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他没有喝酒,”第二天她对克里斯说,“起码没有喝那么多。”他们坐在克 里斯的办公室里。“或许他已经开始动手解决难题,”克里斯回答说,“我在写日 记,把里奇的日常活动都记下来。”“应该说谁都会信任我。”她停顿了一下。 “艾勒娜这样下去不行,克里斯。或许我得再去找一找阿列克·凯尼。”克里斯点 点头。“我想你确实应该去找。”特瑞站起身要离开,克里斯举手拦住她。“换个 时间好吗?”他说,“我得和你谈一件事。”他的声音有些异样。特瑞看了看他的 表情,迟疑地坐了下来。 克里斯双手合十。“有人要我考虑竞选议员,特瑞。先在民主党内,从现在起 两年内。”这话让她吃了一惊。“竞选美国国会议员?”克里斯点点头。“感到惊 讶,是不是?‘西方的没落’。”“不是这个意思,克里斯。我只是感到吃惊,仅 此而已。”“我也感到吃惊。”克里斯尽量让这事听起来好像不过是趣谈。“威利· 马太给我打电话时,我以为他又缺钱用了。没想到他希望我参加,还说有几个理由。” 她沉默了一会儿。“你也许很合适,克里斯。”“威利也是这么说的,”他冷静地 说。“按他的说法,我已经两次出名——拉斯科案件和卡瑞莉听证会。他还指出, 赢得第一轮胜利至少要花七百万美元,而我刚好有这笔钱。精彩的逻辑,是不是?” 他开始有点儿漫不经心。“这里边,部分是因为一些人希望有一个不是由小詹姆士· 科特一手挑选的参议院候选人。小詹姆士·科特,注定是我们下一任州长。”再一 次,特瑞感到有些吃惊,同时也感到有些不安。小詹姆士·科特是一位杰出的民主 党人,年龄和佩吉相仿:他能执政,除了他有一大笔财富和富有雄心外,还有一个 原因就是公众对他父亲的崇拜。他父亲是来自南加州的一位有魅力的议员,他还没 来得及竞选总统就死去了。许多地方政治家,包括野心勃勃的地方检查官麦金利· 布鲁克斯都已经和科特结盟;克里斯要想赢得支持很不容易。 “威利能举出哪些理由,”特瑞问,“证明可以独立于科特之外?”克里斯耸 耸肩。“这也是许多小党举出的同样理由。他们觉得詹姆士·科特在公共场合很有 魅力,而事实上他非常缺乏原则,滑得像一条蛇。威利觉得我可以起到平衡作用。” 为什么自己感到若有所失,忧虑不安?特瑞想。她和克里斯从没有谈论过两个人的 将来,而且在法庭对艾勒娜的最后监护权作出判决前,他们也不能考虑住在一起的 问题,即便他们内心想这样。“你已经考虑好了?”她探问道。 “非常奇怪,拉斯科案件结束以来,我从来没考虑要与政治结缘。可是威利一 打电话,我就意识到有些事情正是我想要说的。而且有可能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克里斯转过身,面向窗户站着。“我这个年龄,你会问自己,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我的答案总是:为了卡洛。除此之外,我的确不知道还会有什么。而再过两年,卡 洛就要上大学。”“卡洛觉得如何?”“卡洛宣称应该一心去做,不过我担心有可 能走得太远。另外,就是我们了。”他又转身面对着她。“詹姆士·科特不会受到 震动,而政治就像美好的奴役。即使不是这样,它也会吃掉你的一生。”似乎有些 什么提醒特瑞,她不希望克里斯从事这个。可是她不知道克里斯对他们的关系是怎 么想的,也不知道他自己的利益会限制在哪种地步,她的利益能处在何种位置;在 最后监护权听证结束前,不大可能去设想他们的将来。“你有个嗜好倒也不错。” 她笑着说,“我只是担心里奇,他很嫉妒你,克里斯。”“里奇?他能把我怎么样?” 克里斯盯着她看了老半天,又换了个话题。 “要是里奇得到了艾勒娜,不管他做什么,”他说,“不要去救他,也不要为 他掩盖,离开了你的帮助,他有可能把艾勒娜的生活搞得一团糟——任何一个外人 都看得出来。”他的声音变得冷静清晰,“不管多么痛苦,随他去。 