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卡洛放下手中的体育画报,“那警察到底想干什么?”他问。 他们坐在甲板上,天气不合季节地异常暖和,海湾里白色的游船星星点点。卡 洛一直在翻阅《年鉴》,佩吉在翻《星期日泰晤士报》,他们很默契,彼此沉默, 很像两个老朋友保持老习惯。自从卡洛买了辆旧敞篷汽车后,两人就很少在一起了。 他认为,事情总是这样:儿子要拥抱一个更广阔的世界,父亲为儿子感到骄傲,但 又感到有点忧伤,而且——在佩吉的例子中——得小心地让这一切都不为人知。他 觉得,卡洛当之无愧已经成人,不需要父亲加入他的合唱团。 他转向卡洛,“他们正想法搞清楚为什么我们新交的朋友里卡多自杀,并且, 在调查中确证他的辞世是自愿的。”卡洛略感沮丧,“你有很多办法处理问题,爸 爸,对你来说,法律是这样的角色吗?”佩吉笑了,“不是。我温和的人类品质就 是我的全部所有。尽管里奇的话题让他们扯得稍远了一点儿。”“我可以告诉他们,” 卡洛把垒球帽推到脑后,“他们认为他不是自杀?”佩吉耸耸肩,“他们正在考虑 这事。确实,他们必须考虑,这是他们工作的一部分。”卡洛现在满脸严肃,眉目 清秀,面颊瘦削,丹凤蓝眼,浓厚的眉毛,儿子的侧影多么像他母亲呀,只是玛丽· 卡瑞莉身上的精谋深算和自我控制能力卡洛尚有欠缺,“他们知道有关艾勒娜的材 料吗?”“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卡洛沉默了好一会儿,“你知道,爸爸,” 他又回到话题,“我不会笑里奇,在任何你能听到的地方我都不会这么做。”佩吉 奇怪地被触动了,第一次,他意识到卡洛在替他保持警戒。“不要担心,我只在你 面前表现我的坏脾气。有时,只在特瑞幸运的日子表露一下。 不过,这总还是一个我觉得紧张的话题。”卡洛显得有些奇怪,“她怎么处理 这些?”“特瑞很好,事实上,问题在艾勒娜,里奇死了,艾勒娜似乎觉得是她杀 了他,暗示性地这么说。”佩吉发现,提起艾勒娜并没有让卡洛感到不安。他凝视 水面,显得有些出神,“她为什么这样想呢?”“谁知道呢?不可思议的想法,卡 洛——她把自己置于世界的中心。小孩子们总是这样,”佩吉决定转移话题,“你 怎么知道我要给你买辆汽车?”卡洛咧嘴笑了,“我不过是顺着理性进行思考而已, 爸爸——推测一个娇宠孩子的成人的行为,孩子们总是这么做。”佩吉哈哈大笑, “至少你可以装作大吃一惊。”“你要接受感恩吗?”卡洛在他父亲肩上拍了一下, 颇令佩吉尴尬,“吃一惊永远不如知道你能算准别人。”佩吉用手蒙住卡洛的手, “你总能算准,儿子,就买一辆自己的车子,好吧?”卡洛又笑了,随即又伸直脖 子,“是门铃响吗?”佩吉听着,门铃又刺耳地响了一次,“是你的一个朋友,” 他对卡洛说,“我的朋友有更好的方式联系,用不着星期天早上登门拜访。”卡洛 像一个八十多岁的关节炎患者那样慢吞吞地从椅子上拐了下来。看着自己的儿子— —三项体育运动员——可笑的表演,就像一场随意的演出,佩吉觉得世上没有什么 比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不想活动更让人觉得滑稽的了。“下一步,”他向卡洛建议, “是学会如何走路。”卡洛夸张地向他做了个鬼脸,“很好,爸爸,”他说,开始 像犯人带着枷锁一样起劲儿地往门口跳。 