他们非常和蔼, 非常殷勤,甚至有点太殷勤了……皮埃尔,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康贝帮助她穿上大衣,她竖起领子,她像很冷似的。 “这主要是替你挡蚊子,”康贝说:“黄昏时,它们会咬人。至于我们嘛,它 们对我们太熟悉了,已对我们不感兴趣。而你在这里是新猎物。” “谁告诉他们我喜欢让蚊子咬的?皮埃尔,是你对我的私生活说三道四?”她 冷笑着抱住康贝的脖子,免得摔倒。 “连那只大冠鹃都不觉得你有趣,”皮埃尔说,“自从你来了之后,它越来越 闹……也许是伤心。” 齐娅和扶着她行走的朱莉钻进林下灌木丛,佩里跟在后面。他们离庄园还不是 太远,听得见鹰派的士兵们唱着歌,歌颂他们的图腾——鹰,和他们的首领勒贝尔。 勒贝尔似乎又重新掌权了。 康贝带着埃莱娜和皮埃尔,抄一条被野生的芒果树丛遮掩的小道,避开可能已 受监视的工地,来到了小船停泊的地方。 当侦察兵来到别墅的铁栅门前面时,那只大冠鹃叫了起来。但这既不是它往常 跟它所观察的人打招呼的叫声,也不是它发现猎人出现时发生的报警声。这是一种 粗暴、强烈的怨言,叫得士兵们心慌意乱。 巨鸟的哀伤钻进使它哀伤的人心里,折磨着他们。皮埃尔听到这种与他心境如 此吻合的失望的叫声,不禁露出了微笑。康贝瞥见了这种微笑,而埃莱娜则把它当 作是一种做作的神态。他们根据朱莉的指引,在芦苇和红树丛中找到了那只小船。 康贝扶着皮埃尔和摇摇晃晃的埃莱娜。皮埃尔镇定下来,与埃莱娜肩并肩坐在潮湿、 布满绿青苔的木板上。康贝解开系船的绳子,在椰树上猛地蹬了一脚,几片柳叶落 了下来,小船则离开了岸边。他把船桨安上桨架,坐在当中,开始划起桨来。皮埃 尔想帮他。 “两个人划会快点。” “我宁愿你看着河面。如果有树墩或沙丘挡住河道,你就告诉我。否则我们会 翻船的。河中鳄鱼泛滥,我不希望被它们抓住。” “为什么你怀疑我的划船本领?” “康贝说得对,”埃莱娜叫道,“你连航向都掌握不了,还来管我们的……这 不是很滑稽吗?可我跟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也这样问自己。”皮埃尔有气无力地说。 这巧妙的回答使埃莱娜大吃一惊,她突然站起身来。小船摇晃起来。康贝抓住 她的双手。她摇摇晃晃地走到船头坐下来。 “在这里,我可以欣赏我们的舵手有力的背脊,并且监视你,皮埃尔。不让你 伤害我们。别这样看着我,就像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和尚!” 面对这种挑衅和辱骂,皮埃尔一直保持冷静,醉醺醺的埃莱娜恼羞成怒,满心 痛苦。但当着康贝的面能侮辱皮埃尔一番,她心里又感到好受了一点。 小船在河上划行。在离大海不远的这个地方,河水随着潮汐的变化而变化。在 三角洲上游,这种变化十分明显。船桨每划一下,杓鹬和戴胜鸟便从黑魍魍的芒果 树中飞去。芒果树的根呈拱形,挡住了许多藻类和软体动物,遮住了鹮鸟和大喙巨 鹳。 “这种寂静让人生气,”埃莱娜说,“甚至连鸟也不叫。胆小鬼!皮埃尔,你 想想我为什么到这里来。”她补充了一句,露出欣喜的神色,让人讨厌。你等得够 久了。我会告诉你为什么忍受不了的。我敢肯定。”她冷笑道。 皮埃尔平静地望着凤头麦鸡和野鸭一群群飞往沼泽。