因为那样的话,艾勒娜就会属于你的。”特瑞知道,这是克里斯能提出的最好 建议。可是作为母亲,特瑞发现很难这样做。 也许里奇明白,一旦艾勒娜有危险,特瑞就忍不住,只得受他驱使。他们分开 四个月后,里奇“放弃”了老公寓,因为他不再交房租。他让特瑞知道他正准备逐 个儿访问邻居。特瑞知道这些人很不可靠;一周后,特瑞又在这个城市给他们找了 一套寓所,以便让艾勒娜住得更近些。房主停止对里奇赊欠时,特瑞签交了租金。 她非常懊悔自己这么做,同时她也很鄙视自己替艾勒娜找到尽可能好的学校。这是 监护战中的古怪逻辑,只要里奇确实不再打扰她,她总愿意这么做。里奇不知道找 学校的事。可是在艾勒娜的大房间里,里奇把老师莱斯利·华纳——一位黑发妇女, 苗条的身材,大大的眼睛,显得极易轻信——挤在角落里,自豪而又自信地向她描 绘他如何“参与艾勒娜的奇想”,以便“帮助她设想将来的生活”;华纳不住地微 笑点头,视线一直没有离开里奇。特瑞实在看不下去。 不过,她似乎也无法真正帮助艾勒娜。 分开后的几个月,除了一连串扰人的变动,什么事也没发生。艾勒娜尽管继续 替她父亲辩护,但已经不再关心他和特瑞能否重新和好了,她总是无精打采地坐在 那里,很少说话。她不再独自一人睡觉,要求夜里开着灯,而一年前她已经骄傲地 鄙弃了这种做法。她抱怨胃疼。她很少笑,很少作画。 只是在特瑞的建议下她才出去玩,不再主动要求出去。特瑞给学校挂电话,老 师说艾勒娜对她很有礼貌,但是并没有真正和她做朋友。而里奇则声称什么也不知 道。 哄睡艾勒娜后,他们站在她厨房里。“只要一离开你和你的朋友,”他对特瑞 说,“她和我在一起总是很好,如果你还有点儿警觉的话,特,你应该明白,你们 早熟的关系对艾勒娜是一种虐待。”特瑞强忍住怒火。“她在学校也没精打采,而 她过去很容易就交到朋友。”里奇满脸痛苦。“我睁只眼闭只眼好吗?不过莱斯利 让我了解了情况,我觉得你是问题所在。事实上,我觉得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证明 斯凯提纳多么正确。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相信你能改变他的想法,尤其是考虑到你和 佩吉还鬼混在一起。”愤怒使特瑞听得出里奇提“莱斯利”的用意,是为了引起她 的不快。确实像他所为,特瑞想,这也的确是一个绝好机会,讨好一个年轻女人, 扮演一位心情焦虑的父亲。“这不是比赛,里奇——”“你他妈说得对,这不是比 赛。”他声音低沉,满腔怒火。“我现在彻底破产了——没有钱搞法律调查,什么 也没有。这是好事,足够吓走喜欢我的女人。”他的眼睛充满怨恨。“除了我的性 生活,什么都糟。你确实把我操过头了。”特瑞冷冷地盯着他。“真可怜,”她说, “某种意义上,你非常了解我。 可是你一点也不了解你自己。所以你总是不停地拿那些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来谴 责我。目的无非是一个,让艾勒娜跟着你。”他的脸色变了,似乎是她温和的声音 驱除了他的愤怒。他坐在餐桌旁,手支着面颊。“好不起来了,特,”他声音低沉, “好不起来了。自从你走后。”他整个身子似乎都要塌落下去。有那么一刻,一度 沉睡的婚姻本能驱使特瑞去安慰他。“对不起,”她说,“我确实希望事情对你有 利。”里奇抬起头看了看。“为了艾勒娜。”他很干脆地说。 “为了艾勒娜,也为了你,也是为了我。”她略停了一下。“如果你的生活一 片混乱,没有人会赢。我不希望一生都在为你担心,也不希望你一直漂泊不定。” 他扫了她一眼,又挪开视线。“有时,没有你,我老是感到失落。”他的声音低沉 下去。“有时,我总在想,事情再也不会有条理了。”就是里奇自己也说不清什么 时候起受伤害的感觉变成了使用诡计,特瑞悲哀地想。这种意识驱使她去接近里奇。 随即,她停了下来。她下意识地感到,她仍然是里奇的妻子。 