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里卡多·阿里斯满脸恐惧。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要是准备自杀的话,”闯入者压低声音重复道,“你必须留下遗言。”里奇 一直盯着那支枪。闯入者怀疑这枪是否还管用。因为枪是从阴暗潮湿的地方取出来 的,已经有好多年没有用过了。不过,里奇·阿里斯并不知道这一点。 里奇坐在桌边儿,悉悉索索地找笔。 他动作迟缓,好像一个人在水下挣扎,客厅暗了下来。里奇整个心思都在枪上, 对此毫无所察。客厅里有几张破沙发椅子,一张廉价的咖啡桌。有一张书桌,书桌 上放着一台电脑,还有一台炒股用的应答器。墙上贴着一张褪了色的海报。立式台 灯散发着络黄色的光泽,给他的皮肤投上了一层黑影。 他面颊瘦削,生着一双黑色的眼睛。柔和的眼神愤怒起来。这正合他愿。 不过他仍然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他活似一个性情活跃的大学生,因睡眠严重不 足又喝了太多咖啡,神色异常兴奋。他鼻孔滴着血。 “我从来不写,”他头猛一扭,转向电脑,“谁都知道我用这个。”“自杀可 不同,”闯入者的声音生硬起来,“必须是你自己的笔迹。”里奇神情沮丧。他慢 吞吞地提起笔,非常谨慎地捏在手里。 “‘我要结束生命了’”——闯入者口授道——“‘因为我已经看到自己的本 质。’”里奇顿了一下,本能地有些抵制。随后,他开始在纸上走笔。他写得很吃 力,显得有些笨拙,有些游移不定,好像是小孩子初学写字,写写停停,笔迹欹重 欹轻,拖着长长的尾巴。 “‘我在本质上,’”那声音口述道,“‘既自私又卑鄙’”。 里奇搁笔不写了,眼神里充满愤恨。“写下去。”闯入者命令道。 里奇抹掉鼻子上的血迹,直呆呆地盯着纸,停了一会儿,他又继续往下写。他 指盖上满是红污,拖了很长时间才写出“卑鄙”一词。 “‘我唯一的职业是敲诈,我曾贪婪无耻地利用了我的妻子和孩子,因为我自 己一无所能。’”里奇愤怒得满脸通红。他撂下笔,瞪眼看着写过的话,再也不愿 往下写了。 闯入者有些犹豫不决。眼神一跳,看到里奇身边的书橱里有一张照片。 闯入者把枪口对准里奇,小心地走过去取回照片,把它放在桌上。照片上是一 位黑发女孩儿,一双褐色的眼睛严肃地注视着里奇·阿里斯。 这倒比遗书好。闯入者意识到:临死前带着廉价的感伤表情倒很像他。 正好构筑了一种神圣的自杀气氛。 里奇的视线移离照片。从表情看得出,他已经明白了这么做的意思。 “你也很清楚,”闯入者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是什么东西。”里奇本能地站 了起来,“等一等,”他叫道,“没有人会站在屋子的对面开枪自杀。”四目相视, 闯入者一言不发。 “你可以就这样走掉,”里奇的声音有点儿刺耳,“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让这 一切都过去,好吗?”即刻,这不再像是自杀了。“只有你,”闯入者平静地说, “会想到我能‘让一切都过去’,只有你才想得出。”里奇的眼神掠过枪。闯入者 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 五英尺,四英尺…… 里奇神色紧张,似乎很恐惧,又似乎是在算计。他往咖啡桌方向退,似乎忘了 那地方有这么个东西。他瞟了一眼卧室走道,想找条退路。他压低嗓音说:“开枪 吧,这是谋杀。”闯入者举着枪,停了下来。 里奇的眼神变了。有那么一刻,他似乎终于承认——尽管是下意识地承认—— 一个人可以真正地爱另一个人。 “我不再惹她了。”他低声说。 闯入者摇了摇头,报之以沉默。 里奇转身就跑。 他惊慌地踏出第一步时,枪举了起来。他拔腿冲向走道,呯地一下滑到咖啡桌 下。 一声痛苦的尖叫,尖厉而又急促。 随后几秒似乎凝固定格。里奇捂着腰,搭拉着手,俯身瘫坐在那里,头摆得像 个破布木偶,脑门撞着桌角。又是一响令人厌恶的破裂声,里卡多·阿里斯便滚向 一边儿,在地毯上艰难地扭动着,随后安静下来。面朝天躺着,盯着天花板。台灯 投去一圈光晕。 闯入者在他身旁跪下,持枪的手发着抖。 太阳穴上有一个红红的伤口,血从他鼻中滴出。夜光手表指向十点三十六分。 闯入者慢慢地用枪管撩开里奇的嘴唇。 没有多少空间。枪管伸进喉咙时,里奇的口堵塞了,有哽阻的反应。只听得到 里奇浅浅的呼吸声和空调运行的呼呼声。 闯入者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扣动了扳机。 金属咬啮声。闯入者不得不去看里奇的脸,这才发现这支旧枪没有射出子弹。 里奇眨了眨眼睛,开始苏醒过来。闯入者看着他啃着这黑色的枪管,发现他有 些清醒了,心中暗自祈祷,希望这枪能响。 又是四颗。 里奇恐怖地睁大眼睛,抬了抬头,有气无力地摆了摆。堵着枪的口张了张,迸 出了一个字。 “请别……”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