它们将躲到那里去过夜。 工地上,有五个士兵。他们捣毁了工具间,拔掉了栅栏的木桩,踩塌了洞穴, 砸烂的陶瓷残片和还黏着脉石上的骸骨。离开之前,他们又朝破坏不了的东西撒尿。 勒贝尔抽着烟,看着他们胡作非为。烟灭了好几次。士兵们感到不满足,决定洗劫 教堂。勒贝尔怕朱莉回来,试图劝阻他们。 “别人已经去过那里。什么都被抢走了。” “你没有把你想留给自己的什么东西藏在那里吧?”他的中尉一脸杀机,竟敢 如此问他。 勒贝尔不想顶撞。那个横蛮无礼的中尉带走了他的士兵。勒贝尔跟了上去。 朱莉不在那儿,但在那儿等她的诺来不及逃走了。 “我跟你们说过,这里已没有你们要的任何东西。至于你,坏家伙,还有几本 书留给你。但不知你读得懂读不懂。”勒贝尔说。 士兵们发疯了,他们把汽油浇在墙上,点着了火。一切都烧起来。他们跑出来, 怕被烧着。呛人的浓烟熏进了小房间,诺就躲在房间的楼梯底下。她没有去灭火, 而是在与浓烟搏斗。她咳嗽着,吐着痰,哭着,跌跌撞撞地倒在门槛上。没有人去 救她。勒贝尔向她走了一步,一眼瞥见他的人正看着他,马上改变了主张。士兵们 已拔出匕首。 屋顶开始燃烧了。诺成功地爬出了屋子,一直爬到院子中间。士兵们笑着围了 上去。 谁先来?诺两眼噙满泪水,看不清他们的面孔,但感觉到他们正用靴子踢她, 不让她站起来。笑声停止了。她抬起头。浓烟和阳光使她看不见东西。她一动不动。 士兵们一把抓住她,拉她,把她拖离火场和把院子搞得一塌糊涂的火星。他们撕破 她的裙子,她捡回碎片,紧紧地抱在一丝不挂的胸前。士兵们又扯掉她的短裤。她 跪起来,抽泣着。这时,两手大手压在她的肩膀上,迫使她平躺在地。她乱蹬着两 只大腿。又来了两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踝。她闭上眼,浑身发抖,霎时一片寂静。 屋顶“轰隆”一声塌了,打破了宁静。她察觉到有人在轻声说话,有人在动。她认 出是勒贝尔的声音:“别这样!我认识她,我认识她的母亲。她会复仇的!”大家 取笑他, 威胁他。 他退却了。诺睁开眼睛,看见他走开了。她惊跳起来,大喊: “别扔下我!”勒贝尔转过身,耸耸肩,慢步走远了,消失了。诺以后再也没有见 到过他。她挣扎着,成功地摆脱了他们。但很快,又有几只手抓住她。她挨了一记 耳光,但她几乎没有感觉到。又有人朝她太阳穴打了一拳,她眼冒金星,大叫了一 声。她失去了知觉。于是,士兵们轮流压在她身上,发泄兽欲。 一阵风裹着烫人的灰、浓浓的烟和焦类的细屑,结束了这场有人还想延长的强 奸。诺有气无力,说不出话来,感到躯体已不复存在。在别的躯体的重压下,它已 破碎、肢解。那些躯体在松开它的同时也使它精疲力竭。 诺赤身裸体,披头散发,肮脏不堪,流着鼻血,嘴唇也肿了。一个士兵把裙子 的碎片扔给她,她不想再用来遮身。她坐起来,然后又站起来,走了几步,停下来。 她一一望着他们。士兵们一言不发,不再笑了。她张开一直合着的左手,向他们伸 去,示展着她的手指头。她没有拇指:齐娅生下女儿后,便砍下她的拇指,把它献 给了神灵。作为交换,神灵将保护这个孩子,惩罚伤害她的任何人。士兵们把她的 指头数了又数,他们明白自己要受到诅咒了。 诺知道,自己的这一举动,既惩罚了他们,也惩罚了自己。她把母亲的名字说 了好几遍。