他拐回来时,带着查里斯·蒙克。丹尼斯·林奇跟在后边,带着录音机。 佩吉看着他们,“早安,”他亲热地跟蒙克打招呼,“如果我们知道会是你来, 我会亲自去接你。”蒙克睁了睁眼睛。佩吉看来,他的表情似乎是表示快乐。蒙克 转身看看长洛,又回过身,“我们还有几个问题,”他对佩吉说,“我得和你们都 谈一谈,一个一个来。”一下子,佩吉敏感起来,全神贯注。“不用谢,”他冷冷 地说,“我们没邀请你们不等于你们不是我的客人。你们想和我孩子谈一谈,你们 可以在这里和我一起谈——马上就可以。谈完后我们可以单独谈。”蒙克一言不发 地盯着他。意思是他明白佩吉去要他们先和卡洛谈,他也在场,这样警察就不必分 别跟他们谈了。只有卡洛,不安地站在一边,似乎想离开这种紧张气氛。 “我们就在这儿,”佩吉指了指两个漆画折叠椅,“请坐。”蒙克盯着椅子看 了半天,它们有点儿像躺椅。要是坐到里边,两个刑事检查官就无法自由活动,看 起来一定会像个傻瓜,蒙克突然绷紧身躯,显得很不高兴。 卡洛见蒙克把录音机平放在膝盖上,转向佩吉,似乎是在寻求帮助和指导,佩 吉表情和声音都很镇静,“好了,”他轻轻地说,把一只手放在卡洛的肩上。佩吉 冲蒙克点点头,笑了一笑,卡洛的表情自然起来。他转向蒙克,等着。 “你得说话,”蒙克对卡洛说,然后开始了他冗长的叙述:会谈者是卡洛·卡 瑞莉·佩吉;他父亲在场,时间是星期日早上10:55,佩吉几分钟前一直心情愉快。 卡洛瞪着录音机。 “准备好了吗?”蒙克问。 卡洛抬头看了看,轻松地点了点头。他似乎很镇静,不过不再显得有精神了。 与他相比,蒙克的凝视如梦一般。 “你对艾勒娜·阿里斯进行过性骚扰吗?”他问。 这问题就像在佩吉脸上掴了一掌,卡洛直直地坐在椅中。 “没有。”他说。 这个回答保持着尊严——没有抗议,也没加推敲。佩吉自己也会这么做。 但是佩吉仍忍不住一阵愤怒。蒙克开始复仇了,走进他家中,侮辱他儿子,并 且还让佩吉看着。突然,他意识到蒙克在看着他,马上理解了深层原因。 “很好,”他用谈话的口气对蒙克说。“是就这些?还是准备再问卡洛有关林 堡婴儿的情况?”佩吉看到他儿子微微一笑。蒙克耸耸肩,又转向卡洛,“你见过 里卡多·阿里斯吗?”很快地摇摇头:“没有。”“和他说过话吗?”“没有。” “去过他公寓吗?”卡洛看着录音机:“我甚至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蒙克似乎 在打量着他,“你知道阿里斯在家庭法庭存档的材料吗?”卡洛尽力显得镇静, “关于我和艾勒娜的材料,”他的话显然是故意的了,“全是放屁。”蒙克看了一 眼佩吉,又转向卡洛。“你和你父亲谈论过这个问题吗?”“嗯,哼,”卡洛用手 支着双颊,“他说特瑞的丈夫想用这些材料来离间她。”“你和他讨论过怎么办吗?” 卡洛似乎是在选择词句。“仅仅谈论过我们或许不得不去法庭,去证明它是谎言。” “你们谈论过它会公开的可能性吗?”“谈论过,”卡洛现在目光低垂,“爸爸说 这些文件也许会那样。”“他是什么态度?”卡洛迅速瞟了一眼佩吉,“对这些他 很不安。我也很不安。”“你愿意出庭作证吗?”卡洛点点头,“如果我不得不这 么做,我告诉爸爸我会作证的。”“他给你说什么?”卡洛似乎深吸了一口气, “我爸爸说他很抱歉,同时他为我感到骄傲。”蒙克又注意地看着卡洛,“你记得 你爸爸离开这里去意大利的前一夜的情况吗?”卡洛挪了一下椅子,回答似乎是从 嗓子眼儿里出来的。