他望着她,热泪盈眶。“我们还能过,特,我知道我们还可以。你又可以和艾 勒娜在一起了。”特瑞无言以对。 里奇站了起来,拿特瑞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我们去找调解人,”他停了下 来,感觉到特瑞的手毫无生气。他脸上浮出一丝微笑,“瞧,我知道监护权的处理 有些过头,对吧?不过这仅仅是法律案件,特——你尽力而为了。没有放不开的事。” 她瞪着他。“的确,里奇。我有我自己的感情。不过不只是你想让我感受到的那些。” 他装作没有听到。他在寻找合适的表情。和通常一样,他的眼里一片空白。那一刻, 有一种东西吓了特瑞一跳。这种东西比胁迫更吓人。“我明白,宝贝。”他轻声说。 “我知道这很骇人。不过现在好了,大家都好了。”特瑞心乱如麻。她站在那里。 哑口无言,身子发僵。里奇伸出双臂搂住她。 “不,”她喃喃道,“不。”他站在她身后,睁大双眼,满脸疑惑。 “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了,里奇。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她扳着他的肩膀,似 乎是要他明白,“一切都错了。对于彼此来讲恐怕这是最糟的。”他瞪着她。“艾 勒娜呢?特瑞,她又怎么想?”特瑞从他身边走开,靠着墙。“她想的和其他孩子 一样——两位家长彼此相爱。可是她再也得不到这一点儿了。”她转身面朝着他, “下一步,我们两个家长最有可能做到的,就是要爱她胜过爱自己。”他微笑着, 手叉着腰,眯着眼,“特,我觉得你又是在攻击我。照你这种逻辑,人们不会认为 是克里斯托弗·佩吉横在艾勒娜和这个你不愿意给予她的家庭之间——”“里奇, 请让我和她呆一段儿。我明白你会照顾她。求你了。她骇怕我。”“艾勒娜需要我,” 里奇恶意地看了她一眼。“你以为你可以从我身边夺走一切,是不是?可是你永远 也抹煞不了我女儿对我的爱。”他转身走出厨房。 特瑞原地站了一会儿。她听到他在卧室和艾勒娜说话。 “我也很伤心,”他的声音很平静,“只要有可能我就回来看你。”他驾车离 开时,艾勒娜站在窗前目送他远去,她不想吃晚饭。 那天晚上,特瑞发现艾勒娜呆呆地坐在床上,泪水顺着面颊往下滴。 特瑞钻进她被窝,和她睡在一起。“做恶梦了?”她轻声问,艾勒娜没有回答。 早上,艾勒娜眼睛肿大,显然没睡好。特瑞问她做梦没有,她摇了摇头。 特瑞离开艾勒娜,提醒自己让艾勒娜单独呆会儿。而自己可以做一点儿事。洗 个淋浴,想一想克里斯。想做什么都可以。 她这样忙碌了一会儿。描眼影时,艾勒娜挨着她站在那里。 她舒了一口气。艾勒娜的举动差点儿让她笑了起来。艾勒娜只穿了一身棉睡衣, 鼓着小肚子,伸直脖子照着镜子,神态严肃地用刷子涂着染睫剂,活似她母亲。 “你在干什么?”特瑞问。 “我要去办公室。”艾勒娜一本正经地说,“我很忙,你知道,我得去法庭。” 回答得让特瑞感到既可笑又迟疑不定。她一下子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去法庭,”特瑞告诉艾勒娜,“得有公文包。”她到壁橱取出一个特制的公 文包。 艾勒娜提起公文包,笑得非常顽皮。“我都成了你了,妈妈,”她开着玩笑, 然后开始穿过客厅。一个半裸的孩子,顺着地毯拖了个公文包。 特瑞在她身后笑着:“你想成为我吗?”艾勒娜转过身看着她,眼神肃穆。笑 声消失了。 “想。”她说,“这样的话我就能独立照顾爸爸了。”特瑞摇了摇头。“我已 经告诉过你,宝贝儿,你不需要照看成人,包括你爸爸。”“我需要,”小孩儿似 乎有些恼怒。“你一点儿也不想去照顾他了。所以得我去。”特瑞哑口无言,呆呆 地看着小女孩紧攥着公文包,绷直身子站着,眼皮下像是遭打后的淤伤。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