神灵欺骗了她的母亲。她叫喊着康贝的名字。士兵们围拢过来。她睁开 眼睛,站着等待他们。既然心已死,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勒贝尔疲惫不堪,独自来到别墅的铁栅门前。他的人已先他而到。两个站岗的 士兵在玩牌,他们坐在两道高坡间举着酒瓶喝酒,连酒杯也免了。他们没有认出勒 贝尔,很不高兴被人打扰。他们不让勒贝尔通过,勒贝尔没有理睬他们。 “让大鹰啄掉你的眼珠!”他们当中的一个人叫道。 勒贝尔停住脚步,转过身,掏出手枪,看着那个一时没有认出他来的莽撞的士 兵。他犹豫不决,微笑着把枪插回腰间,继续走他的路。这回,士兵们围上来了。 他们手里拿着大砍刀,谁靠近他们,他们就会砍掉谁的脑袋。他们将用这件小事编 成故事,传播出去。这一传说经过添油加醋,将更加丰富多彩。 别墅里的家具已被靴子踢破,被枪托砸烂,搬到屋外,堆在草坪上,与餐具、 地毯、衣服、油画和小玩意儿乱七八糟地混成一团,摇摇欲坠。勒贝尔在杂乱中认 出了朱莉的床,他常在那上面睡;认出了朱莉的裙子,他曾解开过它们的搭扣。他 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激动。 “对我们感到满意吗?”他的中尉阴险地问。 “是谁下令……” “你说要摧毁象征权力的所有东西。继教堂之后,就是这里了……你看,这里 并没有发生过抢劫。” “你手里是什么?” “小雕像。” “你在哪儿找到的?” “在一个外地女人的行李中,喜欢跟我们一起喝酒的那个女人。” “你曾跟我说是诺……” “是那个外地女人说的……现在怎么办?” 勒贝尔没有作声。他看着别墅。所有的士兵都在等他的决定。他问中尉要小雕 像,中尉粗暴地拒绝了。勒贝尔从他手里一把夺过,摔到地上。小雕像碎了。 “作决定的将是它。”勒贝尔说。 士兵们绞着芝麻杆,在做人把。那些芝麻杆是齐娅晒干,用来磨成粉做调料的。 火把点燃了。 在这洗劫过程中,那只大冠鹃没有露面。它叫着。当中尉一声令下,士兵们把 火把扔进窗时,它只沙哑地叫了一声,然后便沉默了。士兵们等待着。它观察着。 勒贝尔低着头,用鞋尖钻地,好像怕朱莉出现,目睹家的毁灭。 火把灭了,火却没有着起来。甚至连客厅里被炭火穿过的帷幕也没有烧起来。 “小雕像作出决定了。它不希望别墅被烧。”勒贝尔松了一口气,说,“走吧! 我们在这里没有任何事可干了。” “作决定的不是它,而是那只鸟。”中尉又失望,又惊讶,“它的哀伤保护了 那些哀伤的人。” 圆圆的太阳慢慢地升起在地平线上。那团红色而温暖的东西射出光芒,照着红 树群落和沼泽地,小飞虫和蚊子恐慌起来,白鹭飞得慢了,鹞叫得轻了,燕鸥收住 叫声,藏身在雌蕊和风信子底下,不见了。鳄鱼咬着厚厚的草层,把它拖到布满污 泥的水底吞噬。埃莱娜一声不吭,就像被车灯照花眼的兔子,呆住了。 康贝划着船,奔三角洲而去。他想在天亮之前到达那里。皮埃尔几次要替换他, 至少要拿过一支桨。康贝满怀深情地拒绝了,借口说双臂划桨力量才能均衡,并能 减轻疲劳。皮埃尔没有坚持。他感觉到太阳慢慢地降温了,听见鸟儿在窸窣作响, 小船在“哗哗”地滑行,船桨有节奏地“吱吱嘎嘎”。他很快就忘了身在何处。忘 了鹰派的暴乱、勒贝尔的懦弱,忘了埃莱娜的脸和声音。