“嗯,哼。”“你在什么地方?”佩吉觉察到,林奇似乎稍有 点紧张。 “和朋友们在一起,”卡洛一字一顿地答道。 这算什么?佩吉知道,显然他们不怀疑卡洛。不过蒙克脸上毫无表情。 “在几点和几点之间?”他问。 卡洛耸耸肩,“我确实不敢确定,不过我父亲答应我进来时是十二点半,所以 也许是从七点左右。”佩吉一阵儿直乐:即使是和蒙克谈话,卡洛对他们的宵禁和 抱怨仍然感到烦恼,不过蒙克又接着问问题了。 “你离开时,”他问卡洛,“你父亲在这儿吗?”“在。”卡洛反复点头,佩 吉发现,似乎有点神经抽搐。看着孩子回答问题,你很难像估价一个证人一样。但 是他又不能指导他。“你回来时什么样?”蒙克问,“你父亲也在吗?”又是很快 点头。 “你得说出来。”“是的,”卡洛的声音有点过大,“他那时也在。”林奇已 经把视线从卡洛转向佩吉,“同时,”蒙克问卡洛,“你在什么地方。”一阵迟疑, “和朋友在一起,如我刚才所说。”蒙克的声音似乎更冷淡了,“讲一讲他们的名 字。”“我们有一大群,”卡洛似乎不愿往下说,“我女朋友,凯蒂,”最后他说, “凯蒂·布兰辛、戴尼·斯波曼、戴尼尔·希茨、简尼·海维兰、杰伊·阿罗约。 也许还有里奇尔·罗宾斯坦——我不敢保证她一定在。”“你一直和他们在一起?” 长时间的停顿,“大部分时间,”卡洛答道。 蒙克看了看佩吉,“有一段时间,”他问卡洛,“你没和他们在一起?”又点 点头,头点得很快,有点儿紧张。佩吉明白,没有经验的证人总要在这种时候开始 证明他的诚实,滔滔不绝地回答问题,有一半儿却可能是蒙克从没问过的。所以卡 洛简短地答了句“是”,然后一阵沉默,扰得他心里一阵烦乱。 “那是什么时间?”蒙克追问道。 “或许是八点半,”卡洛开始有些慌张,蒙克沉默不再提问时,卡洛又加了一 句:“时间不很长。”很长时间,蒙克让问话停留在这一点上,“周围是什么情况。” “我们都在丹尼尔家里,我们决定去看电影,也许是随后,我和凯蒂去了一个凉台,” 他迅速瞥了一眼他父亲,“我忘了带钱包了。”佩吉觉得他自己开始非常平静, “你做什么?”蒙克问。 卡洛手叉着手,看着地,“想法借钱。”卡洛想在这地方展开,佩吉看得出来, 他希望结果永远不要来。佩吉的心一下子跳了出来:问题将有个结果。佩吉第一次 明白他们想在什么地方结束。 “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也没发生。”卡洛的声音现在更低了,“钱不够我 们几个用。”“你怎么办?”卡洛没看佩吉,回答了问题,“我们决定我和他们其 余几个在剧院门口会面——你知道,西门帝国剧院。”佩吉知道,蒙克不得不拖延 一会儿时间。蒙克现在紧盯着卡洛。如果没有最后五个问题,林奇的视线就一直不 会离开佩吉的脸。“从丹尼尔家到帝国剧院,”蒙克轻声问,“你走了多长时间?” 卡洛眉毛紧皱,一副计算时间的神情“四十五分钟,也许。”“你一个人。”卡洛 看起来相当悲惨,迅速点点头,又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是的。”蒙克欠了欠 身,声音更轻了,他问,“那你去了什么地方,卡洛?”卡洛转向他父亲,佩吉知 道卡洛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不过佩吉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卡洛又面朝着蒙克,突然镇静下来,他简短地说,“我回了家。”