他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 为什么要逃跑。他只知道康贝聪明、强壮、富有同情心和爱心。他转过身,伸出一 只手臂,用指尖碰了一下这个不期而遇的伙伴的背。埃莱娜一眼瞥见了这一多情的 举动,露出了尖刻的微笑。 甜蜜而温柔的夜用阵阵夜雾遮住了河流。河的两岸,有气无力的巨蜥和麻木不 仁的獴与河中的芒果树枝难分难辨。那是渔民们扔在水中的,以便挡住水流,让鱼 在那里产卵。四周寂静无声:听不到任何枪声,哪怕有,也遥远得让人怀疑。没有 叫声。黑暗减轻和削弱了叫声。 皮埃尔喜欢这种寂静,康贝把桨划得很轻很轻,更显宁静。但埃莱娜打破了这 种宁静: “康贝,在你们这个岛上,当黑暗来临,天和地一片漆黑,水神和林神自由出 动,人们喜欢讲些故事。” “不是故事,”康贝纠正道,“而是我们的先人的奇遇:他们的胜利、失败、 凯旋和不幸。这是让他们回到我们中间,得到他们保护的最佳方式。” “今晚,你们就听我说吧。我的故事非常哀伤。皮埃尔,我到岛上来就是为了 跟你讲这个故事的。”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清因狂怒而发干的嗓子: “一个年轻的女人嫁给了一位年龄比她大的先生。他饱读诗书,她则喜欢写作, 但仅有愿望而没有行动,从来找不出时间来写作。他们有个孩子。但她并不想要。 对她来说,生活不过是一系列没完没了的暴力:出生、爱情、仇恨、遗忘、死亡… …她同意生这个孩子,是因为她丈夫希望让他们的故事留下一个活生生的印痕,在 他们之后还能继续活下去。她没有这种需要。如果有的话,她会通过写书来满足。 “孩子出生后,她丈夫好像越来越少出门了。当他读完书,备完课或讲完课, 他只对孩子感兴趣。于是,她开始喝酒。她晚睡,常常酩酊大醉;晚起,有时晚得 白天不用穿衣服。她不管儿子,把他交付给女仆。等到丈夫回家后,她便出门了。 她借口去见朋友,其实几小时几小时泡在咖啡馆和酒吧里,喝得醉醺醺的。这种夜 生活使她发现隐姓埋名、轻而易举、一次而过的征服既诱人又危险。她只等待自己 所期望的结果:一种无怨无悔、不留记忆的快活。她回家越来越晚。有时干脆就不 回家。她丈夫只知道看书、写文章和讲课。这种潇洒使他的学生,尤其是女学生大 为欢喜。他不由自主地与她们保持一种幻想中的爱情,更何况这种幻想从来没有实 现过。也许只有一次,和一个来自赤道小岛的古怪的女学生。儿子主要由他抚养。 孩子说得少,吃得少,睡不好,有时还哭,但哭得很轻。早晨,他甚至在拥抱把他 唤醒的父亲之前,先去母亲的房间,看看母亲是不是确实回来了。如果她还在睡, 他会爬到她的床上,靠着她缩成一团,等待她醒来。他不上幼儿园。六岁时,他经 常去父亲以前上学的中学。父亲每天早上都送他去。晚上则由保姆接回来。这时, 他在家中见到了母亲。她曾试着写作:为一家刊物写一个中篇,写一部长篇,题目 她都已经想好了。” 埃莱娜停下来,缓了一口气。她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一天晚上,她撕了十页后终于写成了一页。她想跟儿子玩玩。她很担心,很 烦躁。所有的情人,她都不希望与他们保持长久的关系,她永远不许萍水相逢的临 时男友在她心中占有重要的位置。然而,眼下的这个情人不知不觉地占据了她的内 心。她需要他。她成功地得到了他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她打电话给他。每次都是一 个女人的声音。他不告诉她自己是否已经结婚。她变得妒嫉、多疑、烦恼。她已坠 入情网。那位虚荣的情人起初还感到挺自豪。但他很快就受不了这种暴躁、苛求和 日夜的纠缠了。 “那天晚上,她像平时一样,出门前想先洗个澡,借以松弛情绪。紧张的夫妻 关系使她经常恼怒,刚刚萌发的感情则使她心神不定。 “她穿着蓝色的睡袍。那是一个已被她忘记的情人送给她的礼物,嘉奖她在他 们短暂的相遇中表现出来的才能。正当她准备走进浴室时,电话铃响了。她发着牢 骚,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先接电话,免得再听到铃声。这时,她碰到了儿子。 儿子穿着睡衣,端着保姆回家前准备好的东西,一个人刚在厨房里吃完饭。他看着 母亲在跑,每跑一步裙摆都自动敞开。他低声说:“妈妈,我想你……”她没有停 步,抓起听筒,听出了对方的声音,便在地上坐下,盘着腿,用膝盖顶着下巴,开 始听起来。孩子走过来,蹲在她身边,等待着。她眼睛盯着客厅里彩色墙纸的图案, 心不在焉地抚摸着儿子的头发。她一直没有开口。孩子一动不动。突然,她抽泣起 来。孩子站起身,把双手放在母亲的大腿上。她粗暴地推开了他。孩子惊愕地张大 嘴,两眼含泪,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他在半开半掩的门口停下来,没有进去。她不 再哭了,而是用尖厉、刺耳的声音恳求着、解释着、道歉着、允诺着、指责着。她 一个人说个没完,说得十分感人。当她激动或愤怒得喘不过气来时,她才停一会儿。 马克——是的,那个孩子叫马克——听不懂母亲说些什么。他试图根据母亲不断重 复的几个字:需要……抛弃……独自……你,猜出母亲激动的原因。有一次,他甚 至觉得母亲提到了他的名字。” 云遮雾障的月亮光线暗淡,无法驱除黑暗。埃莱娜语气平静,毫无表情:皮埃 尔一副漠然的样子,冒着让追捕者发现的危险,点燃了他的烟斗。康贝累了,不觉 放慢了节奏。他让船自己前进,直到它差不多要停下来时才划上几桨。在这种寂静 中,埃莱娜压低了声音。野鸭轻轻地飞起,捕食的鬣狗受惊而逃,不安的鳄鱼灵活 地潜入水中。埃莱娜的说话音常常瞬间被它们发出的声音淹没。 “马克往后退了几步,眼盯着母亲,希望母亲有个表示,做个动作,允许他扑 到她怀里。他走进浴室,当他的腿撞上浴缸时,他停下了脚步。浴缸里放满了水, 热气腾腾、浮满泡沫、散发着香味。母亲仍在打电话,后来,她沉默了,抬起头, 看着儿子。马克背靠浴缸,目不转睛地望着母亲。她又开始说话,那样谄媚,那么 哀怨。马克听见她大喊:‘你,只有你!’于是,为了不再看到不愿意看他的那个 女人,不再听到不愿意听他说话的那个女人,他关上了浴室的门。 “后来,她终于说服了她的情人,让他同意当晚就接受她。她为自己的这种本 领感到沾沾自喜,挂上了电话。这长时间的舌战使她累坏了,她冲向浴室,想迅速 洗个澡,化化妆,梳梳头。开门之前,她说:‘马克,我的小宝贝,你出来,让我 进去,我很急,别跟我……’孩子的身体软绵绵地躺在浴缸底,眼睛紧闭,嘴巴大 张。