“你在这里 做了什么?”卡洛靠回沙发,“我到了我屋里,拿了钱包,然后我又走了。”“你 把车停在什么地方?”卡洛满脸疑惑,只有佩吉清楚地知道是什么意思,“呆在车 道里。”卡洛答道。 小小停顿,“这地方还有别的车吗?”卡洛满脸不理解,“我爸爸的车停在车 库里。”他说,“我没去那里。”佩吉紧张地看到,卡洛的身子在后退,蒙克的身 子在逼近,“你在家时,”蒙克平静地说,“你看到了什么了吗?”卡洛又开始盯 着蒙克,刚才,似乎是下意识地老看他父亲,现在,他似乎有意不看他父亲了。 佩吉祈求卡洛不要撒谎。 “没有,”卡洛答道,“我只是去找我的钱包,我只到了楼上我的房间,拿了 钱包,又跑下楼梯,总共不到两分钟。”“上楼时,”蒙克问,“你路过图书房和 客厅,对吧?”又点点头,回答得很慢,“对。”“你看见什么人了吗?”卡洛耸 耸肩,“我没有看。”蒙克铁青着脸,只是提问的节奏变了,现在有点儿快,“不 过屋里的人能看到你,对吧。”又点点头,几乎看不见,“对。”“你爸爸的房间 在什么地方?”卡洛似乎眨了眨眼,佩吉希望他不要动,“在我隔壁,”卡洛答道。 “没人叫你?”慢慢地,卡洛摇了摇头。 “你得给我一个能听得见的答案,儿子。”他不是你儿子,佩吉想。“我只能 告诉你,”卡洛说,“我没有听到任何人叫我。”“你听到你父亲卧室有响动吗?” 卡洛靠回沙发,交叠着手,在佩吉看来,他突然面色苍白,“我不记得,”他说。 佩吉相信,这说法是对的,许多人很快忘记了不重要的细节,警察取证时证人 常常把正常的突然遗忘,有意想象为犯罪的证据,不过卡洛不知道这一点,他开始 注视着旋转的录音机,似乎它是敌人。 “告诉我,”蒙克轻声问,“有什么证据显示你父亲也在吗?”佩吉的肚子一 阵发紧,卡洛张开嘴,悄无声息,佩吉见他拚命在回忆,“我只记得,”他声音很 低,“我好像听到阁楼上有脚步声,就在我房间的上边。”“你不敢确定。”“不 敢确定,”卡洛现在声音冷漠,“不过这也许很合理,因为我爸爸和我的一些多余 提箱都放在上边。”“你听到有人喊卡洛吗?”蒙克突然问。 佩吉还没意识到蒙克已经转向他。“没有,”他答道。 蒙克扫了一眼录音机。完全换了一副腔调,问佩吉,“不管怎么说,那时,你 在什么地方?”在佩吉看来,卡洛的眼神中满含恳求,“我不敢确定,”佩吉平静 地说,“不过卡洛是对的,我们的包裹都放在阁楼里,所以我在那里花了些时间。” “多长时间?”“五分钟,也许。这不是一次普通旅行。”佩吉看看林奇,又转身 看蒙克,“如果我们和卡洛谈过了,该和我谈了,我相信卡洛有自己的时间安排。” 卡洛扫了他一眼,“如果没问题了的话,”他对蒙克说。 蒙克犹豫了一下,然后接受了佩吉的建议,卡洛不必再陪佩吉接受讯问了,他 点点头。 卡洛站了起来,看了一眼他父亲,眼神中满含关心与歉意。佩吉看了他一眼, 心中在想,应该是我感到抱歉。蒙克拦住卡洛,让他再坐下等一会儿,然后取了一 个手指印。 卡洛终于站了起来,瞪着留有墨迹的手指。父亲想,很有点儿像特瑞。 “祝你玩得开心。”佩吉轻轻地说,“也洗一洗你的手。”卡洛脸上挤出笑来, “谢谢,爸爸。”接受他的暗示,卡洛已经让声音恢复正常。佩吉不知道卡洛会去 什么地方,他今天并没有什么安排。随后孩子走了,佩吉转向蒙克。 “好吧,”他说,“我们开始。” -------- 泉石书库