他的上半身、肚子和大腿布满了呕吐物,脚尖浮在冰冷的水面,布满了淡紫色 的泡沫。一根胶水管像项链似的,紧紧地缠住了他的脖子。” 埃莱娜沉默了。康贝也有好一会儿忘了划船了。浆套在浆架上,在水上浮着。 风和流水使小船偏离了方向。月亮布满了云层,被潮汐拖着走,皮埃尔手握着烟斗, 烟已经灭了。埃莱娜站起身来,声音嘶哑地接着说: “她看着儿子,脸色苍白,苍白透了。她没有动。她为什么不动?她为什么不 把他从水里抱出来?如果她把他从水里抱出来,她是不是有可能把他救活?是的, 她打电话打了很久,也许太久了。但他只是晕过去而已……一种病……是的,他得 了一种病……水一定太热了……她为什么不把他抱起来?为什么不把他放在地毯上? 为什么不拉出他的舌头?为什么不让他吐出窒息他的水?为什么不对他进行人工呼 吸,不压他的胸?她为什么不哭?她为什么想着自己赴约要迟到了?为什么她沮丧 地站在被淹死的儿子面前?再也没有人能够救活她的儿子了。她后来对丈夫说,由 于一个女友生病,她回家晚了,发现儿子马克溺水后,她想尽一切办法救他,立即 报了警,但消防员无能为力了。尽管如此,他必须感谢他们所作的努力。为什么她 一直不哭?” 皮埃尔挺直身子,站起来,跨过康贝所坐的船板。埃莱娜笑了。她的笑喷发而 出,如一股熔岩,最后化成呜咽,使他伤心得喘不过气来。她试图缓过气来,双臂 乱舞,看着皮埃尔。皮埃尔没有动,任她气喘、窒息。康贝跳起来。小船摇晃起来, 埃莱娜失去了平衡,摔到了水里。她抓住小船,但手指滑了,指甲也破了。她被水 冲走,突然感到了寒冷,寒气直钻喉咙。她反抗着,搏斗着,从水里浮起来,呼吸 一大口气。她咳嗽起来,小船远去了。康贝试图让船停下来。皮埃尔站着,看着朝 他伸过手来的埃莱娜。他抬起手,来到船舷。康贝强迫他坐下来,皮埃尔服从了。 这时,埃莱娜浮出水面,叫道:“马克,救我!”说完,她又被水冲走了。康贝向 漆黑的水面弯下腰,但什么也看不见。他用船桨在厚厚的睡莲和荷花中搜寻着。埃 莱娜最后一次浮出水面。皮埃尔的四肢发起抖来,他把牙齿咬得“咯咯”响,不再 动弹。埃莱娜张开嘴,她再也没有力气喊了。她的胃痉挛着,喷出泥水和呕吐物, 嘴里低叫着父亲的名字。 黑夜中,她父亲出现在她面前,微笑着,张开胳膊,邀请她到他那里去。埃莱 娜奔向他,被他带走了。 康贝四处转动,皮埃尔闭着眼睛,当他听到鳄鱼发出的嘈杂声时,他昏倒在船 上。 那只大冠鹃在他们不知不觉中,飞过一座座山峰,跟随着他们,飞向大海。它 从高空飞下来,在很低的地方盘旋着,以便让人们认出它。它在撕吞着猎物的鳄鱼 周围飞来飞去。四周又恢复了平静,它朝着别墅的方向飞远了,久久地叫着。 时间已到中午。朱莉在隐士住的草房里睡觉。 当她匆匆离开被包围的别墅时,齐娅想去她哥哥那儿。她的血使她确信能在那 儿找到自己的女儿。然而,由于心里想着诺,她没有发现标着路线的树木、泉水和 岩石。没有方向地游荡了很长时间后,就在那只大冠鹃在很远的地方开始叫唤时, 她认出了她乱走的那条路。当她们到达的时候,隐士已经睡了。夜行使她们精疲力 竭,他们喝了一杯草熬成的汤后,深深地睡着了,安安静静。 那间草房,以前是猎人们射猴用的。他们躲在里面,当绿色的猴子吃完果浆和 树叶,从树上下来时,他们便拉开弓箭。 草屋的墙是土垒的,屋顶盖满树枝,上面爬满了红色的蚂蚁。它们偷吃着甲壳 虫和鼠妇虫下在地衣上的蛋。 朱莉醒来了,身边空无一人。她睡在地上,铺着棕榈叶。潮湿的地面使她腰酸 背痛。她累极了,便照学校里老师所教的办法,活动着四肢。在这个凹凸不平的地 方,弯腰展臂显得很滑稽。她笑了,打开用柴扎成的门,走了出去。她闭上眼睛。 强烈的阳光穿过树枝的缝隙,照得人身上发烫。一群胡蜂飞起来。朱莉躲在肉石寇 树的树阴下。树上,几只红肚的啄木鸟在那儿筑了窝。佩里在一棵枯死的刺槐树干 上采摘了一些蘑菇。这些蘑菇只要树一被雷劈,开始衰亡,它们便迅速袭击。 人的地位取决于地方和环境。在这里,佩里不像在别墅里那样,有义务为朱莉 服务。他对朱莉毫不关心。朱莉渴了,她没有本能地问佩里要水喝。在太阳照不到 的地方,隐士放了一只小木桶,里面的水是他从附近的泉眼中取来的。朱莉掀起盖 子,犹豫了片刻,然后吹开水面上的灰尘,用双手捧水,喝下了没有从指缝中漏掉 的水。她看看四周,为了让自己彻底清醒,她跑起步来。 隐士在自己的草屋四周种了一些可乐果树,悉心照料,因为他很喜欢吃可乐果 的核。晚上,巨羚前来偷吃树叶,在泥里面留下了深深的蹄印。朱莉不小心,踏上 去扭了脚。她赶紧离开这些蹄印,钻进林下灌木丛中。 在巨大的楝树底下,光线幽暗,生长着野咖啡树、棕榈树和吉贝树,它们被花 朵硕大的孤挺、乔木状的蕨草和兰花缠得奄奄一息。朱莉被各种各样的植物和苔藓 深深地吸引住了,停下来观赏木藤螺旋形的茎干和芦荟沉甸甸的花序。泥地踩上去 湿湿的,暖暖的,很柔软。地上布满蜘蛛、蜈蚣、金龟、白蚁、蚂蚁,它们寻找着 食物、相遇了,混成一团,互相捕捉、吞食。互相缠绕着的树枝中不时飞出嘈杂的 杜鹃鸟、棕色的(车鸟)、长着羽冠的戴胜、黑色的织布鸟和五颜六色的鹦鹉。它 们张着大嘴,捕食着被它们吓得惊慌失措的蚊子和小飞虫。它们嗡嗡叫着,啁啾着, 发出各种响声和叫声。 “真静啊!”朱莉说。她的声音也加入了这片交响乐中。她试图分辨出混杂在 一起的各种叫声。 她突然想起了父亲。“死者微笑着邀请我们走进自己的记忆之镜,这是其善意。” 父亲曾这样说。她又想起了皮埃尔,为他的命运担心。想起康贝跟他在一起,她又 放心了一些。她乐滋滋地想象着他们如何跟任性、富有进攻性、已经酒醒的埃莱娜 在河上…… 树干把阳光割成一缕一缕,减低了阳光的热量。影子像一片云似的,遮住了地 面和物体,挡住了声音和色彩,凝住了已被它凉下来的空气。朱莉一一抹去昔日充 满暴力的回忆,抵制恐怖阴险的进犯。只有她现在生活着的这个时刻才是重要的, 所有的吵架、冲突和蔑视都被排除在外。她想什么都不再想,谁也不想,甚至不想 自己。她想在这声、色、味的混合体中消失、解体。突然,诺的形象把她从麻木中 唤醒,强加给她,猛地结束了随心所欲的幻想。她赶紧跑回去。 在草屋里,隐士正在齐娅身上涂抹狒狒的热血。狒狒是兄妹俩一起捕获的。在 妹妹的请求下,隐士掐死了狒狒,以保护诺。他乞求母亲的灵魂。齐娅学会了母亲 的各种本领,他则继承了智慧。齐娅像她每次来访时那样,躺在地上,向她的哥哥, 张开双臂。 离开哥哥之前,齐娅剪下一些头发,递给他。他把头发扔到火里,又把他们刚 刚躺过的树叶也扔在其中。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